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谬赞，微臣愧不敢当！”一听到这句话，郭子仪的额头上渗出了黄豆粒般大小的汗珠，背心更是湿漉漉的一片，他连忙挣脱李亨的双手，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颤巍巍地说道：“此次能够成功收复两京全是皇上洪福齐天，大唐深得百姓人心，三军将士浴血奋战，方使日月幽而复明，社稷危而转安！微臣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皇上！”听到李亨发出这样的感慨，李泌也是吓了一跳，连忙出来打圆场，“日月幽而复明，社稷危而复安！全赖上苍庇佑，我等只是顺天意、尽人事而已！”
“二位辛苦了！”李亨似乎也觉察到自己失言了，连忙出言安慰郭子仪和李泌二人。没想到自己发自肺腑的一句真心话，竟引起了郭子仪的无限惶恐，他自己也是浑身不自在，“收复两京，二位居功至伟啊！郭爱卿听封！”
“臣在！”
“郭子仪收复长安、洛阳有功，擢为司空，进爵汾阳郡王。领朔方节度大使，即日赶赴河南前线，厉兵秣马、准备最后一战！”
“微臣领旨谢恩！”郭子仪擦了擦额上的汗水，从地上站了起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先生！”李亨轻轻地走到李泌的跟前，拉住李泌的手，“朕已经派人到蜀中去迎接太上皇了。诏书上说，太上皇回来之后，朕仍回东宫，把天下还给太上皇！”
“皇上！”听到此言，李泌吓了一跳，连忙问道：“那道诏书还能够追回来吗？”
“已经走远了，恐怕是追不回来了！”李亨摇着头说道。
“太上皇恐怕是不能回来了！”李泌摇着头叹道。
“为什么？”李亨顿时惊呆了。
“以人情而论！自古只有父亲把江山传给儿子，皇上这样做，让太上皇何以自处？”李泌神色凝重地说道。
“唉！当初朕怎么就没有想到这儿一层关系呢？”李亨跺着脚叫道：“那朕现在应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过失？”
“只有迅速重新拟一道圣旨，就说灵武之事是迫于形势的需要、群臣的劝进，不得以权且统领朝中文武百官。如今两京已复，大局稍定，迎接太上皇回京是为了以进人子之孝道就可以了！”李泌沉思片刻后说道。
“朕真是糊涂了！本想迎接太上皇回来治理天下，自己只进一点孝道就行了。谁知这其中还有如此多的学问啊！真是考虑不周啊！”李亨紧紧握住李泌的双手，激动地说道：“多亏先生提醒，先生真是上天赐与朕的礼物啊！”
“李先生！”一见李亨如此器重李泌，待李亨远去之后，李辅国也快步上前，悄声地走到李泌的身后，将手中那把打开禁宫大门的钥匙递到了李泌的眼前，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这禁苑大门的钥匙，奴才替李先生保管了一些时日了，今日先生归来，奴才肩上的担子可算是轻了许多了！”
“这腌奴倒是很会见风使舵啊！”李泌摇了摇头，在心中叹道。随后连忙摆了摆手，摇着头说道：“李大人这又是何苦？李泌身为外臣，岂有掌管宫中禁苑的钥匙之理！再说李泌闲云野鹤一只，这等重要的工作放在我的头上，恐怕会误了大事啊！这事还是要李大人多多操劳才是啊！”
“李先生啊！”一见到李泌如此善解人意，李辅国仿佛有一肚子倒不完的苦水，哭着一张脸说道：“不是奴才抱怨，确实是长期以来，老奴的食物太繁杂了。皇上刚刚回到长安城，宫中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奴才处理！就是奴才长了两双手也忙不过来呀！皇上又要奴才负责训练一支神策军，作为皇家卫队。你回来了若是不能替奴才分担一些事务的话，恐怕奴才这副贱骨头迟早会被整散架的！”
“李大人严重了！”李泌连忙摆了摆手，“自古以来就是能者多劳。李大人精明干练、公忠体国，又深得皇上信任，此等大事，非李大人莫属啊！如今大局将定、百废待兴，李大人恐怕还得辛苦一阵子。李泌生性疏懒，怠于政事，恐怕在事成之后，就应该归隐山林，过那种闲云野鹤般的日子了！”
