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涧中学坐落在镇的北郊，虽然属于区级镇完中，但是当时学校的设施条件十分简陋落后，只有五排九幢砖瓦平房，充当教室、食堂、办公室、师生宿舍，没有澡堂、实验室、运动场，仅在校园南边和西边有一大片空荒的田野，供学生们跑动休闲。
住校生的生活极其艰苦。一间二十平米的宿舍里挤着十多个学生，热天气味难闻，大多数学生身上感染了疥疮，整天奇痒难忍。学生食堂一般只供应粥饭，偶尔卖点青菜豆腐，因为住校生都来自农村，即使食堂供应好菜也没人买得起。他们只好每个星期天下午从家里带来一大茶缸腌制蔬菜（咸肉类容易腐败，因为食堂不帮蒸煮），到星期六中午时就变得又腻又滑，难以下咽了（当时每周六天课）。粥饭是学生们从家里挑来大米，食堂帮着加工，还要收取少量的加工费。冬天，学生们一星期回家洗一次澡，其他季节男生们则在学校东边的山涧里擦擦身子，洗洗脚，女生们则打瓶开水在宿舍里凑合着洗洗。
家里每星期给凌寒一元钱生活费，他哪里舍得买菜吃，积攒下来去镇新华书店买辅导资料。如果资料保管不善，极易被别人窃去（孔乙己说过，读书人窃书不为偷），可见当时同学们的经济状况和好学精神了。
物质条件的贫乏，凌寒毫不在乎，他一心只扑在两件事情上：勤奋学习和抽空为家里干农活，尽可能减轻父母的劳累。
凌寒十五岁那年和莲儿就是上了这样一所中学，然而，他们没有被分在一个班。
莲儿不住校，她和父亲一起吃住在山水涧镇供电所的家里，生活条件比较优越。
“小寒哥，爸爸请你上我家吃午饭，我们一道走吧。”上中学的第一天中午放学后，莲儿就兴高采烈地来到凌寒的宿舍门口叫他。
“莲儿，请代我谢谢伯父的盛情，可是，我不习惯在别人家里吃饭的。”凌寒婉言谢绝了。
“小寒哥，爸爸一大早就特意为你买了菜，让我务必要请到你呀。”莲儿柔声说着。
“真的对不起，到你家吃饭，我会很不自在的。”说完，他拿起饭缸，不顾莲儿的再三邀请，和同村室友田雪峰一道向食堂走去了。
莲儿急得满脸通红，那么多同学看着，她感到又伤心又难堪，眼圈都红了，泪水差一点儿流了出来。
她的小寒哥是怎么啦？
自从紫薇渡口遇险以后，莲儿感觉小寒哥好像变了个人似的，经常有意无意地躲着她。她等他一道上学，他总是借口家务活未干完，拒绝她的等待。在班上也不和她说话，路上遇见她，也只是淡淡地点个头，飞快地跑开了，不愿像从前那样和她并肩走着聊着。
她苦苦思索着，找不到任何原因，她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伤感之中。
然而，她一点也不埋怨他，她感激他还来不及呢，是他救了她的命呀！是他给了她孩提时代那么多的知识和乐趣呀！她一生怎能忘怀呢？
十四岁的少女呀，已是情窦初开的年龄了。她一想到小寒哥给她做人工呼吸的一幕，就觉得面红心跳，情思难抑。他哭喊着她的名字，焦急万分地把她抱在怀里，深怕她死去。他的微厚的柔软的嘴唇曾紧密地接触过她的嘴唇，他那少年男子特有的气息曾充盈过她的肺腑，扩散到她全身的每个细胞，唤回了她行将离体的灵魂，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朦胧地感到了异性间最圣洁最甜美的情愫，内心惴惴不安地向往、希冀着自己也说不清的东西。
看着小寒哥干活累得又瘦又黑，她心疼万分，总想帮他做点什么。
她的父母也万分感谢凌寒救了他们女儿的命，竭力想报答他。她父亲深知山水涧中学生活条件的艰苦，主动要求凌寒在他家吃住，只要每月带三十斤大米去就行了，并且专门给他布置好了一个房间。莲儿高兴得不得了，极力赞同，以为小寒哥又能和自己朝夕相处了。
想不到小寒哥坚决拒绝了。
莲儿还为此偷偷地伤心哭了。
今天早晨父亲要买菜请凌寒吃饭，正暗合了她的心事，父女俩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以后的岁月里只要遇上过节，学校不放假（那时端午、中秋等节日是不放假的），莲儿知道他不愿来家里吃饭，只好早晨上学时就把父亲做好的菜带给他。然而，还不时地遭到他的推辞拒绝，她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好把失望、苦恼、念想之情默默地埋藏在心里……
“凌寒，你干嘛那么不近人情呀，这么漂亮的女孩子请你吃饭，高兴还来不及哩，你真能忍心拒绝，伤她的心啊？”在校食堂里，田雪峰既羡慕又感到不可思议地问道。
凌寒苦笑地摇了摇头说：“你不懂的！”
田雪峰当然不懂，他怎能明白凌寒的心事呢？自从亲密接触了莲儿的嘴唇后，每每回想起来，凌寒感到既兴奋又恐慌，好像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错事一样，害怕见到莲儿，但是，又特别想见到她。远远地看到她走来了，他觉得脸红心跳，呼吸急促，慌不择路地躲开，待到莲儿走过去了，他又贪婪地盯着她的背影，深怕她消逝。听到别人谈论与莲儿有关的事，他总是侧耳偷听。莲儿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他都默默注视着、铭记着。他不敢面对她，不敢和她温柔的目光相遇，不敢和她说话。偶尔面对她，他紧张得满头是汗，鼻子里喘着粗气，嘴里嗫嚅着，想要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觉得和莲儿之间的距离越来越遥远了。如今，莲儿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美丽少女了，既窈窕又丰满，既清纯又妩媚，全身充满了青春的活力。而自己与她相比，越发的相形见拙，黝黑消瘦。她好像天上的月亮，是那么妩媚而遥远，永远地可望而不可及。
忘了她吧，把自己的全部心思都扑在学习和劳动中吧，等以后自己考上了大学再说吧，他这样告诫着自己。可是又怎么能忘得掉呢？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卑、自责与苦恼之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