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周末的午后。
“哈罗~~~~~~~”
我一面挥动双手一面走过去。他们三人——琉玲,陈司雨和郑允慧站在后山公园的门口。男生的表情是千年冰山,两个女生面带愠色。
“我说,迟到个四五分钟也就算了,晚到一个多小时那是怎么回事!?”琉玲愤恨地叫道。
允慧对我做了一个威胁的动作:“你还慢悠悠的!给我跑过来!用跑的!”
“我哪还敢过去啊!”我在原地左右踏着步子说。
“我们不打你,快点过来!”允慧补了句。我这才走到他们那里。还有两米距离的时候,琉玲一个箭步上前给了我一个爆栗。
“卑鄙!你们不是说不打我的!?”
“是允慧说的,我可没说!”
“唔……”
今天允慧请我们去她家。晴音一早先过去了,说是要跟老头子喝杯茶,聊一聊。那个老头子当然是指允慧的爷爷。他们坐一起肯定像老子儿子似的,其实就年龄来讲晴音和他也差不多……总之是两个老人……
而我们,本来打算一点钟在这里集合的。我由于饭后小睡了一下下,结果到了近两点才醒过来。
“唉,要不是今天中午那顿饭吃得我那么饱……”我说。
“别把责任归结到中饭上!你哪顿饭吃得不是过饱的?”琉玲说。允慧嘻嘻地笑我。
“好了,我们走吧。”
她挥了挥手,示意我们跟上去。
我们穿过后山公园。这个公园设在后山脚下,前门面向街市,后门通向后山。公园本身简朴而静谧。人迹不多。广场很空旷,中央的水池以前就是干的,以后也大概会一直干下去,光秃秃、脏兮兮的池底暴露在阳光下,有些苍凉。没有园圃草坪,树和灌木没什么规律地分布在各处。有个很大的沙坑,旁边是微微晃荡着发出咯咯声的两架秋千。两个小孩在玩沙子,抬头看到了我们,然后一直盯着我们从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喂,允慧,”我说,“你家地址变了我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是在山上?”
我们的脚已经踏出后门,走往通向山里的路。
一条曲折的石径,覆盖着些苔藓,蜿蜿蜒蜒看不到头。两边草木疯长。
允慧走在前面,回头看了我一眼:“以前也不见得是在菜市场旁边啊?”
啊,说得也是。
以前是在一块荒地的旁边。十分冷清。废田里杂草丛生,夜里看起来好像浮动的黑浪,很骇人,如果不是她陪我一起,我绝不会自己去。
相较之下还是山里比较好。不过他们就不会找个正常的地方啊……
问题是,我印象中这条路的尽头是山顶,空旷旷的,一览无余,压根没啥建筑。难道她一家住树上?
走了一会儿,看到路边立着一块形状怪异的假山,上方影影绰绰显现出一张脸的样子,好像复活岛的石像。我顿时好奇心起,朝它伸出手。
“从这里就进入我们的结界了,注意不要碰一些奇怪的东西。”允慧在前方告诫说。
我的手僵硬地放在石头上,扭头看她。“我已经碰了。”
“离开那里!!!”允慧大叫一声。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吼,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骤然响起。我惊呆了。这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向后拉,是陈司雨飞快地拽住我的手臂把我拖到他身后。与此同时一只巨兽风一般地窜出来,浑身黑毛,像一头大熊,脸像扭曲的人脸,说确切点是像猴脸。它仿佛从另一个空间跳出来到这里,弓起身子,吐出一阵阵浓烈的气息。
陈司雨一手紧紧抓着我,另一只手里瞬间多了一把枪,蓄势待发地指着它。琉玲迅速冲到我前方,手里握着把火红的大刀。
他们站在那里,比巨兽更有压迫力。它缓缓地后退了一步。
“彘!”允慧大吼道,然后冲到我们和它之间,生气地说,“回去!”
巨兽彘低低呜咽了一下,向后急转后跃,像钻进空气里一般消失不见。我目瞪口呆了半天,此时才恢复知觉,惊出了一身冷汗,然后感到手臂上一阵疼痛,忍不住“痛痛痛痛……”地大叫起来。陈司雨停顿了一下,松开手。我看到手臂上出现了一道红红的印子。靠,这家伙怎么这么大力!
“对不起啊华苓!”允慧跑过来说,“那是我家的守护兽,平时都呆在封印中,对人体十分敏感,刚才你一摸把它惊醒了,所以会跳出来。抱歉,吓到你了吧?”
