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在哪儿？”吃完饭我问她。
“银狐巷戊号。快带我回家。”
“银狐巷？这是什么地方？”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地名。
“噢，原来我忘了，我居住的世界和你不一样。那好，你带我去山上，回去到那个湖吧。”她的口气让我有些不自在。唉，谁教是我把她抓来的呢。
“好吧，那我去拿一下手电筒，夜里面去山上，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告诉她。
离开了灯火辉煌的居民区，刚走进上山公路我就后悔了。
“要不，你自己上去吧，你应该找得着路的。”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片，我的心里直发毛。
初五的月亮并不是很亮，弯弯的，诡异的银白光。
“你害怕了？哈哈，我还以为你是个很厉害的人类呢。”狐小寻的语气中带着一丝的不屑。说着，她右手在胸前轻轻一挥，就像变魔术以影响昂，她的手中出现了一个灯笼。黄色的光，幽幽地照亮了她前方一小片土地。
我知道她这是在炫耀，不就是妖术吗。
“谁说我怕了，我从小到大都在这座山旁居住，我对这里熟悉得很。快走吧，我带你去湖边。”说着，我也打开了手电筒，走到了她的前面。
我没有选择经过狐狸石像的那条路，说真的，我隐隐约约觉得那个石像有些可怕了。
森林里比我想象的要黑多了。我和狐小寻走在一起，靠的很近，我感觉她也有些害怕了。
森林里的虫声和白天完全不同，没有了蝉鸣，出现了蟋蟀的声音。不时还能听见猫头鹰诡异的咕咕声。
“我们离湖还有多远？”她小声问我。
“再走一会儿就到了，但太黑了，我怕看不见。”
“不，应该能看见，夜晚的小湖边有为我们指路的灯。”她似乎在纠正我的话。
“灯？”为什么她总是说些奇怪的话。
她没有回答我。于是我们又陷入了可怕的安静，又往里走了些，脚下的杂草越来越深，我为此集中了所有的注意力。我害怕草丛里的某处会隐匿着一条蛇，如果我踩到了它的尾巴，它就会毫不留情地咬我一口。
突然，我们看到了前面出现了银色的磷光。这是手电筒照在水面上反射的光。看起来我们到了。
“季星一，你可以把手里的灯关掉了。”我听见狐小寻在对我说。虽然我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我还是关掉了手电筒。
这时，她也熄了灯。
四周一下子陷入了黑暗。
突然，我看到另一种光芒慢慢出现，就像是新生的嫩芽钻出了土壤。绿色的淡淡的光，越来越多，最后聚集在湖边，漫天飞舞。
它们是萤火虫。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萤火虫。原来小寻所说的灯就是它们啊。
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萤火虫了。具体有多久，我自己也记不清了吧。而那些比我小一点的孩子，很多人至今也没有见过真正的萤火虫。它们在人类的世界里消失很久了。
“这个湖……”狐小寻突然想说什么，但又在犹豫。
“我每年夏天，在四、五、六三月月初的时候都会来到这个湖边。一直等，从清晨到黄昏。”她的声音很小，很伤心的样子。“都说好的，会在这里等我。好多年了，我一直没有等到他。”
“你在等谁？”我问。
“我爸爸。他答应过我的。小时候，只要我来到湖边就能发现他在这里等我。我害怕，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
她的爸爸？我不敢告诉她。
“算了，我们走吧。人类世界太危险了。”
“哪里是你的家？”我又问她，换个轻松的话题吧。
这时，狐小寻又点亮了手里的灯，但那是一种很暗的光。
萤火还在。
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灯，指引我们进入未知的地狱。
