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璟沉默着看着墨夭恒。
後廷沉默地看着他。
墨夭恒沉默地靠在床榻上,垂着睫。
一时之间,整个漠然居主屋里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寂静。
这时,有一双手轻轻推开屋门,一个娇小的人影偷偷摸摸,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再轻轻掩上屋门,转身,看见屋中两只眼睛近距离地盯着自己,不由吓得“呀”了一声,拍拍胸口,皱眉抱怨:“死後廷,吓死人了!”
後廷鸣箫看得有趣,摸了摸鼻子,“小三三,这么晚了,你偷偷摸摸的,有什么企图,啊?”
唐初三的目光躲闪一下,“嘿嘿”干笑两声,拿着东西的右手往身后闪了闪。
鸣箫奸笑一声,一个箭步上去,将他的右手从身后拉出来,使劲掰开。
墨夭恒看着鸣箫的动作,笑的温和,他没有制止,也没有说话,倒是站在一旁的洛璟有些奇怪。
他迟疑地转身问道:“小轩,那个,新栈里面有个叫小一和小二的一对双胞胎……是你的人吧?”
怀璧少主欣慰地一笑,点头承认:“这是小三,他们是三胞胎,唐叔叔的后人,怀璧被毁灭前出生的,之前刚好送到幽予,所以是在幽予长大的。”
洛璟听着,用怀念的目光看着唐初三,好像透过他的一言一行,在回忆很久以前那个对自己瞪眼的童心大叔。他转过头,轻声问道:“你就是根据我当时说的那句幽予的信语认出我的吧?”
“不仅仅是这一点……”怀璧少主眼中闪过精明的暗光,“在雁行山上我就注意到你了……还有,”他看着他,语气古井无波,“幽予的信语自十六年前就改了,”他站起身,“你要记住,现在是‘天欲堕,玉宇清澄万里埃’。”
洛璟咀嚼了一下,面色一变。
“所以,”墨夭恒逼近他,“你还不打算告诉我,之后的事情吗?”
“这是什么?嗯?”上扬的尾音,昭示着说话人此时愉悦的心情,他把玩着手中的东西,看着面前的小个子人急的跳脚,他眯了眯眼,恶作剧一般举起手中的东西,好让他够不到。
在微黯烛火的照射下,可以看出,那是一块香料,拇指大小的长条状,上面生成螺旋的花纹,通体呈暗红色,香味奇异而浓郁。
“你还我!”唐初三使劲跳高去抢。
“不给不给,哈哈……”笑音未落,唐初三一脚踹在他小腿骨上,後廷痛的咧嘴,身体一低,唐初三一把抢过,护在怀里,警惕的盯着他。
鸣箫揉揉小腿,摸了摸鼻子,“你哪来的?”
“要你管……”唐初三小声嘀咕一句,转头看见另一个人,皱了皱细眉。
鸣箫凑过来小声解释,“是怀璧的旧人,不认识吧?就是小轩轩那个……”他转了转眼珠,不怀好意地开口,“像骆驼的朋友。”
唐初三回想一下,跳过去,兴奋地问:“你就是‘小骆’?少主的骆驼友?”看了看他的背,“怎么长的不像骆驼啊?”
“啊?”正准备开口的人吓了一跳,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咳咳,”怀璧少主掩唇微咳,“不是像骆驼,‘小骆’的意思是:比传说中的骆驼还要‘吃苦耐劳’……”他抬眸看着唐初三和在一边偷笑的鸣箫,无奈解释:“是我小时候乱起的,被父亲听到了,大家就跟着都这么叫了。”
唐初三转头狠狠瞪了後廷一眼。
後廷鸣箫摸了摸鼻子,耸耸肩,目光有意无意的,在唐初三护在怀里的香料上掠过。
“我那天早上起迟了,等我到的时候,就只看见……”
……
此时的圣坛哪里还有一点祭典的影子,墨忱站在坛上,皱着浓眉看着下方,坛下有一道身影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恍若已经死去,看不清眉目,只能看到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一袭白衣皱着,上面暗红的印渍已然晕染了大半个身子。怀璧的新任圣女冰鉴跪伏在墨忱身后,眼珠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人,她没有开口,只是泪珠不断地滑下脸庞,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人群中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拼命往前挤,眼睛还不断在祭坛上搜寻。
墨忱挥手让人把舒焕的尸身拖了下去,然后朗声道:“祭典继续。”
众人便纷纷站好,回归舒焕来之前的站位。
这时,冰鉴挺直脊背,面色决绝地开口:“城主,请您再选一名圣女吧,冰鉴愿和雪郎同生共死!”
众人大惊,墨忱大怒,人群中的洛璟也眨着迷蒙大眼,四下乱瞅——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来人,将圣女关起来,祀花祭典推迟!”墨忱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众人便也七嘴八舌,议论纷纷的离开了。只留下洛璟一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开口:“小轩……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呆呆地站了一会,决定去找墨夭恒,便向平常两人常去的几个地方跑去。
足足找了两刻钟,他累的已是一佛出世二佛涅槃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管满是冰凉的积雪,洛璟低声抱怨,“坏小轩,臭小轩,居然甩下我自己溜到不知名的地方去了,看我找到你不……”,“不”了半晌,也没有想好处罚的办法,只好一个人闷闷地躺在地上,看着天上厚重的云堆。
隐约有嘈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洛璟跳起来,“小轩吗?”欣喜完以后他又赌气地坐倒,他才不去看那个坏家伙呢!
