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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隔阂

苏亦好好几天都不怎么搭理陈明然,让陈明然有些莫名其妙。估计是自己上次说的话惹着她了,可是他说的是实话,虽然他也是正经人,也恶心这种事,可人家都已经摸了,你再生气,未免跟自己过不去——往后躲着点儿就是了。他想劝她,却也不知怎么劝她,一向有见识有主意,自己气消了就好了。这种事,哪里都有,谁让你是女人?自己防着点,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只要你不愿意,谁也不会真对你怎么样。陈明然这样想着,也没有去主动的再询问或是再沟通。苏亦好见他连问都不问,心里的气就越聚越多,对陈明然也很冷淡,爱理不理。

这一天,苏亦好学了做一道新菜,炸花生米。当然,由于苏大小姐手艺生疏,炸过了火,以至于戴了眼镜的陈明然把碟中物看成了黑豆。待他发现了真正的内容后,用筷子夹着严肃的说,“这个有毒。炸成这样有毒,有致癌物。”

苏亦好面无表情,“你反正天天都吃有毒食品。”

“胡说。现在的食品都有QS标志,怎么可能有毒?”

“方便面有防腐剂,请问你吃过没有?”

“那怎么能一样?”

“那怎么不一样?”

眼看要落下风,陈明然急中生智,“确实是有毒哈,所以,我以后一定不吃,你一定要做饭给我吃。”

苏亦好面对大风大浪多了,继续面色不改,“命是自己的,爱要不要。”

“我没命了,你不是要守寡了?”

“哼。”苏亦好本想说没你更好,还是没说。那么毒的话还是不要说了,依旧板着脸不说话。

陈明然见她不接了,就想逗她接着说话,两个人嘛,只要斗上嘴,也就没什么事儿了。于是他夹着那花生米,嘻嘻的笑着,“据说这糊了的东西还影响男人的功能。”

苏亦好拿白眼珠斜了他一下,拿起勺子咣咣的舀了几颗,嚼的咯嘣咯嘣响。陈明然继续笑,“我只是说影响男人的功能,你吃它做什么?”

苏亦好又斜了他一下,依旧只顾嚼自己的。陈明然见这招还是不好用,便把花生米丢回盘子里,“扔了吧,省的妨碍我们传宗接代。”他等着苏亦好发火。

果然,苏亦好把盘子拽过去,“不吃算了,事儿!”

“我说的是实情,你想,这万一真影响了,咱哪儿哭啊?”陈明然说的很严肃,似乎是一本正经。

苏亦好恼他信口乱说,不抬头的吃着花生米,“我不怕,我反正没有生育能力。”

“胡说!”

“信不信由你。”

陈明然抬起了头,“真的?”苏亦好不吱声,“真的?”陈明然逼问了一句,脸上的肌肉都现出了紧张。

“嗯。”苏亦好看他那个样子,很不顺眼,你娶我就是为了生孩子?

“苏亦好,到底是不是真的?”苏亦好以假乱真的鬼道林海薇卓天见了无数回,陈明然却是第一回。

“嗯。”气死他!

陈明然忽的把筷子摔在桌子上,把苏亦好吓了一跳,筷子在桌上跳了几下然后掉到地上,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陈明然粗暴的吼,“你怎么不早说?”

苏亦好对抗到底,“你早先又没问。”

“没问你就不说?!”陈明然咬牙切齿,眼睛瞪的似乎要把眼珠突出来,苏亦好看了有些害怕,低下头。她的倔劲儿上来了,就是不说那是胡说的。心里却很紧张,他不会打我吧?

“苏亦好!”苏亦好真见识到什么叫暴怒了,眉毛扭着,头发似乎都竖了起来,脖子上和额头上的青筋扎眼的蹦着,脸上闪着一种光,吓的她声音有些抖,“你……干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不早说?!”餐厅的墙似乎都嗡嗡的。

继续低下头不吱声。“哗啦”,一只盘子被扫到了地上,铁勺儿在地上三蹦四蹦一直到墙角才掉了下来。陈明然转身走了,然后听到摔门的山响。

苏亦好一个人盯着地上的盘子发愣。破了?