“可不是嘛？”李辅国似乎从李泌的话语中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连忙将那只拿着钥匙的手缩了回来，“可是，满朝文武大臣之中又有几个像李先生那样善解人意呢？有些不明就里的言官还对我颇有微词！随时在皇上面前说三道四，弄得咱家狼狈不堪，做人难、做官也难，像我们这种做皇上身边的近臣就更难了！”
“做自己该做的事，哪怕别人有一千张嘴！”李泌微微笑道：“公道自在人心，只要上不愧于天，下不愧于地，李大人又何必太在意那些闲言碎语呢？”
“是！是！是！”眼见李泌如此庄重，李辅国连忙点头哈腰地笑道：“今日得闻李先生一席话，胜过奴才苦念十年书啊！李先生金石之言，奴才定当铭记在心！”说罢，便点着头向一旁走去了，心中暗自高兴到：“又是一个迂夫子，还好他无意于官场，要不然，咱家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望着李辅国远去的背影，李泌苦笑着摇了摇头，“恐怕是一乱未平，一乱又弃了！若是任由他胡闹下去，广平王日后的处境，真的是让人担忧了！”
就在当天晚上，李泌就独自来到李亨的宫中，向李亨表达了他要归隐的意愿！
“什么？”李亨听了大吃一惊，一双充满了疑惑的眼睛久久的盯着李泌，“先生与朕在患难中经历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今天到了共享富贵的时候，先生为什么要弃朕而去呢？”
“皇上，大乱基本上已经平定，两京再归大唐，李泌的任务已经基本完成，是李泌应该归隐的时候了！”李泌突然跪在地上，用哀求的语气向李亨说道：“况且微臣有五条不能留下来的理由，希望陛下答应微臣离开，让微臣免于一死！”
“免你一死？”李亨更加疑惑了，“朕何曾想过要杀你？有朕在，又有谁敢动你一根毫毛？”
“微臣不是说皇上要杀微臣，而是说那五条理由足以要了微臣的性命！”李泌仍就跪在地上，认真地说道。
“五条理由就可以杀你？这也太过于骇人听闻了吧！”李亨脸上的疑惑之色更加浓重了。
“微臣和陛下相遇太早、陛下任用我太重、宠信微臣太深、微臣的功劳太高、事迹太过奇异，这就是微臣不能常伴陛下左右的五条原因！”李泌向李亨拜了三拜，神色凝重地说道。
“哈哈哈！”李亨的脸上露出了回京以来的第一次笑容。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朕还以为是多严重的事情呢，原来是这几条无关痛痒的理由！还是回去休息吧，这件事情明日早朝再议！”说罢，李亨就伸出双手前去扶跪在地上的李泌。
“陛下！”李泌推开了李亨向他伸出的双手，再次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微臣深受皇上宠信，能够与皇上同塌而眠，此时此刻皇上都不能答应微臣的请求，明日早朝之上，皇上以一国之君的身份君临天下，又怎么会答应微臣归隐的请求呢？皇上若是不答应微臣归隐，那就是要微臣的项上人头啊！”
李泌一口一个李亨要他的人头，让李亨彻底无语了！是啊，自古功高震主之臣，哪一个不是以悲惨的结局告终呢？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这好像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可是，李亨打心眼里就没有杀掉李泌的意思。哪怕是在白天他对郭子仪所说的那句慰劳的话，都是发自肺腑的，丝毫没有猜忌之意。他与李泌更是莫逆之交。没想到，正是穿上了这身龙袍，二人之间似乎就横上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让自己的莫逆之交对自己都起了疑心，这难道就是帝王的悲哀吗？
“李先生！”李亨再已按捺不住自己的感情，泪水倾泻而出，“朕与先生从布衣之交到现在，一直以来都是坦诚相待，真可以把心掏出来给你看。可是，没想到先生居然会对朕起疑心，难道在先生的眼中，朕就是那越王勾践吗？”
“皇上！”一看到李亨流下了真挚的眼泪，李泌也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流着眼泪说道：“皇上与臣之间自然是坦陈相待，皇上不会杀臣，甚至只要皇上还存在，满朝文武之中也没有谁敢动微臣一根汗毛的！正是因为陛下不会杀我，微臣才请求归隐，如果陛下要杀我，我又怎么敢提及这件事呢？再说，要杀微臣的不是陛下，而是微臣提出的那五条理由。陛下一直待微臣都很好，可是微臣遇到事情尚不敢言无不尽，更何况天下安定了，微臣还敢说出口吗？”