“这里应该有个入口。你跟我来。”她说着，开始沿着湖边走。
这时的她变得很拘谨，聚精会神地看着自己的脚下，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她始终和湖岸保持着一点距离。
“你好像有些害怕。你怕水吗？”我在她身后问。
“有点。”她小声告诉我，“我妈妈就是……”她突然又不说话了。
“对了，是这里。”她看见了湖边一块突出来的大石头，快步走了过去，绕到了石头的后面，我发现，这块石头其实是个向湖中延伸的半岛。我们小心地沿着石头的边缘走，脚底下有时还挺滑。狐小寻的脚步有些发抖，我担心她一不小心就会掉进冰冷的湖水里。
狐小寻最终在一簇密密实实的针叶灌木丛前停了下来。
我东张西望，没看到什么门，倒是看见了一样奇特的东西。我拾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只红色的小鞋子。这会不会是小达的鞋？难道他也来到了这里？
“这儿吗？”我将鞋子收进包里，尽量隐藏起我急切的心情，问她。
“是这儿。等一下。”狐小寻环顾了下四周，向后退了退，忽然，她对着四周黑漆漆的森林喊道，“山神大人，我要回家了，请你让个路，好吗？”
她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湖面上和森林里回荡，声音愈发的诡异，神秘。
四周的萤火的光似乎也暗了些。
就在这时，茂密的灌木突然给我们让开了一个道，大石头里，露出了一个深深的，可供一人进入的洞口。
“你确定你就是住在这里面的？”看着黑乎乎的洞口我问她，“不要骗我，小心露出你的狐狸尾巴。”
“我才不会呢，我变成人形的时候是没有尾巴的，不然的话你家里的人就把我认出来了。”她赶紧说。
唉，她没明白我说的意思……
“跟我来吧。”说罢狐小寻便走了进去，我紧跟在她后面。当我们都进入后，灌木随即将洞口再次关闭。
那是一节节用石板铺成的阶梯，缓缓延伸到地下。地面上滑滑的，四周的洞壁也渗出了水，不断有水珠从我的头顶上方滴落，掉在我的脸上。灯笼下的地面是古老的青石，上面似乎还有神秘的花纹。
这会不会是她的妖洞？我记得，《西游记》里每一个妖怪都会有一个洞窟的。如果真是这样就糟了，我岂不是误入妖穴？
向下的阶梯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地，我拿起手电照向四周找去。
突然间，我看到了一张脸。
我吓得不禁喊了一声，等到我看清才发现原来那是一个巨大的石像。是一个独角的恶鬼的形象。面对着他的，还有一个石像，那是一只圆脸长须的狐狸。
他们站立在走道的两侧，望着我们。他们的身后则是一大段模糊不清的文字。
“你害怕了？”狐小寻嘲笑着问我，“他们是你我两个世界山神大人的像。我们就要到了。”
她说的没错，接着，是一段向上的阶梯。我看到了前方出现的光。
“那是什么光？”我问。狐小寻她没回答我，只是一心向前走。最后我们终于走到了尽头，她推开了堵在前方的一块石板。之后，我的面前一片大亮。
“妖神界和人界是阴阳相间的，你们黑夜，我们就是白天。”她这才告诉我。
于是，我就这样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你要到我家去看看吗？放心，和你们人类住的地方没有什么不一样。”她问我，刚刚回到自己世界的她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和自信。
我又回头看了看深不可测的洞穴，一种探险的好奇心也随之而来，再加上那只小鞋子。我对她点点头。
“好的。你跟我来，这边。”她开始为我带路。
洞穴位于一面隐藏在一片青色树林的陡峭山壁上。走出树林，我这才发现，原来这是个山谷，我们被群山包围着。高大险峻，烟雾弥漫的青黑色的山峰，灰霾的天空环绕在它们四周，显示出一种无法描述的威严。
又经过一片竹林，我们终于走上了一条说得过去的石砖路。它延伸上山，指引我们走出这个山谷。