半天,她平静的收拾了地面,收拾了餐桌,洗好,擦好,她没有哭,只是有些索然。她不是故意要试的,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没什么好说的。难道她该过去敲门说她是胡说的?那如果她就是没有生育能力呢?或者,如果她丧失了生育能力了呢?谁也不能预见未来。也许有一天,她真的会生病,病的起不来,那又该怎么样?

爱情,这么脆弱。婚姻,这么脆弱。人的根基就是这样的?人的归宿就是这样的?她落寞的坐在床上,一个人想着,泪,慢慢的流了下来。似乎并不心痛,可,泪,还是下来了。这算怎么回事呢?似乎是自找的,可是,是不是自找,这么着的,都不是个味儿吧?

苏亦好和陈明然自此彻底的进行了冷战。苏亦好每天回来按部就班的做饭,再也不问陈明然,也不等他吃饭,做好了就把他的饭拨出来,自己吃自己的。然后就打开电脑,她常放的一首歌变成了中孝介的《家路》。结婚,女人是必须结婚才幸福的,可是,结婚又怎么样?什么是家?家到底是什么?结婚八个月的争吵、冷淡和那间或有的甜蜜,这就是家?她又想起婚礼上人们的誓词,“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快乐或忧愁,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这么简单的事,却多么难得。为什么会这么难?是天下的婚姻都这样吗?难道婚姻只对自己一个人重要?还是她把婚姻想的太正式太要紧了?结婚的意义就只是结婚?

她不知道,也无法回答自己。就这么堵着吧,堵在心里,脑子却是空的。

苏亦好居然没有生育能力?!陈明然想起就抓狂,我说她当时为什么要那么着急结婚,居然是因为这个?他有一种被欺骗的伤害,一想到这儿他就恨不得冲到那边和她大吵一架。早说啊,早说哪有这些事儿?现在这算干嘛?有时他也怀疑,到底是真的是假的?按苏亦好那性子,应该不会骗人,难道是自己认错了?早知该去做个婚检,没想起来……。

唉,到底是真的是假的?苏亦好,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假的吧?她不像那种能骗人的人……真的呢?不知道,难道能和她离婚?希望是假的吧。可如果是真的呢?他一闭眼眼前就是那张圆圆的脸,有时笑,有时生气,有时唧唧呱呱的说话,这家里,换一个人?他一甩脑袋,觉得自己很焦虑,也有些抓狂,苏亦好,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新财年开始了,按照惯例,要做新年度的研发计划。陈明然的工作计划让顶头上司狠批了一顿,说他的idea像垃圾一样,完全没有价值;说不明白公司出这么高的薪水养着他们有什么用处,就是一群高级技工,与印度人无异;说他们的屡次表现让他对他们的能力“持怀疑态度”,连文字的标点符号错误都是工作不认真的表现而大加指责;并说公司应该考虑裁员,激起鳗鱼效应,一直说的陈明然真觉得自己毫无价值。

心绪低沉的掩上门,把“垃圾”扔到垃圾筐。他向来没有抽烟的习惯,极困就是喝咖啡,心情不好就是打游戏,要不就是去打球。摸一把头发,似乎真的是越来越少。呆坐了一会儿,想起苏亦好。

“喂?”

“晚上什么时候回家?”

“加班,得九点多吧。”

忍不住心烦,“苏亦好,早点回家行不行?”

“有事啊?”

“有事没事,你天天围着工作转,还要不要家了?”

“你怎么了?”

“没怎么了,早点回家!”

挂了电话,心情越发的不好。工作,不能作为终生的依靠。找个老婆,似乎也还是靠不住,日子似乎都不是自己能抓住的,这么辛辛苦苦的,算什么?靠!陈明然真想跃到顶楼上去大骂一通。

苏亦好果然将近十点才到的家,陈明然关着门在自己屋里,她也没在意,以为他在忙。陈明然听到门外的脚步声一会儿进客厅、一会儿进厨房、一会儿进她的卧室、一会儿进卫生间,就是不过来问候他一声,心里的烦闷更甚于原来。他很想起来大吼一声,可吼什么?关心是要来的吗?

门外,脚步声依然来来往往。门内,陈明然拿枕头盖住了头。苏亦好,我们这是家吗?

