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李安轻轻地抚摸着李光弼的脸，眼中放出了两道帘慈的柔光：“老奴一生戎马，岂过得惯那种闲适的生活，即使没有你，老奴也会在沙场上纵横一生的！在有生之年能够看到你不负众望，封侯拜相，光耀门楣，老奴夫复何求？少爷，此次勘定叛乱之后，千万不要留恋官场，否则得不偿失啊！古语有云‘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让将军享太平！’官场的凶险绝不会亚于刀光剑影的战场啊！少爷秉性耿直，嫉恶如仇，官场这趟浑水千万趟不得啊！”
“光弼谨记安叔教诲！”李光弼泣不成声地说道！
“小白在吗？”李安气息奄奄地问道。
“晚辈在！”平日里嬉皮笑脸的白孝德今天不知掉下了多少眼泪。他与李安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虽说他们是在一次误会中相识的（差一点还以命相搏），但是自从跟随李光弼以后，在李安身上，白孝德似乎找回了童年时代就失去了的父爱，过了十几年的幸福生活，享受了一段时间的天伦之乐！
“孝德，你过来！”李安吃力地向白孝德招了招手，“我走了以后，我家少爷就托你照顾了。此等众人，万万不可大意！凌三小姐娇惯任性，但绝非一个蛮横无理之人，今后与她相处，你要多多忍让，多多迁就于他！只是可惜，我没有那个福气了，不能亲眼看见你们成为神仙伴侣了！”说罢，李安剧烈的咳嗽起来！
“不！照顾大帅的重任，只有你自己去做！我要娶凌思雨，但是要你为我们主持婚礼！我和思雨都要听到你对我们的祝福！我和思雨要向你老人家敬茶！我们的孩子还要你传授武功！你不能扔下这么多事，独自一人就走了，不！你不能走！”白孝德跪在地上，脸上涕泪纵横，嘴中声嘶力竭地吼道：“我不答应！大帅不会答应！思雨不会答应！老夫人也不会答应！你必须好起来！”
“生死由天不由命！”李安艰难地伸出左手，搭在白孝德的肩膀上，“我纵横一生，后来虽然隐姓埋名，蒙王爷收留，隐匿于契丹王府之中苟延残喘。但一生中所杀之人，何止上万，能够活到今天，已经是奇迹了！追求晚年的夕阳红，那无异于镜花水月般的奢侈！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你也能像我家少爷一样，建立不朽功勋！”
“仆固将军！”李安又扭转头，朝仆固怀恩招了招手！
“李老英雄有何吩咐？”虽说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对李光弼的不满，但是此次李安的死，自己是要负很大责任的。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自己这条命也是李安捡回来的。仆固怀恩的心中充满了内疚和自责。他快步上前，单膝跪在李安的跟前，向前倾斜身子，低下头，认真地倾听者这个将死的老人的教诲！
“仆固将军，常言道：鸟之将死，其言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此次洛阳失利之后，接替我家少爷担任官军主帅的人选，恐怕非将军莫属了！”李安艰难地说道：“将军智勇双全，定能够完成此不朽功勋，但是将军生性耿直，容易冲动，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恐怕功成之后·······功成之后，为某些生性·······生性刁钻之人不容啊！朝廷中使·······虽出身卑微······但位高权重，将军······将军千万······千万不可得罪他们·······若是·······若是有什么委屈，将军······将军最好还是放·······放弃功名·······千万······千万别一时冲动，做出抱憾······终身之事来！”最后一句话，恐怕只有辨别嘴型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安叔！”李光弼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右手猛地往下一沉，而且手中的身子也开始僵硬起来。他失声痛哭起来，两行热泪夺眶而出！
