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boss或许可以帮你们一把。”安忻一字一句地说着,并未注意在场三人表情的变化。夏夏呆呆看着我,双眉剧烈地抖动着,胸口一起一伏;林湛斐怔了几秒,缓慢地站起来,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又好气又好笑的画面,怪异地冷笑一声。我整颗心脏在一刹那间冰冷掉了,没有任何语言、没有任何思维,就那么愣着,任时间流淌。
“哦?英泺先生么?”经纪人眯眼看了我一会儿,颇有些不可思议地说,“我在很多杂志上见过你和你的画,还有你为新生代画手们作点评的文章,语言犀利睿智画风更是别具匠心,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啊。没想到今天在这里遇到你,果然是气质非凡的优秀画家!”
我在安忻的提醒下回过神,握住他伸过来的手,笑容僵硬:“过奖了。”
歌迷们的情绪此时已经越来越不安,来不及再客套,经纪人请求道:“可以帮帮忙么?现场直播,再这样下去演唱会真的就搞砸了,拜托,我们一定会重谢的。”我看看他身后默不作声的流伤夕阳,没有一点犹豫地点了点头。安忻见状,忙跑到车里取来绘画工具,笑容满面地和几个乐手上台提前准备。经纪人再次握住我的手,声音颤抖:“谢谢!”
我拉好外套拉链,冷着一张脸迈开了脚步。
“五年前你都不肯帮我们现在这算什么!”林湛斐几乎是喊出这句话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我们身上。“英泺,你别想我们会对你的伪善感恩戴德!”我微微侧过脸,看着他被夏夏死死箍住手腕,像一头愤怒的小兽。我不语,径直上台。
“boss……”安忻把调好的水粉颜料递给我。台下沸腾,无需多解释,我不动声色地鞠躬,听着主持人热血沸腾地介绍,“这位是流伤夕阳请来的神秘嘉宾,天才画手英泺!”
“果然你和他们的关系不一般。”我和安忻被安排在了“VIP中的VIP”的座位,她看着重新上台的流伤夕阳,已然没有了之前狂热的兴奋。我不语,装作没有听见,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的宣传册。期间,流伤夕阳走神严重,出错数次。
“不回答就当你默认了。”
“她的脸怎么回事?”我岔开话题,问。
安忻摇摇头,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不知道,出道一年一直是这个造型。而且因为她,时下还掀起一股‘半面妆’风呢。”
“她,有露过正脸么?”我隐约猜出了两三分事情的真相,依旧装做淡然,轻语。
安忻只顾低头喝水,并不回答。我也不好再问,盯着夏夏看,她似乎觉察出了我的目光,侧身瞥了我一眼,竟是彻骨的冰冷。我一个激灵,轻轻别过头,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笑容。
“五年前你都不肯帮我们现在这算什么!”
算什么呢?我不知道。我甚至连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都无从知晓。可我明白,林湛斐恨我,他们都恨我。如果当年我知道会是今天这情景,还会不会答应苏薇陪她整整一天,还会不会亲手为苏薇戴上那条银质的项链?不知不觉,错过了太多。连儿时的承诺也无法信守。
“你是‘他’,对不对?”安忻蓦地开口,吓我一跳。
“谁?”
“‘他’。《余晖流伤,一笔夕阳》里的‘他’。”安忻并不看我,目光幽幽飘向远方。我愣了半晌,继而扯一抹苦笑,不置可否:“是不是有能怎样呢?这实在不是个有意义的问题。”
安忻笑了笑,看着台上的流伤夕阳摇摇头:“boss,你的生活都可以拍成一部曲折的纪录片了。”
我打算放弃订婚。
在见到夏夏确认她还活着的当天晚上,这个念头就蹦出了我的脑袋,在我眼前晃啊晃,晃得我头晕目眩。
凌晨三点,我从床上爬起来,意识很清醒。思考了很久以后,我掏出手机发短信给苏薇,“订婚的事先搁一搁,过段时间再说吧。”
发送成功。
我仰面躺在床上长长舒一口气,不知是轻松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身子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似乎还是儿时的四合院,我坐在院子里等着夏夏拖着长长的水袖走出门,抬头看着如血的夕阳。
“哥,其实我更想当一名歌手。”夏夏看着我,脸很苍白,衬着如瀑般乌黑的长发,秀美异常。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近距离的和你面对面站在一起了呢?我早成人,你已不是豆蔻,便再也无法回到当年深一脚浅一脚的青葱岁月。
尽管它确实出现在我梦中,我却分辨不清那些少年里哪一个是我。
手机响起,我猛地惊醒,应该还是四五点时间,苏薇的名字在我眼前来来回回的闪烁。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键。
“你到底想要怎样!”劈头盖脸的质问,在凌晨时分显得格外突兀。我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一点,皱皱眉。“你以为订婚是在玩过家家么?说反悔就反悔了!”苏薇的声音越发大起来,我忍住挂掉电话的冲动,用尽量不再热火她的语气说,“你先别吵,冷静一点。”
“我怎么冷静?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似的,把冷血叫冷静!”失算,我的这句话反而把她搞的更火大了。“英泺你耍我真的很好玩么?你让我在全中国人面前丢脸很有成就感么?!大街小巷都知道你英泺要跟我蓝苏薇订婚了,你现在究竟是要干什么!”