两个人心里没负气,相互之间就是冷,无由子的冷,有由子也说不出解不了的冷。

苏亦好的办公室在六层,她属于自助派,当然,也可以说是无事忙派。除非电梯在她到的时候刚好开着门,否则,她一般都选择走楼梯。只可惜,现代的写字楼,楼梯利用率低,灯光昏暗,清扫的也不会太及时。

这一天下班,她急匆匆的推开楼梯间,刚一迈步,“啊。”右脚一滑,身子往下倒,左腿被别在身下,人顺着楼梯就往下滚。苏亦好赶忙抓住旁边的扶手,才没有继续往下掉。这一跤跌的她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心里怦怦跳。右腿似乎从骨头里渗着疼,撸开裤管,擦破好长一块皮,点点地,不要紧,骨头是好的。扶着廊杆,才慢慢的把左腿从身下抽出来。似乎还好,折这么一下,没事吧?不会是断了吧?也试了试,腿还有劲儿。心下放松一口气,还好,腿没事儿,看样子八成是扭成脚了。扶着廊杆慢慢站起来,一抬右腿,“唏”,右腿内侧尖锐的疼,她的汗一下出来了。仍旧坐回楼梯,歇一歇吧。

楼梯间声控的灯早黑了,很暗,外面就是电梯,听得见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和同事们的说话声。叮当,电梯来了。静了一会儿,慢慢又有了脚步声和人声。叮当,电梯又来了,又是一阵儿嘈杂,然后又是短暂的寂静。白领们总是花钱去健身或是做运动,却一般不会走楼梯,苏亦好就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听着那不断的寂静复喧杂,喧杂复寂静,中间又夹杂着叮当叮当的声音。

叮当声不那么频了,喧杂的人声变成了偶尔的脚步声。按亮手机,原来下班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仍旧扶着栏杆起来,左脚踝隐隐作痛,估计是扭着了,问题不大。再一试右腿,没忍住的轻叫了一声。走不动了,她第一个想到陈明然。陈明然?唉,还是算了吧。又想一圈,只有卓天的办公室离自己最近,越过两条小街就是,可是这么晚,他已经走了吧?更何况,他来也没用,总不能让他把自己背下去吧?上下看看,下五楼要走的台阶数显然比上六楼的多,左脚踝、右腿,怎么就这么会配对?

忍着疼,靠着两只手和左脚的受力,一点一点的挪到了八层电梯口,倚着墙等来了电梯。下到一楼,招手让保安帮她叫了辆出租车,保洁的阿姨见状赶紧过来帮她扶到大门口,送进出租车,苏亦好才松了口气。

“师傅,去海军医院。”

附近就是人民医院,不去,贼贵,人又贼多。海军医院要稍远一些,不过人少,医生护生的态度也好,苏亦好有经验。

海军医院到底没让苏亦好失望,一见她扶着墙慢慢往里走,导医台的小护士就迎上来,帮她挂了号,又打了内线,给她找了张轮椅。苏亦好一屁股坐在上面,TNND,混上轮椅了?

“怎么了?”男医生。

“从楼梯上滚下来的。”

年轻的医生笑了,“怎么那么不小心?”

“不知道谁洒的什么。”油,还是洗发水?黄溜溜的。

“哪条腿?”

“左脚右腿。”苏亦好描述了一下当时的情况。

医生看了看脚踝,又要看腿。

“这个……”大腿的内侧,这让个男医生摸?

“怎么了?”

无可奈何,躺在那里,把衣服褪到膝盖,男医生面无表情的摸了几下,苏亦好嗷嗷的叫了起来。回到桌前刷刷的开了张单子,“拍片看一下。”郁闷,早说拍片不得了,摸什么摸?

摇着轮椅去交钱,然后拍片,医生看了两眼,“小时候摔过?”

“没有。”

“肯定有,看到这儿了没有?”膝盖上一条小小的白线,“自己没觉出来?”

啊?自己膝盖上的?初一时摔了一跤,疼的半天没爬起来,但没到不能忍受的地步,也没当回事儿。医生摇摇头,还真挺耐疼。

“没什么大事儿,右腿内收肌拉伤。注意休息,近期不能让关节负重,尽量抬高,多做做冷敷,我再给你开些药。”医生说的言简意赅。

拉伤?“不能上班?”