“是吓到了,不过还好没事!”我笑着说。
陈司雨忽然冷冰冰地对允慧道:“看好你们家的‘狗’。”
允慧脸色一僵。我一惊:“陈司雨,别乱讲啦!”
她盯了他两秒钟,又立刻恢复了笑容:“说得也是呢,我们管教得不好。”她转过身继续向前走,说:“下一次,一定会注意的!”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我猜已经咬牙切齿了恐怕。
琉玲快步到我身边,轻声对我说:“驭兽对于术士而言是项重要的能力,更何况是家里重要的灵兽,刚才那句话简直是侮辱。这个陈司雨,真是有到处树敌的潜质啊。”
我苦着脸点点头,心想,为什么我一年到头都得夹在水深火热之中……
2
又走了没多久,可以看到隐藏在枝杈后面的红色瓦砾的屋顶。我叫起来:“哦哦,允慧,看到了哦,你那个庙一样的家!”
“你家才庙一样的。”允慧给了我一拳,接着满脸笑容地跑过去,大叫一声:“我回来了!”
豁然出现的是一扇大门,一条白色的大道直通主厅。路的两旁整整齐齐地立着两排同样装束的人,他们像行道树似地站着,神情严肃,允慧跑过去的时候,整齐划一地一低头:“欢迎回来,大小姐!!!”
声音整齐嘹亮,直冲云霄。我以前去允慧家,已经不止一次地看到这个场景,每次居然都是一样,我每次都会被震撼那么一下。我们跟在她后面走过去,他们又是一声:“欢迎你们来!!!”
我汗。
站在头上的是一个身材魁梧,肩胸宽阔的中年人,两鬓已有些银丝,但锐气不减。允慧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停下脚步,仰头看他:“佐伯,爷爷在哪儿?”
他深深鞠了一躬:“主人在客厅,和晴音大人一起。”
“哦,晴音还在啊。”我走上去说。
佐伯抬起身体,微笑着看着我:“华苓小姐,好久不见了。”
“哦,是啊,佐伯你一点没变呢,还是那么威武。”
“十分感谢。”他低了低头,然后看了看我的身后。在那一瞬间,我似乎感到他眉梢诧异地动了动。
3
屋子充满古风,构建与几年前无异。我一面左看右看,一面赶上允慧:“你们真是厉害,这房子造得跟以前一模一样。”
“你在说什么呢,这就是以前那个房子。”
我愣住了。“可是,”我结巴道,“地方变了啊……”
“哎,你当我们是谁啊。”她笑着点点我的头。
我知道了。总之不是普通人对吧。我心里嘀嘀咕咕,还有什么让我更吃惊的,都出来吧出来吧……
“还有前面的那些人,都是式神吧,除了那个叫佐伯的。”琉玲走上来说。
“哦是的。”允慧对琉玲投去佩服的一瞥,对我说:“我现在可以实话实说了哦,佐伯作为管家在这儿已经五十多年了,是爷爷过去重要的助手和伙伴,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术士。这里的仆役式神,都是他在管的。还有爷爷在年轻的时候就认识那个世界的很多人,包括晴音他们,还有你的亲妈……”
说起亲身母亲,我的心突然像被紧紧揪住了,阵阵地疼痛。允慧怔了怔,拍了拍自己的嘴:“对不起!”
我摇摇头。但是喉咙似乎堵住了,说不出话来。
刚刚轻松的气氛一扫而光。
允慧和琉玲都沉默下来。陈司雨依旧没什么表情地走在旁边。
拉开主厅的门,我们看到晴音和一个老人坐在茶几旁喝茶。老人年过花甲,身形削瘦,但是干净硬朗。我以前只觉得他老当益壮,还有性格别扭,谁知到他就是最强的那啥。
“哎呀华苓!好久不见!”老头抬起头,大声叫道。底气十足这一点还是没有变。
“哦,爷爷,你好。”
晴音仔细地看了看我们:“发生什么事了,都臭着张脸?第一次大家一起来,不要把氛围弄得那么凝重啊!”
