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呼呼刮着的风,像小孩子失去妈妈一样。杉山上,低矮的杉树和高大的松树交错地生长着。山脚下,从枯草边透出青青绿芽的一座坟墓卧在那里。
呼呼的风声,还带着寒冷的气息,枯草被寒风刮得左右摇晃。朦胧中,有一只白色的纸船在梁玉明的眼前晃来晃去,又仿佛是那只曾经在池塘中漂荡被风吹翻了的白纸船,转眼间,仿佛又变成了一只大木盆,姐姐从木盆上落入水中,过了一会儿,姐姐好像又从水中姗姗走出,如同出水的芙蓉。梁玉明伸手去迎,却见姐姐早已无踪。玉明揉揉眼睛,迷茫中,看到姐姐好像从林中走出,款款地来到他的面前。
玉明伸手去迎她:“姐姐!姐姐!”
“弟弟,你在这里等俺好久了吗?”
“姐姐,我要天天在这里等你,天天等你呀!”
“那太谢谢你了,弟弟,你还没有把俺记。”
“姐姐,你现在住在哪儿,你那里冷吗?”
“弟弟,俺住在庙里,一个破庙里。”
“姐姐,你可以领我去看看吗?”
“傻弟弟,您怎么能来呀!”
“为啥呢!姐姐!”
“俺死了,你活着,活人怎能和死人在一起呢?!”
“傻弟弟。”
“姐姐,让我看一看你的手。”
“傻弟弟……”
梁玉明伸手去拉姐姐,可是姐姐却走了,随着一阵清风飘走了,远去了。等玉明从朦胧醒来时,只是孤坟一座,枯草一片,寒冷的风还在呼呼地刮着。
“姐姐……姐姐……”
梁玉明哭痛了嘶哑的嗓子,在这茫茫的黄昏里有谁知道他在这里哭泣。
“姐姐,你一个人在这片树林里,没有人陪你,你冷吗?你孤独吗?你苦闷吗?”
“姐姐,你也会像我这样流泪哭泣吗?姐姐,今天是清明节,我来给你上坟。我的哭声,你可曾听见?我给你烧的纸钱,你可曾收到吗?姐姐,你若有在天之灵,可以告诉我吗?……
(闪回)
那只小小的纸船渐渐地变大了,变成一只很大很大的木船,那木船上坐着姐姐,姐姐微笑着向玉明招手,招呼他去采菱角,去采莲蓬,姐姐似乎还要引着玉明去那大海寻找那座神秘的太阳岛和那只神奇的太阳鸟。
梁玉明的心随着那只纸船左右荡漾着,往事一幕幕地展现出来:
那天上午是星期天,梁玉明和姐姐抬着一只大木盆,妹妹挎着筐和蛇皮袋,他们一起到土大堰去采菱角。梁玉明和姐姐把大木盆放入堰水里,妹妹在堰边看着。他们坐在大木盆里,边采菱角边划着水。菱角真多呀,他们采得真带劲,姐姐高兴地唱姥姥教的那支歌《采菱角》:
采,采,采菱角,
菱角尖,扎腿胞
哎哟,哎哟疼坏我!
采,采,采菱角!
菱角尖,扎腿胞
哎哟,哎哟疼坏我!
很快,梁玉明和姐姐把大木盆采满,他们把大木盆划到堰边把菱角弄下来倒在筐里又倒进布袋里。
梁玉明和姐姐又把大木盆划到堰里,他们采呀采呀,当他们把大木盆采满,赶紧往堰边划时,可是一阵大风刮来,把沉重的大木盆刮得一荡一漾,大木盆被菱角秧缠住,越缠越紧,又一阵更猛的大风猛刮过来,把梁玉明刮掉水,梁玉明被菱角秧缠住了。姐姐赶忙跳下木盆,她会划水,她拼命地划呀划呀,把梁玉明拉到木盆边,推他上了木盆,而她却被菱角秧缠住。玉明趴在船上去拉姐姐却拉不动她,她被菱角秧缠得太紧了。梁玉明赶忙叫喊着救人啊、救人啊。妹妹玉英也在堰边呼喊着“救人呀!”“救人呀!”快来人啊,姐姐掉水了,姐姐掉水了!
可是姐姐拼着最后一口气把大木盆推向堰边,而她却扎着沉入水底。
等到大人们赶来,把姐姐捞上来时,她已经浑身卡白,冻硬了身子,手脚上还残留着菱角秧。
玉明和妹妹的痛哭声,妈妈和憨大的哭声,还有姥姥的悲泣声,和其他人的叹息声。妈妈含着泪水将姐姐手脚上的菱角秧擦干净,几个男人用……把姐姐抬回家……
黄叶不损绿叶损,白发人哭送黑发人。
朦胧中,梁玉明的眼前出现了一只只纸船,那纸船渐渐变大,变成一只只(艘艘)木船。……
姐姐坐在一艘木船上,梁玉明向姐姐招手呼唤,却发现姐姐随同那艘船渐渐地远去了,漂向那个不知名的地方去了。
当梁玉明清醒时,他的泪又涌了出来,落在姐姐的坟头,那坟头上的枯草随风左右摇晃着,仿佛水中姐姐那飘散的长发。
“姐姐,俺的好姐姐呀,你是为俺而死,你死得好苦呀!”梁玉明悲切的哭声,没人能应答。
姐姐离开人世已经一年多了,可她在梁玉明的记忆里是那样清晰,那样明朗,就像昨天刚发生的那样。
“姐姐,弟弟怎能忘记你呢?怎能忘记拾煤糊、卖瓜子花生的你!忘记挖草药、采菱角、采莲蓬、挖藕的你!弟弟怎能忘记你送的日记本和每星期骑自行车送米和菜的你!他怎能忘记是你为救他一命的舍身一跃……
姐姐,你是带着深深的遗憾,怀着无限的眷恋的心情伴着凄凉的冷水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有亲人的世间,走进另一个世界。姐姐,听说你是一朵美丽的云彩,你飘进这个世界,带来一片光彩;姐姐,听说你是一片雪花,你落入这个世界,带来一片洁白。可是,姐姐,你却去了,随着那朵云彩,随着那片雪花,消逝了,在那个土大堰里,在这片槐树林里……今生今世,我再到那里寻找你呢?好姐姐……
当晚霞在那个土大堰抹上余晖时,玉明放眼望去,低声呼唤姐姐在水一方的轻魂,一支哀婉的乐曲响起,姐姐,那可是你悲泣的歌声?远方那起落水鸟的悲鸣,那可是你痛苦的呻吟。为何,姐姐你却化作一只远泊的水鸟,一缕流漓的幽魂?为何,姐姐你匆匆而来,却又匆匆而去,不能带去我的思念,让我的泪写成带血的诗行,浸湿在每一个八月的浓阴。
夜雾来了,你躺在那里那片杉树林里,你的阴魂可好安宁?姐姐,你留我玉明的记忆是那样永恒,正如你所躺的小杉林,永远卧在我心灵的草坪,在我记忆的池塘里连同那几只小小的纸船一起并存。而时间愈是流失,岁月愈是久远,你也愈加清晰,那片杉树里永远躺着一位善良美丽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