“要是你不怕疼,可以。”

“那什么时候能上班?”

医生笑了,“做什么工作的,这么勤奋?”

苏亦好有些不好意思,没假期吧,盼着休假。可如果是请假,总觉得欠公司什么,心里很忐忑,这叫“上班习惯性症候群”。

“你这只是轻度拉伤,不是特别的严重,休息一周左右应该就没事了。但要注意休息,别做剧烈的动作。左脚也是。”

郁闷,走个路都能肌肉拉伤,这霉倒的还真不是一般的水平。摇着轮椅下楼拿了药,钻进出租车,跟来的小护士推着轮椅尽职尽责的说,“你自己一个人,千万小心。”

“没事儿,”苏亦好乐观的说,“又不是腿断了。”肌肉拉伤嘛,她大表哥是国家级运动员,她知道肌肉拉伤不是特别大的事儿。

远远看见屋里灯黑的,就知道,关键的时候,指望不上他。一面又庆幸,幸好没给他打电话,否则又会碰一鼻子灰。唉。

爬上电梯挪回家,倒在床上,打电话叫了外卖。正吃着,门铃响,苏亦好叹了口气,坐着不动。一会儿听见钥匙响,“吧嗒”关上门,“在不给我开门?”

“你又不是没带钥匙。”

“屋里有人干嘛用钥匙?”

没吱声,心里隐隐的盼着他来关心一下自己。陈明然洗了手出来,“怎么吃外卖?”看那颜色就知不是苏亦好做的。

“嗯。”

陈明然没再说话,坐下来就吃。苏亦好憋不住了,“我今儿把腿摔伤了。”

“哦?”头也不抬的继续吃。

苏亦好泄了气。正要起身,陈明然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他迅速走回客厅,一会儿就听到叽哩呱啦的一阵英语,苏亦好呆呆的坐了会儿,才慢慢的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陈明然发现不对是第二天早上,他过去敲门,“喂,你怎么不去上班?”今天才是周三啊。

“嗯,不舒服。”

“怎么了?”

“腿拉伤了,疼。”

“我进去啦?”

“嗯。”

“怎么搞的?” 苏亦好穿着睡衣倚着床头坐在被子里,陈明然站在床前,皱着眉。

“昨天下班下楼不小心,摔着了。”

“笨死了,下个楼都能摔着?太黑?”

“不黑。”

“不黑都能摔倒了,还真不是一般的笨。哪条腿?”

“右腿。”

“后面还是里面?”

愣了愣,“里面。”

“医生怎么说?”

“多休息……之类的。”

“行,听医生的,别去上班。”看看时间,“我走啦,要迟到了。”肌肉拉伤他也有过,游泳时造成的,听她描述的,不要紧,否则医生不会只说多休息。

“嗯。”

转身走了。苏亦好盯着那背影离了自己的卧室,穿过客厅,打开防盗门,然后甩上,视野里,只剩了关上的门背。把眼光投向窗外,茫然。苏亦好,这便是你千想万想要要的家?

反正就自己,中午连外卖都懒得叫,开水冲了个面吃了事。无心无绪的躺在床上,准备酝酿着小睡一会儿,林海薇来电话兴奋的报告,“好赖皮,我申到两限房了!”

两限房是在房价日益飞升的情况下,A市的一项有针对性的“照顾政策”。两限房的价格比标准市价大约便宜三分之一左右,申买人的条件非常苛刻,要求必须有A市户口,并且对家庭资产具有严格的规定。但该政策和大多数政策一样,具备各种空子可钻,例如,政策要求申领人提供“家庭成员所在单位出具的收入、住房情况证明”,这个实在是大有文章可做。

林海薇是某部下属的事业单位,论年总收入和苏亦好差不多,因为所得税的原因,甚至比苏亦好要多一些,更不要提那些名目繁多的购物卡、代金券、“出差”、“学习”等,但他们的帐面工资非常低,才一千多。马大宝的正式职业是“学生”,这个由“家庭成员所在单位”出具的收入证明简直太容易了。再加上马大宝他们家有些关系,所以,A市市民挤破头的申买两限房在他们那儿,难度降低了不少。形式完全合法,程序完全正当。

苏亦好打了个哈欠,“恭喜,女人果然是干的好不如嫁的好。”这话是发自内心,发自现在的苏亦好的内心。

“切,好像你嫁的不好。”林海薇的声音都兴奋的变了调。两限房比经济适用房要好不知多少,地点好,又有房产证,最重要的是便宜啊,这样便宜多少钱!

