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然居内,一星如豆。
鸣箫拉了张椅子坐在床榻的对面,看着墨夭恒严肃的神色,摸了摸鼻子,干笑两声:“怎么,审问开始了吗?”
墨夭恒紧了紧身上披的裘衣,淡淡地问道:“前辈知道了?”
鸣箫见他严肃的神情略缓,登时舒了口气:“嗯,知道了。”
“谁告诉他的?”墨夭恒浅浅地抽了口气。
“告诉?”鸣箫瞪他,“你放心,你这个少主的影响力已经远远超出了我这个正式的幽予继承人,那一帮家伙不会背叛你的。”他看了看墨夭恒,换上一副沉重的表情,摸着鼻子‘哭诉’:“你哪次不是隔三差五的就跑去前辈那里看他教堇这笨蛋剑术的?这次这么久没去,他当然会起疑心啊,所以叫我过去嘛,于是啊……”
“于是你就告诉前辈我为了给他拿碧魂南下了是不?”墨夭恒撑着额,一副“受不了你”的样子。
“没有没有。”鸣箫立马澄清,“我是经过了一番剧烈的思想斗争和‘严刑逼供’才说的,绝对没有卖你的一点点意思。”
看鸣箫一副信誓旦旦,一本正经,就差指天誓日的样子,墨夭恒叹口气:“那,前辈有说什么吗?”
“有啊,”鸣箫摸了摸鼻子,扬起眉角:“‘十六,月城’。”
“什么意思?”墨夭恒向后仰靠,闭上眸子,眉心纠结。
“不知道……”鸣箫耸耸肩,“他说如果遇上四公族的人找茬,就告诉他们。”
“这样啊……”墨夭恒沉吟片刻,迟疑了一下:“雪域那里,怎么样了?”
“邪气日聚,”鸣箫摸了摸鼻子,斟酌了一下用词:“不过还没有到一触即发的地步。”
屋中陷入了诡异的静谧之中,无声,却似乎有一种更为汹涌的潮水在涌动。
“鸣箫,如果我说,我见到了铸劫,你相信吗?”良久之后,墨夭恒喑哑的声音说道,“我想,身为幽予的继承人,你不会不知道铸劫是什么吧。”
“铸劫吗?”鸣箫倏地抬眼,眼神凛冽,“在哪里?”
“易水阁一个叫沈韶的人手上。”顿了顿,墨夭恒补充道:“而且,他似乎可以对铸劫解禁,引出剑灵蕴含的邪气,威力虽然不比在怀璧时,不过还是很厉害……并且,没有遭到剑灵的反噬。”
“哦?”的瞳色一深,“居然会这样?”
“鸣箫,听我说,如果我带着铸劫,以身……”
“不可以!”鸣箫想都没想就拒绝,摸着鼻子瞪他,“你要是敢这么做,有你好看!你有没有想过幽予的那些少年,还有堇,他们怎么办?真是个笨蛋,比堇还笨!”
“只是个提议而已。”墨夭恒垂下眸子,将半个脸隐藏在黑暗中。
“你刚刚说的,是易水阁吗?”鸣箫忽然一惊,站了起来。
“嗯。”墨夭恒声音平静,“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当时留下的那块玉佩上,是一个古写的‘易’字吧,在看到铸劫的那天晚上我就想过了,可是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说明怀璧的事和易水阁有关,而且,我怀疑……”
“怀疑什么?”鸣箫皱眉。
“玉衍曾经暗示过我怀璧和回生,所以,我怀疑也许会和玉家的人有牵扯。”墨夭恒索性躺在榻上,阖上了双眼,“不过,也仅仅是怀疑。”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也没什么可反对的,凭一个‘易’字是无法指证是易水阁的人,而且,”鸣箫替他压了压被角,“你说过,真相总会现出,我们总会知道谁才是敌人。”见墨夭恒没有什么反应,他吹熄了烛火,往屋外走去。
“鸣箫,那块玉佩留下吧,我知道你一直随身带着。”墨夭恒的声音在黑暗中听来有一种清润的感觉,但却别样冷清。
鸣箫看着黑暗中他有些模糊的轮廓,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了桌上。
临出门时,他似乎有些叹息地轻道:“那个浪荡公子,也要让我教他医术呢。”
“晚安,我的少主。”
鸣箫扣上了门。
墨夭恒在黑暗里睁开眼睛:也要,学医术吗?
