“所以你就跟着我。”见萝萝点头,江若离笑问道,“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我的一撮毛可是万里难挑的神驹,日行千里,就算我的老对头在这里也不一定能找到我。”
萝萝说:“凭感觉。”
“感觉?”这答案江若离有些哭笑不得,他动了动身体,笑说,“得了,既然你想去衡山,我就捎你一程。”
他从树上跃下,唤来一撮毛,纵身跃上,向萝萝伸出手,见萝萝迟疑,他无奈地笑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就自己走了。”
萝萝望了他一眼,拉着他的手,翻身上马。
长沙至衡山千里之遥,山风凛冽,两人奔驰了一晚,第二日清晨来到衡山脚下,衡山风景秀雅,雄浑奇厚,云海观日出恰是衡山最美奇景之一,只可惜宋天歌、紫来的时候晚了一些,两人登上衡山山顶已是午时。此时不过五月十六,距离武林大会尚有一日,衡山少林寺中却陆续来了各处被邀请的江湖人。
江若离捐了香油钱,由知客僧带到衡山后的厢房,说巧不巧,两人刚要进房,就见一名小和尚领着蓝衣青年走来,江若离面色大变,那蓝衣青年似乎也没料到能碰到他,冷声喝道:“跟我回颜青帮。”
“想让我投案,你简直痴心妄想,”江若离身体一窜,跃上房梁,飞奔而去,声音远远传来,“老子不过挑了孟飞虎的脚筋,你就闻讯赶来,非要抓老子回去,我跟你说没门,你爱怎么应付我老爹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回去。”
那小和尚见两人在佛家圣地动武,正想劝说两句,谁料那两人身影一晃就不见了,他颇为愁难的叹了口气,双手合十,连喧佛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从碧祁岛至缅甸,再从缅甸回到中原,对她来说恍若一梦,至今,萝萝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回到故国。
山上的深夜比山下要冷很多,冷月凄清,凉风飕飕,紫一时间无法入睡,推门而出,静静坐在廊檐下,皓月当空,淡白银色光芒层层撒下,细细密密铺在了地上。忽然,一阵吵闹声从远处传来,夹杂着众人的惊叫吆喝声,萝萝内心奇怪,起身循声走去,转过一间简陋的禅房,忽然一柄短刀架在了她脖子上。
来人呼吸粗重,显然是受了伤:“别叫,否则我杀了你。”
那人说起话来有些怪异,似乎不太习惯说汉语,萝萝轻轻扣住了袖中离剑,任由那人拖着向暗中躲去,那人呼吸越发沉重,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萝萝淡淡开口:“你受伤了,先把伤口处理了,我不会逃,也不会叫。”
那人似乎没有料到眼前被劫持为人质的人居然还能如此镇定,心中颇有些诧异,冷声问道:“你不怕死?”
“你们这些残忍狡诈的中原人,我才不会相信你们。”他的神色一瞬间狰狞起来,他手中的短刀向萝萝心口扎去,萝萝出手如电,扣住他腕骨一拧,瞬间传来一声腕骨断裂的声响,那人手中短刀掉落到地上,冷嘶出声,因为疼痛,额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
萝萝目光触及短刀上半圆纹路,目光微微一变,拿起来细细打量,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她拂开来人脸上的发丝,惊呼:“穆峰阿叔。”
尽管多年不见,萝萝还是一眼认出了族内父辈最小的阿叔,那不过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已不复四年前爽朗笑容,面容更加刚毅隐忍。
那人奇怪的望着萝萝,嘶声问道:“你,你是谁?”
萝萝撕下身上衣襟,缠住他腰间伤口,防止鲜血流出,急切地说:“我是萝萝,紫萝啊!”
“你是紫萝,是萝萝,”那人震惊地开口:“你还活着?你没有死?”
萝萝握紧了他的手,说:“我还活着。”
远处传来光亮的火把和搜索声,萝萝目光变动,捡起地上短刀,将穆峰架在肩上,避开搜索的武林人士和寺内僧人,带回厢房。萝萝掩上门,清理了所居院落内遗留下的痕迹,将穆峰藏在床下,半拉下被褥遮挡了地面与床铺间的空隙,闻敲门声,萝萝起身开门,懒懒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问:“有事么?”
带头的僧人双手合十,喧了声佛说:“施主,有刺客深夜闯入本寺,我只是想要问问施主有没有丢什么东西?”
萝萝双手抱胸,斜倚在门框上,说:“我睡的好好的,听见你们敲门才起来,怎么,衡山少林这样的大门派也会深夜遭贼,你们丢了什么东西?”
那僧人闻得她言中暗讽之意,依旧眉目和善:“这倒没有,既然施主没有丢东西,是贫僧冒昧打扰了。”
待众人走远,萝萝快速关上房门,将穆峰从床底拉出,穆峰背部和胸前被利器砍伤数道伤口,人已经昏厥过去,萝萝仔细为他清理了,心中奇怪:穆峰阿叔怎么会在这里?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族内,还有人活着么?她坐在灯前,心思纷呈,望了望床上昏睡的人,趴在桌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穆峰已经醒来,经过一晚修养,气色略好了些,只是面容依旧苍白的可怕,紫找知客僧要了素斋在房中食用,问道:“穆峰阿叔,你怎么会在这里?”
穆峰紧紧攥着拳头,显然极力隐忍着什么,面容因为悲愤涨得通红:“我是来杀慕容恪的。”
“慕容恪?”萝萝一路来已经听说了这个人的事迹,也不免好奇,“阿叔为什么要杀他。”
穆峰咬牙切齿地说:“当年就是他带兵攻打下我百越十七寨,致使我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萝萝心中难掩震惊,咬牙问:“是慕容恪毁了我们的山寨?杀了我们的亲人?”