苏亦好意兴阑珊,也不愿打击幸福中的人,“你们这也领证半年多了,总算政策为你们服务了一把。”按A市的政策,已婚未有房可优先申请两限房,就为了这,林海薇特地去和马大宝打了证,可在苏亦好心里,可能是因为他们既没办婚礼,也没共同生活,总觉得还是男女朋友。

“嘿,好赖皮,光打了证,还真没有结婚的感觉。”

同居不是结婚,打证也没有结婚的感觉,那什么有用?自己和陈明然生活了快一年,也没有结婚的感觉,大家都一样,瞎混。

“你今天还忙?”

“没,昨天下楼摔了腿,今儿没去。”太阳暖暖的照在自己身上,似乎很久没有注意到午后的阳光了。

“啊?”林海薇的尖嗓门刺的苏亦好把电话拿远了些。“要紧吗?”

“还行,就是右腿肌肉拉伤,养几天就好了,没什么大事。”苏亦好打了个哈欠。

“你总是对自己轻描淡写。”

苏亦好又笑,“人各有命,刺儿薇,谁让我没有和你一样的命?”马大宝对她言听计从,呵护有加,只差没主动请求她在自己脑子里植入锌片了。女人的命运真是不同的,苏亦好也不愿做女强人,在她看来,大多数女强人都是逼的。可怎么办?自己就是没有那个命得到别人的呵护,唉,落寞。

“真的,要不要紧啊?”

“不要紧,家里躺着呢——真要紧,还会在这儿和你浪费嘴皮子?”

“我去看看你吧?”

“有什么好看的?你来看了就好了?”

林海薇也觉得不大合适,她总觉得苏亦好这婚结的怪怪的,潜意识中,她也只是认为苏亦好只是搬出去住,而没有真的认为她结婚了。唉,怎么会这样呢?

两个人又不咸不淡的扯了几句,扔了电话,仰面躺在床上,看那被大风刮的一丝云都没有的天,默默的想了会儿心事,拉上被子,睡着了。

醒来已经两点多了,正准备懒洋洋的看几页《君主论》,市图借来的,最近迷上了西学。看了一会儿,放下书,屋子里静静的,通过开着的门,看得见客厅、餐厅,往右拐是厨房,往左是他的卧室。浅灰色的沙发静静的摆在电视前面,那里很少有人坐。白色的餐桌上,铺的暗绿色的桌布,同样是浅灰色的椅子。眼睛一一掠过,八个月之前来,这里是这样,似乎生活了这久,也没有什么改变?还是这个气息,单调的男色,自己也从来没想着有什么改变。想想自己曾经的勇气,苦笑。曾经那么踊跃,也做了些打算,可最终都没能实行,一个都没有。踏进了这个家,那些打算真的只是打算而已,不知是因为这个圈限制了自己,还是因为原本只是纸上谈兵落实不了的打算?只是自己习惯了和他朝夕相对的场面,这个,恐怕是唯一的变化吧。结婚?

忽然很想听收音机。爬下床坐在地板上翻了一半天,终于在储物筐的最里边找到,拨了开关,不响。打开电池槽才发现电池反着扣上了,估计是上次搬家的作为,没想到自己还这么细心。安上电池,打开,屋里顿时有了声音,听起来很温暖。

相比电视,苏亦好更喜欢收音机。她从来没把这个爱好说给别人,因为听起来实在是太落后了。电子产品日新月异,在家里,谁还会听收音机?可她真的喜欢,听收音机的时候,觉得世界很安静、不浮躁,也很温暖,因为那头是真的有活人在说话,而她,就是他们的倾听对象。

随手调了个台,某个节目正在播片头,柔和的女声说,“友情,是一种广度。亲情,是一种深度。爱情,是一种纯度。传递爱的温度,你我的心田,永远温暖如春。”是一档音乐心情的节目。苏亦好上大学的那个年代,网络刚产生,街头还没有网吧,宿舍里天天响的就是收音机,而这类节目一直是她的大爱。静静的坐在那里或躺在那里,听别人的故事别人的歌,日子过的很纯静。现在的大学生,怕是不会过这样老土没个性的生活了,不知这个节目的听众都是谁?