过了一会,声音渐渐变大了起来,有模糊的语句飘了过来——“回生”、“花”、“毒”……
难道不是小轩捣蛋引起的?洛璟的好奇心一下被勾起,他猫着腰,迅速的朝城门而去。
城门口站着黑压压的一片人,人人神情戒备,手执棍刀,墨忱站在城头上,和外面的人不知在说些什么。
洛璟使劲竖起耳朵,还是听不见什么,恰在此时,他眼角瞄到後廷覅一脸严肃又不引人瞩目地对风海说了什么,风海便一脸慎重地点头,找了一身浅白的旧袍子披上,穿过人群,朝着东边的小门急急而去。洛璟一时疑惑,便偷偷跟在了身后。
打开小门,风海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看到伏击和围兵,这才溜出去,关上城门。洛璟急忙上前,手刚触到门扉,便听见外面传来压抑的痛呼声。他一惊之下,立刻将门打开。
风海倒在地上,头埋在雪中,后胸处一片深红,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蒙着面,站在他身边。那人听到动静抬头去看,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锦衣玉带,脸色苍白的站在开了半扇的小门后。
洛璟直觉不妙,立刻就想关上门,却眼前一花,那人直接冲到他的面前,将他控制在手掌之间。他在挣扎间注意到那人的封襟处用白丝线绣着寸大的“易”字。
那人从洛璟的身上搜了搜,估计是想找出兵刃,却不料摸出一个墨黑色的玉佩,触手莹润,一面刻着一个墨字,另一面刻着“长子夭恒,躬亲端顺”的字样。那人的眼睛眯了眯,打量了洛璟一眼,一阵风一般跃出小门,朝着正门的方向而去。
洛璟不禁急了,这衣服还是昨天为了祀花祭典专门向小轩借的呢,这个人怎么这样……
城门前也是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有黄有红有白,洛璟看着城头上墨忱的浓眉皱了起来,表情有些莫测。
那人对着打头的一人说道:“阁主,抓到一人。”说着递上那块玉佩。
“墨玉玉佩?”那阁主抓过玉佩,扫了洛璟一眼。
洛璟顿时觉得寒风遍背,阴风嗖嗖。
肖易对着城头大声喊道:“墨忱,用回生,来换你儿子!”
洛璟正注意到这些人人人身上封襟处都有一个“易”字,听到声音顿时僵住,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城主墨忱。
一瞬间,他就明白了墨忱眼神中的意思。
回生,是怀璧的圣花,不能轻易给人。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坚定地点头。
城主,你和小轩对我这么好,我穷尽一生也无以为报。
恍惚中,他似乎又看到了四年前的那一张稚嫩的小脸,对着身处野地的自己嘲笑道:“你连一群雪狼都搞不定,这么弱,还是跟着本少主好了,怎么样……”孩童清稚的笑声依稀还回响在耳边。
他睁开眼,已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目光里,却见到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那么慈爱的目光,让他的心微微颤抖,洛璟哽声叫道:“後廷叔叔。”
肖易看着後廷覅,一字一顿:“我、只、要、回、生。”
後廷覅淡笑,“我给你回生,你放了孩子。”
洛璟的眼眶湿润了。
忽然,後廷覅的身体一僵,他回头,直直地看向墨忱。墨忱的眸子越加锋锐,他看了后方一眼,几乎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这时,就连洛璟,都感觉到了不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迫力极大的气息,搅得每个人都心慌不宁,呼吸不顺。
肖易一帮人似乎也感觉到了不对,他厉声道:“快把回生给我!”他的脸涨得通红,“否则就杀了他!”洛璟被先前的那人卡住了脖子,脸色顿时变得青紫,肖易则摸出一支箭对着後廷覅怒吼:“给我!”
後廷覅看着洛璟,眸子里滑过一丝心疼,从怀中摸出一个丝绒的盒子。
墨忱对着他切齿:“覅,你想好了!真要把怀璧的东西给这些人?”
後廷覅叹息:“城主,洛璟是轩儿的挚友,若他……你到时候怎么向轩儿交代?更何况,洛璟还是一个孩子,他也是怀璧的人!”
肖易不耐烦了,他能感觉到那股压迫的气息越发浓厚越发危险,他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带着回生!于是,他张弓对准墨忱,放开弓弦,“墨忱,闭嘴!”
那支箭的目的也许只是为了阻挡墨忱,好让後廷覅将回生尽快给他,却没想到,箭一离弦,墨忱两人勃然色变,一人立即跳下城头,一人立即抢步上前。
而那支箭,在空气中快速移动着,带出一路摩擦的火星,终于,那火星变成了火花,火花将整之箭头点燃,随即,空气宛如沸腾了一般,大火在空气中蔓延开来,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引线,将这些货迅速蔓延进城内,城内传来房屋烧着的声音和民众的惨叫声,空气不断有轻微的爆炸声。
乘着肖易等人正在惊讶中,後廷覅已经抢过洛璟,迅速远逃。
身后一人看着火势迅速蔓延了过来,急忙对肖易说道:“阁主,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肖易咬牙,瞪着怀璧城内冲天而起的大火,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撤!”话音刚落,巨大的爆炸声便掩盖了一切,一朵巨大的白色云团瞬间升了起来,仿佛莲花一般盛开,怒放在铅灰色的云下,倾泻出无数道流光溢彩的火焰,天空一瞬间亮的刺眼。山体在蠢蠢欲动,仿佛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几乎同时,有白色的缭绕烟雾翻滚着,呼啸着,从四面八方而来,那么美,却是致命的袭击。
是雪崩!
大雪怒吼着覆盖,淹没了一切,也包括,这座无数人心目中的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