允慧耸耸肩。我们几个随意地围着茶几坐下。
“事实上,这次要你们一起来的是爷爷。”允慧说,看了老头一眼,“有什么事要跟大家说来的。”
“恩,这个我刚刚还在和小郑讨论,”晴音喝着茶说,“有必要跟你们说一下现在的情况。”
小郑?他刚才是在叫老爷子吗?明明看上去年龄那么悬殊的两个人……
晴音放下茶杯:“如你们所知,现在异界的平衡摇摇欲坠,不过还未被打破,因为多方阵营还处于未雨绸缪的阶段。然而,既然华苓已经被他们发现,并且遭到了攻击,那么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了。可以确定的是,现在现世的术士家族同妖狐、羽人、犬妖、龙族、有翼族均是站在我们的阵营。对方那边可以确定的是蛇族、虫族和其他大大小小的妖怪。异联局基本上是我们一方,如果不损害他们的利益的话。”
“就算总部让我退出,我也不会。”琉玲扬起下巴说。
“哎,是这样就太好了。”晴音微笑道,“不过,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死狐狸,有什么话说清楚!”琉玲有点生气。
“我是说啊,”晴音优雅地捋了捋垂在耳边的头发,“再怎么样你也是血族的。现在你们一族还是立场不明。虽说血族一般而言不会参与这种纷争,不过也说不定呢。别说你已经脱离本家跟他们没关系了,你的母亲和恋人都还在那里吧?还有过去的朋友。你能对他们出手么?”
我担心地看着琉玲。她咬着嘴唇,默然不语。
“所以说,我们也很矛盾。”老爷子忽然发话了,“究竟要不要让你们卷进来。保皇派就不用说了,我们同异联局纯粹是利益关系,搞不定哪天谁背叛谁,不管被哪一方抛弃了另一方都无话可说。我在想,若是你们要加入的话,最好以个人的立场。你们有这个觉悟吗?”
“当然有!”琉玲不假思索地说,“我本来就是出于个人感情保护着华苓的!”
我拿起杯子喝水,把激动的心情掩饰起来。
“那就再好不过。”爷爷点点头,然后转向陈司雨,“少年,你呢?”
我差点把水喷出来。问陈司雨!?那回答可是确定的啊!一定是“不会”,我打赌!
没有回答。他抱着双臂,看着前方的虚空,眼神像冰一样。
可是爷爷定定地看着他,眼中似乎有所期待,又似乎有些别的什么。
“我说,陈司雨才来多久?既不像我和华苓是以前的死党,又不像琉玲跟华苓关系非同寻常。这样要求他有些过火了吧?”允慧忽然插话。
我愣了下。允慧她这是在帮陈司雨说话?
“没错,再给他一些时间怎么样,小郑?”晴音也说。
“说的也是。”老爷子点头而笑,“那么我们谈下一个话题。就是华苓,你的事情。”
“好的,这里有什么事不是关于我的么?”
“哈哈,这么说也没错啦。不过这件事真的需要你身体力行哦。”他与晴音相视一眼,“不管是一开始那场事故,还是你最近被袭击的事,都让我和晴音决定不能再拖延了,你必须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我感到胸口有种兴奋的心情在膨胀:“也就是说,你们要教我什么?”
“不用教呵。”老人摆摆手,“你不知道,华苓,你天生是一个强大的召唤者。”
4
我呆住了:“我不懂……”
“这件事,我们本来想隐瞒着,直到你的成年礼。”晴音说。
“成年礼?”
“那不是普通的成年礼——那意味着你正式露面。也就是说,我们这个阵营将有一个领导者,并且堂而皇之地向敌人宣战。到那个时候,矛盾会激化,不再是一般的小打小闹啦。哦对了,到那时,你作为‘妖血’的力量会全部苏醒,你会成为当之无愧的王。”
我顿时头晕目眩。什么?王?那是什么?我吗?真是越听越没有实感啊!
“也就是说,我,那个什么成年礼的,还有一年就要……”
“没有那么急。”晴音笑了,“你不能把人类的时间和我们的混为一谈啊。你的成年没有确定的时间,要等你足够成熟了才行。”
那要更待何时啊……不过无所谓了,应付现在先。“那,你们说的能力是?”
“恩,‘妖血’是那个世界的王,有驾驭妖怪和众灵的权力,虽说现在有一部分背叛了,但是只要你召唤,站我们这边的一定会竭尽全力成为你的战力。”
“那我该怎么做?”