女主持人温柔悦耳的声音在读着一个故事,似乎是一个女孩儿暗恋另一个男孩儿,好不容易开始,最终却凄美的结束。苏亦好笑了,总觉得现在的孩子都很张扬,这么细致含蓄又凄婉的,她们会喜欢吗?

配的音乐居然是无印良品的一首老歌,《掌心》。“摊开你的掌心,让我看看你,玄之又玄的秘密,看看里面是不是,真的,有我有你。”

小小的卧室里流淌着旋律,苏亦好静静的听着,如果掌心真能告诉两个人的秘密,那该有多好。她相信,夫妻的缘分是命中注定的,可这缘分却不是人能看透的,要是能看透该多好啊——呸,要是能看透,还玩什么?可是,像自己,嫁了个丈夫是这样的,这样过一辈子?

苏亦好突然悲从心来,她放声大哭。女人啊女人,你到底为什么而嫁?有多少女人能为爱而嫁,又有多少女人是为嫁而嫁?为什么?如果这世界上根本没有爱情,那为什么还要找?为什么老天在造人时不干脆“杀心”让大家都不要想?或者说,爱情在哪里?为什么我没有遇到?为什么就该我遇不到?哭声随着音乐声,漫延在这间充满男色的屋子里。

天将黑,趴在窗口看外面行人脚步匆匆,下班了,鸟儿归巢了,一个个急三火四的往家奔。不知道别人看自己的脚步时,是不是也会这么想?也不知,他们的家,都是什么样子的。

正在胡思乱想,电话响了,“晚上吃什么?”

“啊?……不知道。”难道他还要她做饭?

“行,那我叫外卖吧,等着。”收了线,看看电话,叫外卖用你叫?

外面的路灯亮了,门一响,陈明然回来了钢当钢当的走过来,“怎么不开灯?”伸手按了开关,屋里倏的有了光,他的脸变的清晰起来,望着她,“好点没?”

“啊,还行。”不动也没什么感觉。

“行,送外卖的一会儿来。”自己做饭不好吃,还不如叫外卖。

把包扔到沙发上,人进了他自己的卧室,一会儿是关门的声音、然后有开电脑的声音。苏亦好躺在那里,静静的听着,忽然,很想流泪。

她真的想要个家。一个让她不用勉力支撑坚强的家。一个她想靠就能很安详靠过去的家。

但是,这个家,在哪里?

泪,很快的又湿了她的脸颊。

外卖来了。摆筷子的声音,人到了门口,“出来吃饭。”

“嗯。”坐起来要下地。

陈明然盯着她的脚,看她慢慢的站起来,慢慢抬步走,“要不要我扶你?”

“不用了。”扶也是得迈步走,不如扶墙好了。陈明然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餐厅。

“真够笨的,怎么就摔那儿了?都多大了。”

苏亦好不吱声,陈明然看看她,难得今天不斗嘴,这么温顺?

外面风声呼呼,玻璃上慢慢凝结着水气变成小水珠。两人不作声的吃着饭,陈明然觉得有些纳闷,“苏亦好,你怎么了?”

“没。”

“没是怎么了?”

“真没,只是突然不想说话。”

琢磨了一会儿,不知她在想什么,他总是不知她在想什么。清了清嗓子,“什么时候去复诊?我和你去?”

“不用,医生说没有新症状就不用去了。”陈明然其实知道,肌肉拉伤也不是特别大的病,他只是问一问。

屋里复又沉默。

苏亦好卧床三天,陈明然主动自觉的做了三天包括早饭在内的三餐,洗了三天碗,让苏亦好受宠若惊。

周六,陈明然破天荒的没睡到中午,两个人吃了饭正准备再睡一会儿,看见卓天的电话进来,一接通,还没说话,那头就开了腔,“小苏,听说你伤着了?”