在行路的过程中，我还看见了一座巍峨的宫殿，上面写着：“青云殿”。
原来这里也有青云观嘛。只是我再仔细一看，里面供奉的不是玉帝，而是一个面目狰狞的妖怪。
我这才开始逐渐感受到这个世界的奇异，还有慢慢而来的好奇感和恐惧。
终于，半个小时之后，我们从两座大山之间一条狭缝中走出了山谷。
山区里那种神秘的云雾随即消散，但是天上却下起了小雨。
站在山坡上，我看见了一条小河，紧挨着小河有一个村落。灰墙黑瓦，家家升起了淡淡的炊烟。
确实和我们的村落一模一样。只是村民的模样大不相同，它们大多都是兽首人身的妖精，只有少数完全化为了人形。
看见他们穿着的衣服，还有乌瓦飞檐石板街，我觉得我仿佛穿越了时空，来到了古代。
“那就是我的家，快走吧。”她的表情难掩兴奋，“你也一起来吧。天下雨了，现在回山里去，地滑滑的，会很不好走。”
看一下可没什么不好吧。毕竟这是我从不知道的另一个世界啊。
“对了，你会不会嫌时间很晚？”狐小寻又问我，“你已经离开家快半个钟头了。”
半个钟头？一个小时了吗？我的世界里应该快到深夜了吧。爸爸一定着急死了。
对此我还是比较在意的。但看着狐小寻期待的表情，再看看身后烟雾弥漫的大山。就去看看吧，等到雨停了再走吧。我对自己说。
因为天下起了雨，街上的人不是很多，朝小桥那边望去，只剩下一些淡色的油纸伞在烟雨朦胧的石板街上慢慢移动。
村口站着一个人，他撑着一把灰色的伞。他长得不算漂亮，皮肤青黑。头上还戴着一个大大的斗笠，阴影使他的脸显得更黑了。
“小寻，你终于回来了，家里人一直在等你。”青衣男子看到了狐小寻后，面露一些喜色。
“谢谢你，阿青，让你久等了。”
“小寻，那是谁？”阿青看到我突然往后退了一步，“他不是这里的人，对吧。”
“星一君，是个人类，从另一个世界来的。就是他带我回家的。”
“什么？小寻，你不要做那么危险的事！知不知道他们很可怕？”说罢，他将狐小寻挡在身后，“请你不要再靠近她。”他冷冷地对我说。
“阿青，不要害怕，他不是坏人。能把他带家里坐坐吗？他走了那么多远的路，总要让人家歇歇吧。”狐小寻开始为我说话，“看，天也下雨了。”
她说的没错，雨也变大了些。
“好吧。不过主人那边你要帮我说话，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他说完，又把自己又大又长的上衣脱下，披在我的身上。
“你这个样子很容易就被人认出来。”说完后，他又把斗笠戴在我的头上，“那我们走吧。走小道，假如你被认出来，全村人都会挤过来围观的。
雨逐渐地变大。
我们走在青灰色的小巷里，两边是白色的高墙。雨水从屋檐滴落，在石板缝里缓缓流淌，顺着路边的引水渠顺流而下，无声地浸润着墙根的苔藓和野草。
我们从侧门进入。
跨过高高的门槛，我发现狐小寻的家是个又大又深的宅院。院子里，野草和苔藓在屋檐上静静生长。屋内种植着芭蕉，槐树，还有一些比较矮小的花卉，和我们家后院的那些花团晶簇比起来，这里的植物更像是随心而栽，并没有太多的打扮。相反，给了它们自由生长的空间，所有的花草树木都格外得茂盛。
尽管狐小寻的家很大，看起来像是个大户人家，但是主基调阴暗，潮湿，就连种植的植物都是青绿的深色。再加上随风的雨幕，整个屋子给人以一种神秘幽深的感觉。
“你们先在这儿等一下吧，我去喊一下女主人。”阿青将我们领到一个不大的屋子里，看起来像是一个很久不用的会客厅。
“你一会儿就能看见我的姨妈了，她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人。”狐小寻悄悄告诉我。
不一会儿，那个自称是狐小寻姨妈的女人走进了屋，后面跟着阿青。速度最快的小孩子也出现了，围在门口，还跟随着嘈杂的人声。看起来，家里来客人的消息已经传开了。
我不经意间发现，那些梳着桃子头的小孩子们的身后还留着一只狐狸尾巴。
“小寻，他是谁？”她一来就问。
“他叫季星一，是个人类。”狐小寻脱口而出。当“人类”这个词从她的嘴里冒出来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门口的小孩子们也像见了鬼似的，赶紧跑开，躲到大人的身后，但眼睛还在好奇地观察着我。