“那时候你们还小,所以族长并没有告诉你们。”穆峰点头,说,“我们百越十七寨的人身处大山,以前和汉人少有来往,后来汉人在我们那里设置了汉府,但因为并没有干预我们各寨风俗和事务,族内虽有人不满要向汉官屈膝,但有族长压制着,所以也向来和平相处,可是从十年前慕容恪调到鹿野山镇守,他发现了鹿野山山中有一座金矿,就多次和族长交涉开采金矿。我们百越族人,世代依山而居,山水就是我们的家园,怎么能任人强行开采,族长不答应,后来慕容恪被掉走了,我们以为这事就完了,可没想到几年后,慕容恪居然带着兵马攻破了我们的山寨,杀死我们的亲人。”
穆峰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嘶哑不堪:“残存下的壮年被他们鞭挞着去挖掘我们世代居住的大山,稍有些硬气的不从就被他们杀死。后来有一次趁黑夜,我们杀了矿山中看守的士兵,逃了出来。逃亡途中,很多族人被慕容恪的军队杀死,到最后只有百余人逃出了他们的魔掌,我们逃到大山深处,遇到了其他十六寨中残存下的兄弟和老弱妇孺。”他深深吸了口气,“这几年来,我们一直想方设法刺杀慕容恪,可没有一次成功,这一次,我和其余六个兄弟一起前来,可是,他们都被慕容恪的手下给杀死,我砍死了慕容恪两名手下,拖着伤一直奔到山上,躲进这个寺庙了,如果不是遇见你,恐怕已经被寺里的和尚发现交给慕容恪了吧。”
萝萝紧紧握紧了拳头,就是那个人为了自己的私欲,屠残了她的家园,让她的族人流离失所,使她和青硬生生被分开,所有的鲜血和恩怨,都应该让他付出代价!萝萝紧紧咬着牙,稳了稳情绪,问:“阿叔,你见过青没有?”
穆峰摇了摇头:“当时村寨被攻破,大部分人都成了慕容恪的俘虏,只有少数人逃了出去,余下人的尸体都被慕容恪放火烧了,连尸骨都无法收回,我们还以为你和青都死了。”
萝萝望向窗外,沉吟道:“阿叔,你们这次刺杀慕容恪失手,慕容恪一定会加强防备,今天是慕容恪在衡山召开武林大会的日子,鱼龙混杂,趁此机会,我先带你下山,等你伤养好了,我们再从长计议,怎么刺杀慕容恪。”
穆峰点了点头,问:“萝萝,这些年来,你都在哪里?你怎么都不回来找我们?”
多年多来所经所历,仿若一场深不见底的噩梦,但那梦中却有着真正关爱着她的人,离开时,沐宸不顾一切地舍身相助,种种照拂,失忆时,亦翎真情流露的相护,夷狄爽朗的笑容,赋璃的严厉容颜……这些徘徊不去的影子,点点滴滴回忆起来,分外清晰,却已经与她相隔了天涯海角的距离!萝萝低垂着头,轻声说:“当年我和青逃到海边,被从海那边来的人带走了,我在那里生活了四年,去年秋天和一位流落在海外的大夫一起回了这里,我听闻衡山要召开武林大会,想起小时候你们说得那些可以飞檐走壁的中原人,所以就好奇到这里来看看。”
穆峰见她神色怅惘,站起身来拍了拍她的肩,“萝萝,既然回来了,跟阿叔到山里去,你桑梓姐姐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桑梓姐姐,”萝萝抬起头望向和穆:“阿叔,桑梓姐姐还活这么?”
穆峰点了点头,眼中忽然出现愤恨的表情:“当年山寨攻破,她被一群畜生欺负后卖到汝城,后来是瓦零寨的金坤遇见了她,知道桑梓是我们寨子里的人,倾家荡产,凑了十两银子,把她给赎了回来,桑梓几次求死,都被人拦了下来,后来她就嫁给了金坤。”
他所讲的每一件事都仿佛一柄利剑刺在萝萝心里,比起族人的遭遇,这些年来,她所承受的苦难又能算是什么?她用苦难换就了可以与强权一搏的力量,而有些人却依旧注定卑微的被践踏,毫无还手之力。
穆峰并没有发觉萝萝的异样,说道:“慕容恪在衡山召开武林大会,所有的人都应该聚集在前山,我知道衡山后山有一条小路,我们可以从那里离开。”
两人乔装改扮,避开所有人,从后山向山下行去,为防止有人有机可乘,后山中依旧有慕容恪安排的手下,萝萝出手解决掉了两人,与穆峰换上对方的衣服,向山下走去,路途中仍有几处哨岗,但碍于对方与自己穿着想同的军服,那些人并没有过多询问。两人不敢有丝毫懈怠,离开衡山,向南奔去,半个月后到达岭南,徒步奔向深山。
故人重逢,仿若梦幻,那曾经一张张熟悉的面庞被刀斧剑弩屠割的不成样子,每张脸上都饱经风霜,这些年来百越十七寨的人流离失所,生活落魄,在山中用草木搭建起简单的房舍,阻挡风雨侵袭,靠打猎维持温饱,山林中的疾病、障毒、蛇虫猛兽,都无时无刻不威胁着他们的生命。在疾病的威胁下,很多人只能躺在地上静静等待死亡,少儿的哭喊,鬓白老母的嚎啕,仿若一根根深深扎在心中的利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