苏亦好抿嘴笑,“谁的嘴这么长?”

“是林海薇,我问她点别的事,她说你病了。我去看看你吧?”

“不用不用。”苏亦好忙不迭的说,哪敢让他来?

“你老是这么客气,明天周日,我明天去啊。”苏亦好还要再说,卓天一句,“这么定下来了。”挂了电话。

无奈何,苏亦好只好打给林海薇,“刺儿薇,你怎么总是这么嘴长?”林海薇转了转心念才想起来,“什么?你是说卓天啊?我挂了电话正好他打电话过来,一不留神就说了。他也不是别人,让他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苏亦好气极,永远都不要指望林海薇想的周到,“是没什么大不了,可是他明天要来看我,你说怎么办?”林海薇拿着电话眨眨眼,她还真没想到,“那怎么办,好好?”

苏亦好面对这位已极其知根知底的老友也没了脾气,“怎么办?我明天只好去你家装一装了。”林海薇大吃一惊,“好好,你要来这里?”“那你说还有什么办法?”林海薇有些讷讷的说,“你的腿能动吗?”“不能动也得去,反正不能让卓天知道我……”她没有把话说完。

林海薇有些歉然,都是自己惹的,她的脑筋终于想到一个问题,“可你原来住的那间屋子现在有了新住户了。”“那……”苏亦好思索了一下,为了方便马大宝偶尔回来,林海薇住的是大卧室,双人床,“那我明天到你床上躺着,就说我们为了省房租。”林海薇噗哧笑了,“好好,我们这样有同性恋的嫌疑哦。”“你别给我扯,同性恋也是你逼的,明天你要敢说漏嘴,我就把你的头扭下来!还有,晚上去买菜,明天招待卓天吃午饭!”苏亦好气势汹汹的说。林海薇快乐的笑了,她就知道,苏亦好的紧急应对方案从来都不用想,眨眨眼就会出来,这也是她从来不为苏亦好考虑周到的原因。

苏亦好给卓天发了短信,让他明天别太早,去吃午饭就行,强调周日大家都要休息一下,然后开始想怎么去对付陈明然。

她不想把事情明确的告诉陈明然。不是她本人觉得有什么见不得的人的,而是想想陈明然可能的讥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苦惹那个风波?

苏亦好这样想着,吃晚饭时便只和陈明然说明天有同学聚会,非去不可。陈明然皱了下眉,“什么聚会那么重要?腿伤能行?”

“差不多吧,反正就是打车,门口对门口。”她赶紧先把打车说出来,虽然知道陈明然不会去送她,但还是怕他礼节性的提出,那样就尴尬了。说在前头,陈明然即便不说去接送她,她也没什么可失望的——没有希望就没有失望。

陈明然果然只是淡淡的应了声,没有再说话,苏亦好松了口气。

第二天苏亦好早早的醒来,由于腿不方便,速度要慢很多。她必须要赶在卓天到之前在林海薇床上躺好,为了装的像一些,她把睡衣都带上——卓天心细,知道她不爱和别人同床,不装的像一些说不过去。反正他也不是外人,也不用避讳她穿睡衣的样子。

她拖着腿轻手轻脚的洗漱、收拾,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却不知陈明然早醒了,躺在床上听她的动静。陈明然敢肯定,她有事瞒他,心里生出一些恼怒——苏亦好,我到底是你什么人?

苏亦好终于赶在卓天去之前伪装好了一切。出人意料的,卓天没有带补品,却带了一本书送给苏亦好,“你喜欢的冯象。”

冯象是苏亦好颇为喜欢的一个作家,人在美国,从事的专业是法律,他的书或谈圣经或谈中世纪文学,即便是法律,也写的别有韵味些,一本一本,都是苏亦好的至爱。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冯象?”

“你忘了?当年你说你喜欢冯象还喜欢朱伟一,还让我笑话了一通。”

苏亦好记起来了。在卓天心里,这些人因为不是法学家所以得不到他的敬重,而在苏亦好看来,这样看似散淡的东扯西谈更能让她理解法律是什么,倒是那些大部头专著常让她畏而远之。当年的时光似乎在那一霎那涌上心头,学校,在那里,曾经他们努力的追求过那个叫做“学术”的东西,如今,留下的只有生存了,生活已经把大家改造的太多。苏亦好在心里比卓天更多一分感慨,因为那时的纯净和今日的生活。今天的生活,苏亦好,你在过的什么?哪一个朋友都笑容可亲,只有他,冷冰冰的。苏亦好,苏亦好!