也许妖神界的人类，和我那个世界的鬼一样稀奇吧。
我的心开始紧张起来，幸好，不需要我说什么话。
“小寻，你你，怎么把那么危险的东西带回家的！快让他出去！快！”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子站在门口对小寻喊道。
“没关系，他从人界来的。我还在她家里吃了顿饭。”她为我解释着。
“你快让他走，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你知道把人类领进家意味着什么吗？”又有一个人大喊。
“阿青！”狐小寻的姨妈转头问他，“你怎么可以把他带回家？”
“小寻叫的，她性子太犟，怎么劝也不听啊。”
“路上没有被人看到吧。”她又问。
“当时他穿着我的衣服，而且街上也没有什么人，估计没有大碍。”阿青告诉她。
“姨妈，看现在的雨下得这么大，不能让人家现在就回去吧。等雨小一点的，我再带他回家吧。”狐小寻又说。
“你这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如果被外人知道了我家里有个人类……”小寻的姨妈喊着，“小伙子，那你先进屋藏一下，看在小寻还在帮你说话的面子上。阿乌，赶快把四面的院门关紧，不要让任何外人进到我们家！阿青，把孩子和老人都带回各自住处，大家先回去吧。”
看起来，小寻的姨妈在这个家里是个发号施令的人物。
等到人全都走光了，她才找了张椅子坐下来，阿青也离开了。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可以细心地，将这个屋子的陈设好好观察一下。
会客厅的正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一只银色的狐狸，还有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在一棵松树下下棋，四周还有些青山，祥云为伴。画轴之下是一张桌子，上面用心地摆放着一只座钟，座钟旁还有一面镜子，以及其它的饰品。房间的侧墙上挂着一排人物画。
我发现，清一色的都是银色的狐狸。我突然想起，狐小寻还是狐狸的时候，毛发是棕红色的。
“你所看到的，是我们家族远古祖先和南极仙翁对弈的场景。其余的那些则是历代先祖的画像。我们银狐世家虽然近年来有些不尽如意，但却还是名门大家。”狐小寻的姨妈以一种极高傲的口气对我说，“季星一？是你的名字吧。你说说看，你是怎么遇上小寻的。”
我简单把事情经过向她说了一遍。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大风吹过的声音。雨一点都没有变小的意思。
“既然外面的雨下得这么大，就这样让你走也很不尽人情。这样吧，一会儿我们给你准备一些食物，再准备个房间给你休息一下。这场雨一般从早晨下到傍晚，在太阳下山的时候，你再走吧，正好那个时候是你们世界的清晨。唯一的条件，就是现在你只能待在屋里，不能外走。如何，季星一先生？”狐小寻的姨妈问我。
那我还要什么可拒绝的呢？
“小寻，你先出去下。”她又说，“看看家里的饭食准备的怎么样了，再去收拾一下你屋子旁边那个空屋子。”
狐小寻微微点点头，默默退了出去。
“这个家伙！”待到狐小寻离开后，她突然露出鄙夷的神色。“狐莫哀，他给我们家带来了多少厄运！”她抱怨道。
“怎么了？”我终于可以说话了，我问了她。
“也许小寻她自己没有跟你说。”说着，她端起一杯花茶。
“小寻的母亲町浔子就是我的亲妹妹，她可是我们银狐家最美丽的女子，也很聪明，医术也最为高明，先辈们也都很喜欢她。她原本可以有一个幸福的生活，我们已经给她定了婚，那位郎君是位名士。但是不知为什么，浔子却爱上了狐莫哀。可他是一只游离在两个世界里的野狐！他原先甚至连名字都没有，只得以狐为姓。这样一个人怎么能配得上我们浔子？浔子可是拥有纯正血统的银狐！狐莫哀后来因触犯教法，被驱逐出妖神界，浔子也因溺水而死，留下了狐小寻这个祸害。”