“你一个浪荡公子,不好好享受你的人生,学什么医术?”白天,当林沨渟问出“你教我医术好不好?”这句话后,鸣箫丢给他这么一个答案,他料想这位紫枫公子一定会和自己生一场事,熟料林沨渟却是歪着脖子仔细想了想,一脸诚恳地回答:“我不想在我爹因为病痛而受折磨时,自己只能无能为力地在一旁看着,什么都做不了,那种感觉,太难受了……所以,请你教我。”
鸣箫摸着鼻子的手一顿,不由收了脸上的笑意。
那个回答……
……只比自己小两岁的墨衣男孩堵在门口,口气生硬:“教我!”
他仿佛下命令一般的口气让自己不舒服极了,再加上刚刚发生的事情,他只觉得一股怒火从心底腾地升起,“不教!”咬牙切齿地吐出两个字,他几步跨过去,一把退开他,就要出门。
十岁的男孩一个趔趄,身躯骤然一震,随即整个人像一旁倒去。
他急忙扶住他,眼神中满是厌恶:“在雪中埋了一天,就不能好好休息吗?”习惯性的握在腕脉,他险些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跳了起来:“你的身体……”
男孩挥开他的手,墨瞳清冷如冰:“我知道你在生什么气,作为少主,我会为他们的死负责。”
他怔了一瞬,只一瞬,内心的万千情绪里愤怒便压倒了一切,鸣箫冷笑:“负责?你这么负责!你知道怀璧死了多少人吗?你知道幽予一下产生了多少孤儿吗?你以为,”他逼近一步,盯着他:“你以为,幽予的存在,是为了什么?”
男孩沉默着。
“是为了守护怀璧啊!结果呢?身为少主的你到幽予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停止追击,多么可笑!”他愤愤地说道,“你觉得,再过几天,对方还会给我们机会,让我们找到他们吗?”
男孩抬起头,眼神并不寒利,却让人无端觉得压迫和颤抖,鸣箫莫名地一窒。
“敌人可以杀了我们这么多人,你以为只是一两个人吗?幽予的人几乎全部死在怀璧,好,就算让幽予的人去追,那一帮孩子,能做什么?真正能派上用场的人,又有几个?你想让幸存的他们,死在你的鲁莽之下吗?”男孩的脸煞白,左颊的伤痕挣了开来,鲜血顺着清俊的脸侧流了下来,说不出的诡异,说不出的恐怖。
“真相总会现出,我们总会知道谁才是敌人。”男孩继续说着,脸上浮着浅淡的笑意,语气中却隐藏着无尽的悲哀:“一旦那个人出现了,我一定会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
他看着男孩的瞳孔——那毕竟,是雪域的守护者啊,唯一的血脉,唯一的……
“你的身体现在成了这样,还想杀人!”
“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男孩温和的笑着。
他转开了头——少主已经封闭了自己的心,那个以前一直任性,张扬,肆意,恍如一蓬火焰的墨夭恒,已随着怀璧的逝去而失去了……
“只怕,我活不到那一天呢。”男孩补充道。
鸣箫回过头,瞪他:“好,我教你!”
“真的?”男孩靠近他,看着他的眼睛,“这可是我们的约定。”说着,凑上去在他的鼻梁上狠狠地刮了一下。
“敢戏弄师父!”鸣箫佯装大怒,摸了摸鼻子:“进去给师父休息去!”
“好。”男孩微微一笑,朝屋子里面走去。
看着那个单薄的背影,鸣箫的眼中不由浮上一层异光,声音极低:“不过,你救不了前辈,更救不了自己……”
“我知道。”男孩脚步顿住,背对着他一手撑住门框,一手拭去颊上的血,“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像父亲一样在我面前离去,而我却无能为力,那种感觉,太难受了……”
……
早上,过了半晌,久到林沨渟都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鸣箫给出了答案。
这个答案只有一个字:“好。”
我答应教你,就像当初答应教小轩一样。
只是因为你的动机,你的……答案。
鸣箫仰头看了看冬夜漆黑寒冷的夜空,他们偏安一隅,这个真相,他们已经等了十六年了。
那么,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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