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外噪声大作,我醒来,起身,发现同寝的兄弟都不见了。再仔细看去,这不是我原来住的帐篷。我回忆了一下,才记得我在算命师面前被砍去了头。那我现在应当在阎罗殿吧,可阎罗殿怎么会和军营布置的帐篷差不多。
“终于醒来了?”一个人,或许是人吧,穿着战衣,像是将军的战袍,走进帐篷,“你昏迷了好几天,但我算到你今天会醒,于是来看看,没想到你就醒来了。”他的脸浮现在我的眼前,是算命师。
看到算命师,我便知道这不是阎罗殿了——他根本不能被我杀死。
我捏紧拳头,摇摇头,又放松了拳头,问他,“你来做什么?是要嘲讽我轻易信了你吗?”
算命师苦笑不得,说他也是不得已。然后摘下头巾,露出额头,他的额头多了一条缝,仿佛深深的沟壑竖在他的额头。
他说,我或许应该知道师父所保留的瓶子叫什么名字,天庭管它叫琉玉瓶,事实上它也就一个盛酒的器皿,精巧易携,是玉帝偷偷藏起来喝的酒。它对于天庭没什么大的作用,但对于嗜酒的玉帝来说,是极其重要的。九度仙人就是帮忙掌管的,但他却失踪了。
他说,一年前,二郎神君被任命去寻找回天庭丢失的琉玉瓶和九度仙人的消息。二郎神通过他的第三只眼恰恰看到算命师残留着琉玉瓶的气息,便来询问算命师。二郎神君一直很客气,没有显过着急的模样。
但算命师不想出卖我师父的消息,就没有理会二郎神君,并一直拒绝二郎神君的拜访,但二郎神君总能找到他,并与他交谈。算命师为了不出卖我们,一直没有与我们联系。直到两个月前,二郎神放弃了询问,以元神直接附在算命师的身上,查找有关九度仙人的消息。
他说,终究是被二郎神君在他记忆中看到了我和师父。虽然二郎神君用他的第三只眼睛,看不到被算命师施法的黄绳掩盖的我们,但他看到了算命师给师父的信的内容,料想到算命师为师父策划去投靠将军的事情。
他说,于是二郎神君用他的眼睛查找到将军,以领功捉叛徒之名义,请缨攻打国家叛徒,即是将军。二郎神君熟知战争巧妙之处,自然胜券在握。
他说,可二郎神君从师父身上套不到九度仙人和琉玉瓶的消息,打算让我出面去劝告。所以让我活了下来。
他又补充一句,即使二郎神君不弄活我,他也会让我活下来。
他问我,是否愿意去劝告?
我没回答他,只是问他为什么想救活我。
他也没有回答,只是继续问我是否愿意去劝告。
我一把抓住算命师的衣领,“说啊,明明可以拿我人头去领赏,然后你投靠的人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不是吗?我也没有利用余地了。什么二郎神君,都是你编出来的吧?额头上的这条缝,是刀还是剑使出来的,这样深,嗯?”那个烧了不知寺的女人可是极其想杀了我的,虽然我也知道算命师是因为我而投靠她的,但我不认为算命师的心不会变。
火光照着算命师惨败的脸,与一年前相比,他消瘦了许多。衣服显得大而宽松。未踏入中年已两鬓斑白。他的眼睛没有焦距,不知在看哪里。
我伸出手,在算命师的眼前晃了两下。
算命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笑着,眼眉却像是要哭一样,眼睛眨也不眨,“没有用了,我的双眼都被罗馨弄伤了,只能看到一些光线。在我投靠以后,她不放心。”
“你被弄瞎了眼睛,如何看得到我?”我半信半疑。
“我已经习惯了这样了,无所谓,”他摸向我的手,握着凉冰冰的,“只是这副身体快要受不了了,我试过自杀,但没有二郎神君的允许,我毫发都伤不了,遇水则避,拿不了刀枪,绳子都不让摸半刻。我受够了,但我死后他必定会附在你身上,我不想让你受到二郎神君的折磨。我刚才所说的都是真话。”
“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我扯着他的衣领,仔仔细细打量着他,裂开一条缝的额头,被我扯开衣领而露出的胸膛,白皙,白得有层病色浮在上面。
“不是。”他祈求道,“我只是想让你帮我。”
“你放弃吧,我不会帮忙的。”我拒绝道,师父的东西我也劝说不了,特别是听过他和九度的故事,我更不想去劝说。那琉玉瓶——是师父和九度相识的证明了,是师父找回九度的最后线索了。更何况,师父也不知道九度去哪里,从何问起?
“可二郎神君能会让你生不如死。”算命师用他没有神采的眼睛看着我,我盯着他眼中映出我的模样,憔悴却不落魄。
“我不怕。”我不怕死,我已经历经了沙场。生不如死我更没有试过了。
“那如果是看在我的份上呢?”
我犹豫了,松开了他的衣领,但我的手还握在算命师手里。
他又说:“如果我需要你的帮助呢?你能不能……”
我不知道该如何答复。
算命师松开我的手,轻轻地放下,整顿好衣裳,“或许你需要思考的时间吧,我会等你的回答的。”他离开帐篷时回头回头,又没有焦距的眼睛看了一眼,“对了,我应该提醒一下,你的师父和其他人都被我们俘虏了,二郎神君才得以审问。”
我跌坐在地上,久久地望着帐篷外。
我看到门口有人守着,不,不止门口,帐篷周围都被包围着。我想逃跑,但凭我一个人是逃不出去的。可师父和将军他们被关在这里,生死未卜。如果我逃跑,说不定师父他们……我或许应该答应算命师的请求,他为我做了那样多的事,而且更重要的是师父也被他捉住了。我是不是应当答应他,劝服师父,师父肯定会说出琉玉瓶的下落,只是说出来以后我们还能活着吗?
傍晚,有人来为被黑暗笼罩的帐篷点灯。
点灯的人手拿折子,隐隐约约看见他的脸。他不正是将军身边的一位谋士刘恩吗?
刘恩点好了灯,在我对面坐下来。
相对无言。
许久,他从嘴里憋出一句话来,“国师……让我来……劝你。”
继而又沉默了。
“啪啪啪,”他拍掌,打破了沉默,“来人,拿酒菜来。”
酒菜来了。
他倒酒,喝了一口,对未曾动的我说:“不用担心,没有毒。”
“你的地位在这里看来很高啊。”
“哪里哪里。”刘恩说着,将酒喝完,略是兴奋的样子。
“怕是从前就归顺国师了吧?”
“将军形势如此,我也是无奈之举。不是有句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么?”刘恩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把驻地立在那里,也是你的主意吧?”我冷笑,若不是驻地的原因,我们怎么连逃都逃不了。
“那只是凑巧。”刘恩摇摇头。
真是神奇啊……这凑巧,不如说是人造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