“你也注意到了，我们家所有的人都是银狐，只有小寻，是一只红狐。”她最后说。
后来，我被阿青带到了一个空房间里，午饭也是在那里解决的。半只煮鸡，还有一些饭，远远没有我想象中的要好。也罢，谁让我在这里不受欢迎呢？
无聊的下午，我也是在看屋檐上的水滴中度过的。
一开始我玩了会儿手机，只是后来也觉得没意思了。这里一丁点信号也没有。
偶尔有一些胆大的孩子在远处的芍药丛中偷偷看我，但也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说真的，我很不喜欢别人以一种特殊的眼光来看我，我也不想做他们眼中的怪物。还是同类的世界好，虽然生活得久了有些人会觉得厌烦，感觉缺少刺激，但那儿毕竟是我的家啊。
屋里有一张老旧的木床，我躺在床上，望着头顶大梁上的一只小蜘蛛发呆。不知不觉睡到了傍晚。
这场雨果然在傍晚的时候停了。
我和狐小寻开始启程。爸爸等了我一晚上，不能让他再担心了。
“再等天黑一点，这样走就不容易被人认出来了。但也不能太晚，如果等到太阳完全下山，各种山兽鬼魂都出来活动的话，你的安全就不保了。”阿青在走之前叮嘱我们。
一路走得很顺利。太阳从云缝里钻出，斜斜的光将世界染上了红色，地面上清澈的小水洼倒映着一多彩的天空。空气中是清新的雨水的味道。
我们从下山的路上山，还是从那个大山之间的狭缝中进入山谷。
不断有清泉从山上流下。山上树木茂盛，即使雨下的再大，也没有山体滑坡的危险，这点人类应该好好学习。
穿过一片竹林，拐过一个弯，再顺着阶梯向下，就可以看见山谷的全貌了。应该还能看见那个青云殿，而那个连接两个世界的入口也将隐藏在山谷的某处。
突然，我们愣住了。
出现在我们眼前的哪有什么山谷，我们看见的是一片汪洋。
就像是一个在盆地突然出现的大湖，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小岛漂浮在水面上，那上面立着青云殿。阳光照在平静的水面上，倒映出了四周环绕着的大山。
“这是怎么回事？”我望望身边的狐小寻，她的表情告诉我她和我一样惊讶。
“怎么可能，大水在几天之后才会出现，为什么现在就出现了？”她支支吾吾地说。
“什么事‘大水’？”我问她。
“这片山谷只有在月初的几天才会显现出来，其余的日数都会被大水淹没的。难道说今天下的雨太大了？”狐小寻向我解释着。
“那么我回家的入口……”我感到有些不妙。
“在水里。”狐小寻变得很伤心的样子，“星一君，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什么？”我吓了一跳，“意思就是说我回不去了？”
“回去是可以的，但你要等到下个月。”她小声回答。
下个月？我爸爸可以报警了……
“还有什么办法吗？”我又问她。
狐小寻蹲在地上摇摇头。我们面前的这条路，直通向下的阶梯伸入了水底，两旁的竹子也逐渐没入水中。透过平静的水面，我能隐隐约约看见水中的植物，和穿梭其间的奇怪的鱼。
我们呆在湖边，一言不发。太阳的光芒开始消散，远处的天空出现了紫色的影阴。
“回我的家吧。”狐小寻终于对我说，“在我家住一个月就行了，放心好了，绝对没有事的。”
我又看看这片突如其来的水面。
“走吧，星一君，人类在妖神界走夜路是很危险的。”
怎么办？我问自己。
算了就这样吧。
于是我们回了头。可是让我们更加没有想到事情又来了。还没到山底，我们就听到了嘈杂的人声。从山上向下看，我看见一队人，手持兵器，举着火把，围在山下，好像在围堵什么人。
“小寻。”身边的竹林里传来了一个声音，原来是阿青。
“不好了，我们家出现人类的消息还是败露了。怎么了？他还没走？”他的表情由着急转变为吃惊，再变为害怕。
“从这边走，轻轻的。”他将我们带进了竹林，“我们避开他们先回家，什么事一会儿再说。”
等到我们到家的时候，狐小寻的姨妈已经在院子里等了。