晴音看向老爷子:“拉拢术士世家,也有这个原因。”
老人微微颔首:“华苓,你的力量还不足以不靠任何媒介实现召唤,你现在要学会的就是使用神媒,像我们一样。”
他飞快地抽出一张折成六角形的纸片,低吟了句什么,然后一簇小小的火焰熜地出现,在纸片上方摇摆跳跃。我凑上前去看,鼻尖几乎亏快碰到火焰了。
“妖怪?”我孤疑地问。
“是精灵。”爷爷说,“火属性的,这个还未成长,力量很弱小。你要召唤的当然是比这个要厉害得多的家伙。”
“喂喂,怎么做到的?”我兴趣盎然。
“叫他们的名字。用心去叫。”
“到底怎么叫啊……”
“允慧。”爷爷叫了声。允慧站起来,跑到里屋。过了一会儿,她跑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卷轴。她走到我面前,笑着把它递给我:“拿去,这是你的了。”
“咦?”我莫名其妙地接过来,扯开系线,打开卷轴:“这些是什么?”上面用小楷竖着写着一排排名字似的东西。狌狌,鹿蜀,朱雀,九尾……
“妖怪……名字?”我诧异道。
“背下来。”晴音笑眯眯地指了指卷轴,“还得熟悉。最好都见上一次。”
“全部?!”我拉开卷轴,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字像蚂蚁一样,伸直双臂也还未扯到尽头,“真的假的?”
“唉,华苓真好啊,”允慧手指点了点脸颊说,“我一直想试着召唤这里的精怪试试看,可是有些实在太厉害没法叫。”
“那我怎么可能行啊!?”
“你可以的。”老爷子说。
我小心地笑道:“那个,我呢,还是先试试你刚刚召唤的那个小东西好了……”琉玲轻拍一下我的头:“喂,没出息。”
5
顿了好一会儿,我吐了一口气。
“我……不敢担保,不过还是先试试看。”
“我们会帮你的哦,华苓。”允慧在我面前叉起手,“在郑家第十代的我的调教之下,召唤术完全不是问题!”
“调教……”
我一脸黑线地看着卷轴,忽然有了种前途多灾多难的感觉。
这时候屋外传来东西破裂的声音。允慧跳了起来:“靠,那个小子,又在破坏院子!”
她在我们这群人里面扫视了一圈,带着不怀好意的神情。然后她做了个叫我们都大跌眼镜的举动——她拉起陈司雨往外走。“陈司雨,有件事要拜托你!”她边走边说,“请帮我去阻止那个笨蛋吧!”
陈司雨本来就很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那对他来说大概是最接近惊愕的表情。“为什么我要去?”他皱了皱眉头。
“什么?难道你要我找女生?作为男人要有点担当哦!”
你自己去就行了吧。脸上明显写着这句话的陈司雨还是被她拖了出去。
我们愕然地看着。我心里惊诧奇妙加赞叹,真有她的,想到让那座冰山帮忙是一个境界,能让他帮上忙又是另一个境界了。
老爷子看着他们走出门,然后收回目光:“那个少年,恐怕是只要任务完成天塌了都无所谓的那种。”
“正是正是。”我们其他三人齐声点头。
“不过,看得出他的过去很不简单呢,恐怕很难想象。”他眼里闪过一丝光,没有再说下去,停下来呷了口茶。
“恩,反正不管什么自然而然就会知道了。”
“什么意思啊爷爷?”我不解。
“其他的也是这样。不管是敌人还是伙伴,以后自然会出现在你面前,万事顺其自然就行了。”
说得很轻松。
6
“有个问题,我早就想问了。”我顿了顿,问,“我的……母亲,是怎样的人?”
晴音和爷爷一愣,互看一眼,两人的神色都变得有些黯淡。
“了不起的人。”晴音说,“强大,亲切,美丽,聚集了一切优秀领袖的品质。总之,她把所有事都管得妥妥当当的。那些背叛的家伙简直令人难以想象。”他说着,摇了摇头。
“野心啊。”爷爷说,“你的母亲岚,最厌恶争权夺位那种东西。不过,仍旧有些野心勃勃的妖怪世族想夺取异界的支配权。她本身对自己皇族的地位不屑一顾,只是出于守护大家的意愿。你也知道,‘妖血’只有你们这一条血脉了。”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心头沉重。对母亲的哀伤与对未来的迷惘掺杂在一起在胸口翻腾。
“不是给你压力,华苓。”爷爷注视着我,“我想就算是敌人也不得不承认,她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因为被给予了太多期待,她的后继者,你知道,如果太差劲的话就不好了——好像说得太直接了,别生气。”
我点头。我没有生气。我知道他没有恶意。然而对于自己,我还有太多的不确定。
他看着我紧绷的面孔笑了:“可是你啊,一点也不用担心。”
“恩?”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的母亲以前跟我说过,最强大的,不是一个人有多少力量。”老人吁了口气,微笑地把我们看了个遍,又看向外面,那里隐约传来人被踢飞打翻的声音。
“而是羁绊啊。”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