我没有吭声,听着苏薇神经质的大吵大闹,头大了十几倍。好像我真的是故意耍她玩自寻开心一样,我貌似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精力过剩。
我赌气般的掀掉手机电池,耳根瞬间清静了。
上帝作证,我根本没有要耍苏薇的意思,我不是傻子,不可能赔上自己的名誉耍一个我根本没打算耍的人。经过了五年的时间,我也想开始平静的生活,可变化太快,杀得我措手不及。虽然夏夏一定知道我要订婚的事,虽然她也一定会知道我突然决定放弃是因为什么。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接近中午十二点了。装上手机电池,乱七八糟的一通打理。是周末吧,应该回爸妈家一趟,顺便去蹭顿饭。我暗自一笑,顺手拉开窗帘。不错的天气,太阳晃眼。
“我还以为你死了。”
走出卧室,苏薇翘着腿懒懒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爱理不理地和我搭话。我愣了一下,适应着面前这个应该不算是突然光临的女性同胞,转身进卫生间刷牙。
“那你怎么不进来看看我是不是真死了?”我嘴里含着泡沫不清爽地问她。
“我巴不得你死了。”她恶狠狠地回了一句,“你死了我第一个放炮。”苏薇把电视音量调得很大,我听见里边一个苍劲有力的男声,“得了灰指甲,一个传染俩;问我怎么办,马上用亮甲!”
“你能不能把声音放小点,过过低碳生活!”我走出卫生间恼火地看着那个脑残广告。苏薇看都没看我一眼,她短促地笑一声,指指电视屏幕,怪声怪气地说,“有好节目,你应该看看,错过了可惜。”
我没理她,伸手夺过遥控器准备关掉电视。
“他们,是新生代的鬼才乐队;他们,紧握着流行音乐的时尚命脉;他们沉静、他们张扬、他们在乐坛散发别样的光芒。本台专访,流伤夕阳,用音乐创造奇迹!”
我犹豫了一下,按掉了电源。聪明如苏薇还是看出来了我仅仅几秒钟的迟疑,她轻哼,捏着嗓子反问,“怎么不看?专访诶,今天是重播,错过了可就真的没有咯。”我取下外套穿好,低头换鞋,装傻听着苏薇左一句右一句的冷嘲热讽。她不依不饶,“还是嫌录播没意思?现场更过瘾吧?”
我顿了顿,继续死扛到底,一言不发地打开门。
“你装什么AC之间的B啊!”苏薇冲上来一把拽住我,反手又把门拍上,“英泺你还是个男人不,做了就做了,怎么屁都不敢放一个啊?!面了吧唧的你至于么?”我挣开她的手再次开门,她拦下来,抬头盛气凌人地看着我。
“你别胡搅蛮缠行不行?你现在的行为很可笑!”
“我可笑?”她提高了声调,脸刷一下涨的通红,“那你笑啊!笑啊!哈哈哈的笑,我看着你笑,有多可笑你笑啊!到底是谁可笑啊?你可笑还是我可笑,是私会暗恋情人的你可笑还是胡搅蛮缠的我可笑,哪个更可笑啊?!”
我的火气也被她这几个“可笑来可笑去”的句子逼了出来,推开她用最快的速度开门出去,我怕再纠缠下去会一时冲动压不住瞬间的火,“蓝苏薇你简直就是个神经病!”
苏薇追出来,歇斯底里地嚷,“我为了你付出了这么多,我陪了你十年!英泺,夏熙妍算什么东西让你忍心一遍遍把我的真心踩在脚底下!我是个神经病也是你逼得!”
倒退五年,这是苏薇第二次这么恼羞成怒地问我,“夏熙妍算个什么东西!”
“画的都是些什么玩意!”我扬了扬画迷为我画的肖像丢在地上,“我就长这个德行啊?都不如一只猩猩好看呢!”安忻整理着书桌挑起眉梢看我一眼,低头捡起被我扔掉的画抖一抖,把它放进抽屉里。
“你别把垃圾乱丢行不行?扔了去!”我没好气地拉开抽屉把那副画揉成一团扔掉,“班门弄斧,还不如我脚画的呢!”安忻站在一边看着我没事找事的发脾气,拉开另一边的抽屉倒出里边的全部信件,随便挑出几封拆开甩在我眼前,“这幅‘英大的美好生活’,我认了半天才认出来旁边这个长犄角的畸形动物是我们英俊潇洒的英泺;这幅,”她走近一点,口水喷在我脸上,“我根本看不出来这上面几组曲线构成的东西是个人!可当初你说什么?‘哈哈,还真可爱啊!’这幅画到底哪儿招你了,不就笔法稚嫩了点么,很完美了!你用脚给我画画啊!”她没好气地把信又塞进抽屉,狠狠瞪我一眼。
“你这什么态度啊?”我把一抽屉的信全都打翻到地上,抬起腿踹一脚桌子,“不想干就别干了,谁逼着你求着你给我干啊!”安忻向后退了一步还是没躲及,抽屉砸在了她脚上,她吃痛地叫一声。我不理会,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盒烟抽出一根点燃。
我几乎从不抽烟,衣袋里的这盒烟是上午帮老爸买的,没想到现在在我这里派上了用场。上一次抽烟还是在一年前,为了某个奇怪的聚会不得不做的应酬行为,当时被呛得眼泪直流,让那些抽雪茄的“艺术名流”们嘲笑了很久。我深深吸一口,却在下一秒猛烈地咳嗽起来——又被呛到了,直到现在都适应不了香烟过肺的感觉,尽管我被迫吸二手烟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我抬头看安忻,她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眸子里的神情让我不禁打个寒战。正当我准备尴尬地收回目光时她率先别过了头,弯下腰捡散落一地的信件。我有些过意不去,毕竟是我对她莫名其妙地发脾气,把在苏薇那里受的气全撒在了她身上,现在受委屈的安忻还要继续委屈地帮我收拾一地狼藉。我迟疑了一下蹲下来和她一起收拾。
安忻停住,她低着头轻语,“我现在才发现,你英泺还真是幼稚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