在场的所有人纷纷跪下，脱下头盔，将头深深地叩在地上·······
一代英雄，驰骋沙场大半辈子，名扬天下，威慑群豪，最终还是以马革裹尸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对于李光弼来说，这一天可是祸不单行的日子·····
他从洛阳城中溃退下来，让史思明如愿以偿，尝到了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单挑他李光弼，取得胜利的喜悦。
但是，噩梦远远还没有结束，就在洛阳城外唐军败绩之时，史朝义率领五万大军径取河阳，李抱玉顶不住，弃城而逃······
管崇嗣被许叔冀打得落花流水，流落河东·······
辛云京兵败邙山，流落太原······
刚刚聚集的十几万人马，再次被打得七零八落；刚刚聚集的大批物资，再度成为了史思明的战利品！
“噗！”一股血箭从李光弼的口中狂泄而出，哀伤过度的他的脸庞上一片苍白。
“李光弼，你是怎么搞得，大好的战机，竟让你搞得一塌糊涂？”鱼朝恩不顾此时的李光弼是何等痛苦，一冲进李光弼的中军大帐，就指天画地的大叫起来：“邙山一役，让我军损失惨重，若不是咱家和卫伯玉将军在礓子岭拼死抵抗的话，恐怕陕州不保，昔日风陵渡的悲剧又会再次上演了！”
“鱼大人，邙山一役，下官定当会担负全责，向皇上请罪！”李光弼擦干嘴角的血迹，沉痛地说道。
“请罪！数万将士的性命！岂是你一次请罪就可以解决的？本来是唾手可得的东都如今变成了镜花水月，你担待得起吗？你当初不愿意出战，拖拖拉拉也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那几万健儿的生命来开玩笑？他们可都是上有父母，下有妻儿的大好男儿啊！”鱼朝恩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在大帐中不停地咆哮：“这样的责任，你李光弼担待的起吗？”
“你还有完没完？鱼大人！”看着鱼朝恩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一旁的安思义终于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对鱼朝恩吼道：“在以往李太尉与史思明的对决之中，李太尉何曾败北过？在河阳与史思明对峙的这段时间里，李太尉何曾如此狼狈过？自从你来到了邺郡，，本来站占有绝对优势官军为什么会一败涂地？自从你来到了河阳，本来是连连告捷的官军为什么会丢盔弃甲？你难道就不能扪心自问一声吗？中使大人？此次邙山惨败、前年邺郡之败，本来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为什么会有这种悲剧的发生，就是因为有你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外行充当内行，瞎指挥！让本来的大好形势毁于一旦！”
“安思义，你放肆！”鱼朝恩的伤疤被安思义毫不保留的揭露了出来，顿时怒不可遏，“你算什么东西，竟敢对本使指天骂地，难道就不怕本使取你的狗命吗？”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畏之？”安思义轻蔑的笑了一下哦：“安某一介书生，一生之中唯一后悔之事就是不慎失足落水。但蒙太尉大人不杀之恩，留于军中略尽绵薄之力，今日就算是开罪于你，身首异处，权当为当初的罪过付出一点代价吧！但此事事关朝廷安危，苍生祸福，安某心中有话，不吐不快！朝廷纲纪，就是让尔等奸佞小人给败坏了！你假公济私，公报私仇，与当年的李林甫、杨国忠又有何异？”
“大胆安思义！你放肆！”鱼朝恩满脸通红，恨不得将安思义生吞活剥了，“来人啊，将安思义给我拿下！”
“啪！”李光弼将手中的尚方宝剑重重地在几案上一拍，两只快要喷出火来了的眼睛死死地盯住鱼朝恩，一字一句的说道：“这是大帅府，不是皇宫大内，鱼大人要耍官威，还是等回到皇上身边再说吧！安先生在平叛过程中勤勤恳恳，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不计名利得失，为我大唐的中兴立下了汗马功劳，而且还不居功自傲！这样的人，难道是不是一个人人都可以动他？若鱼大人非要杀一人来泄愤的话，就请用这把尚方保剑取下李某的项上人头吧！”