“你还有脸回来。”一看到狐小寻她就劈头盖脸地骂，“你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
“我也没有料到大水会来到怎么快。”狐小寻有些委屈地大喊。
“不好了！”一个穿灰衣的男子跌跌撞撞地跑进了屋，“女主人，州府的人已经发觉了，他们现在正在门口聚集准备攻门。”
“什么，那么快！”正当她吃惊的时候，远处就传了嘈杂的喊叫和金属的声音，越来越近。
“糟了！你快给我走，快走！小寻，你也走吧。现在我正式宣布，你已被赶出银狐家。你给我们家带来了多少祸害，你知不知道你会毁了整个家的！”小寻的姨妈大喊着，“阿青，快赶他们走！”她下达了逐客令。
“走就走，星一君，我们走。”终于狐小寻也忍不住了，她大喊着，脸色通红。
“阿青，带他们从后门走。”狐小寻的姨妈又加上一句。
“遵命。对不起了。”说罢，阿青一掌将我推出了门。
“小寻，你等一下。”小寻的姨妈又喊住了我们，她从桌子上拿起笔和纸，写了一些东西，又盖了个方方的章，之后将纸条塞进了小寻的手中。
“出了村子，就沿着河往西走，看见一条叫做涟江的大江，雀家就在江边。到了就把纸条给那里的人看，他们会给你们一个工作的。季星一，你一定要找个工作，不然人类将很难在妖神界生存。还有，如果你们被程州府的人抓住了，千万不要把纸条交出来。全都知道了吗？还有些盘缠，拿好。”说罢，她关上了门。
“这里。”阿青带着我们快步地走着，连灯也没有打。
穿过了数条曲折的小巷，我们终于走到了后门。
“你们走水路还是旱路？”阿青边走边问。
“我不坐船的！”狐小寻干脆地回答。
“唉，你什么时候能克服对水的恐惧呢？”他接着说，“我一定会为你们找最值得信赖的船夫的。也罢，你们走路的时候小心点，不要被人认出来。”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边了。祝愿好运。”来到黑暗的后门口，他说着，脱下了自己的长褂，披在我的身上，又塞给我几个馒头。之后他打开了门。
我们就这样又被请了出去。门最后在我们身后重重地关闭。
一路上，我们飞奔而过。我们穿过了一片繁闹的市场，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目光。我们管不了那么多了，一路上还顺手打翻了两个热气腾腾的小摊。
出了村子，我们踏上了一条阡陌小路，两旁都是青黑色的稻田。小村子闪烁的灯火在身后若隐若现。
又跑了一会儿，我们来到了一棵大槐树下休息。
“对不起……星一君，我连累了你，让你连家都回不去。”狐小寻突然抽泣起来。
一下子，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可以等一个月，没问题的。”我安慰她。
狐小寻点点头。
“如果我回家了，你是不是就孤独一个人了？”我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点点头，之后她又摇摇头，“我还有爸爸。”她说。
“其实，姨妈对你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听见了。”她接着小声地说，低着头，看地上的水流缓缓。
这时候，我突然发觉，其实是我连累了她。她才是真正的，有家也回不去的人。
“我们走吧。”我说，“往西走，去雀家。”我这时又想起了那双鞋，“我还可以趁着一个月的时间去找一个人。没关系的。”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我会一直陪着你。”我接着说。“等你一切都安顿下来，等你快乐起来，我这样回家才会安心。”我又坚定地对她说，“而且我还要保护你，发生的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我们走吧。”
我觉得，这是我从小到大许下的最珍重的承诺。
同时也是为了完成我对爸爸的承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