“朕与先生那是谁跟谁啊？朕请先生出山，就是要先生尽量给朕提意见，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先生不必有什么顾虑！”说到此处，李亨恍然大悟：“难道你是在怪朕没有采取你的北伐之策吗？”
“皇上自有圣断，也自有理由！微臣不敢妄加非议！”李泌摇着头说道：“微臣所说之事并非此事，微臣不敢直言的是······是建宁王之事！”
“倓儿？”李亨更加惊讶了，“倓儿倒是一个人才，英武果断，颇有胆识，艰难之际屡立大功，这些事情朕的心中都有数。可惜他不安本分，听信奸佞小人教唆，企图谋害他的亲哥哥广平王，图谋太子之位。为了国家的长治久安，朕······朕才不得已忍痛割爱，采取非常手段。这些事情，先生难道不知道吗？”
李倓的死因，李泌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了。后宫就是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但是处处充满了尔虞我诈、处处充满了刀光剑影，李倓之死不是由于太子之争，而是他太爱他的长兄了、太爱这个国家了。
“皇上，广平王和建宁王二人之间情深意重，非常人能够揣度！”李泌泪流满面地说道：“建宁若有谋害广平之心，广平王应该怨恨他才是！可是，每当微臣与广平王谈及建宁王之事，广平王总是泪流满面的说建宁王是冤枉的。今日微臣辞别陛下，才敢谈及此事！”
“豫儿太单纯了，不了解人心之险恶！”李亨摇着头叹道：“建宁王谋害广平王的种种证据又该作何解释呢？”
“皇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泌再次重重地磕了两个响头，哭着说道：“他人若是要诋毁建宁王，还怕找不到证据吗？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建宁王友孝聪慧，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情来。再说当年在灵武讨论元帅人选问题的时候，皇上选中了建宁王，而微臣却用太宗和太上皇的典故让皇上最终选择了广平王。建宁王若是有野心，应该痛恨微臣才对，可是他却认为微臣是出于对朝廷的一片忠心，从那件事情之后，与微臣之间更加亲密友善。这难道是一个有野心的人所能拥有的胸襟吗？”
李泌的一席话让李亨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十月间的天气，李亨的龙袍也被汗水给渗湿了，连忙摆着手说到：“先生分析的很对，但既往不咎，朕也不想再提及此事了！”
“皇上！”李泌正色道：“微臣并非要刻意指出皇上的错误，而是要皇上谨慎地处理将来的事情。昔日高宗时期，太子李弘因政见不合而被则天皇帝杀掉，章怀太子李贤在极度恐惧之中曾写下《黄瓜台辞》道：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陛下已经摘过一次了，千万别再摘第二次啊！”
“先生金石之言，朕当谨记于心！”此时的李亨已汗如雨下，连忙上前，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连忙，亲切地问道：“先生真的是去意已决吗？”
“嗯！”李泌认真地点了点头。
“人各有志，不能勉强！”李亨的眼中闪着泪花，“先生执意归隐，朕也无法强留，若是他日朝中多事，还望先生不辞劳苦，多多帮助！”说罢，李亨对着李泌，竟以帝王之尊深深地鞠了一躬。
“皇上，奴才从剑南道回来了！”啖庭瑶刚回到长安，就连夜进宫，向李亨禀报情况。
“太上皇身体安好？可曾动身回京？”李亨急切地问道。
“太上皇龙体安康。只不过太上皇说，仅留剑南一道供他容身即可，长安这块伤心之地，他是不想回来了！”
“啊！”李亨一听，大吃一惊，几乎瘫倒在了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