“李光弼，你······”鱼朝恩指着李光弼，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来呀！”李光弼一步步地逼向鱼朝恩，两眼紧紧地盯住他，“这种事对于你们来说，又不是第一次了。当年在潼关之上，边令诚不是用手中的尚方宝剑让战功赫赫的封常清和高仙芝吗？没那个胆量，是吧？下官这儿有一封奏折，详细的分析了此次邙山之败的原因，也恳请皇上诛我九族以谢天下，就麻烦鱼大人在上面签上你的大名吧！”
脸色苍白的鱼朝恩在李光弼面前不禁倒退了几步，差一点摔了一跟斗，此次前来，他本来是准备向李光弼讨个说法，或者是让李光弼服软，意在回京之后可以将全部责任都推卸在李光弼的身上，自己置身事外，逍遥自在！没想到却落得过自取其辱的下场，让明眼人都知道，他应该为这件事负大部分责任！
“李太尉，以咱家之见，你也不必过于自责，也许此时此刻剿灭叛军还为时过早！我们都太心急了！太心急了！”鱼朝恩连忙赔礼道歉，“至于其中原委，咱家自会向皇上解释清楚，就不必劳烦大人了！望大人整顿兵马，伺机再战！咱家就此告辞！告辞！各位大人！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这个阉货！”就连当初和鱼朝恩一个鼻孔出气的仆固怀恩也愤愤地骂道：“自己干了错事，还要把屎盆子往别人头上扣，真不是东西！李太尉，邙山之败，末将难逃干系！望大帅将怀恩就地正法，以肃军纪！”说罢，便跪在地上，引颈待戮！
“起来吧！仆固将军！”李光弼缓缓地抬了抬双手，“三军败绩，罪在主帅，此事由李某一人承担就可以了！至于以后的平叛事业，恐怕还得由你来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
“这······”仆固怀恩不知从何说起。
“皇上的意图非常明显！”李光弼幽幽地叹道：“这场该死的****本来早就告结束了。邺郡会战之时，若是郭子仪为三军统帅，统揽全局的话，何至于有这两年的战火纷飞啊！皇上是被安禄山和史思明吓怕了，不敢让任何一个统兵大帅的功劳太高了！无论是郭大帅，还是我，皇上都能装在我们身上看见安禄山的影子。所以，鱼朝恩出来搅局，应该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借此机会，皇上也应该解除我的兵权了。但平叛还要继续，纵观全局，除了你，谁还能担当此任呢？”
“可是，大人你毕竟是朝廷的中兴功臣啊！受到如此待遇，难道你就不觉得心寒吗？”看见李光弼这幅摸样，仆固怀恩不禁产生了一种兔死狐悲的悲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李光弼惨然一笑，“以我目前的功劳，都是位列三公，官拜宰相，进爵郡王，若是让我在这条道上走下去，皇上又应该那什么东西来赏赐我呢？不如及早抽身，也许还可以安享晚年！”
“是末将害了你！大帅！”仆固怀恩突然跪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
“这又是何苦呢？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也许还是你解救了我！”李光弼脸上乌云尽散，剩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黑色的夜幕渐渐的笼罩了整个大地，一片营地中闪烁着点点星火。
当李光弼掌着油灯来到桌旁之时，几行熟悉的字迹映入了他的眼帘：
“太尉大人勋鉴：
小可安思义，承蒙大人不杀之恩，本当鞍前马后为大人效劳，助大人建功立业！奈何官场险恶，非小生栖身之所。今日蒙渡难大师点化，豁然顿悟，心生皈依我佛之念，专注于普度众生之事业。望大人勿以小声为念，若有缘，必有后会之期！
安思义拜上！”
李安，死了！安思义，走了！偌大一个天下，还有几人能够与自己说上几句知心话？李光弼身子一软，无力的躺在了中军大帐之中，心中顿时陷入了一片迷茫。失落、痛苦、悲凉、哀伤、悲戚的心情充斥了他的整个心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