林海薇是标准的贤妻式人物,饭做的既快又好。三个人落座,卓天果然问到她们为什么住一间屋,马上被谈笑风生的苏亦好以“省房租”给绕过。卓天一脸的不信看向林海薇,后者只好拼命的往自己嘴里填排骨,唯恐一句不慎让苏亦好扭了脑袋。

不谈工作、不谈爱情、不谈房子车子,就是单纯耍贫。一席下来,三人俱是大笑,气氛轻松,轻松的让苏亦好恍然觉得还是上学时大家在学校附近的小面馆里瞎聚,可转眼,她已经结了婚!

终于把卓天给打发走了,苏亦好舒了口气。她坐在窗台上,看着卓天不高的身影慢慢的出来,慢慢的消失,心里的怅惘难以用语言形容。卓天是一个很酸的人,每次见面都要感叹自己又老了多少。他老了,她呢?在她心里,他不过是个小男孩,可今天看来,他确实也已经成熟了,想的周到,越来越像个男人了。

林海薇凑了过来,“好好,你不让他来接你?”苏亦好一摇头,并不答话。林海薇叹了口气,“你说你,嫁那么个人,算是怎么回事儿?”苏亦好依旧沉默,林海薇斟酌了半天才小心翼翼的说,“好好,你一向要强,实话告诉我,到底和他还能过下去么?”

苏亦好似乎才回过神来的大笑,“看你说的,怎么过不下去?挺好的。”

林海薇皱着眉,“真的?”

苏亦好又大笑起来,“骗你干嘛?怎么过不下去?”认识这么多年,林海薇对苏亦好的了解尚不及卓天,她不知道苏亦好最拿手的便是用大笑来掩饰心里的感觉。可这一次,林海薇却不好唬弄了,“骗我的吧?真好,为什么他不来接你?”

苏亦好沉默了一会儿,“刺儿薇,我们的好和你和马大宝的好不同。”。

“即便不同吧,我觉得如果把他换成卓天,他也会来接你的——普通朋友来接一下也没有什么。”

“我和他,和我和卓天也不同——算了,说了你也不懂。”她和卓天是真性情的朋友,她拿他、他拿她都是朋友,吩咐起来不会客气。但她和他,有的是婚姻关系,但感情没到那份儿上,她不愿意麻烦他。以前也不是没麻烦过,结果,她看见了。

看了看时间,“转眼三点多了,我要回去了。”林海薇张嘴要说什么,终于没有,她虽然不是完全了解苏亦好,但她很清楚的知道她的两点:倔和硬。只好一面给她收拾东西,一面嘟囔着说,“真是搞不懂你,你这是怎么了?”

和他还能过下去么?苏亦好自嘲的笑笑,当然能,只不过像是房客。但如果选的房客是那样的,多一分钟她都不会忍。

苏亦好拖着腿慢慢打开门的时候陈明然正敞着卧室门在千古不变的打着他的CS,听见门响,转身看了一眼,点点头,又接着继续战斗。苏亦好的心里更加空,他一句话都没问,这日子,真的也只是能过下去而已。

天黑了,传来的依然是电脑虚拟的枪声,不见陈明然打算做饭的迹象。苏亦好出来去厨房看看一点菜没有,无奈何只好走过去,敲敲他卧室的门,“你能不能去买点菜?”

“啊?”两眼仍然盯着屏幕。

“你能不能停一停,先去买点菜?”苏亦好压着火气。

“不是谁做饭谁买菜吗?”陈明然仍然是头也不回,两手运键如飞。

苏亦好缓了一口气,尽量不把怒意表现出来,“陈明然,我的腿不好,去买菜不方便。”

“哦?”陈明然像是第一次听说似的回过头,扫了她的腿一眼,“你白天不才出去了吗?怎么不好了?”

苏亦好忍了忍才没有爆炸,“那是打车。”

“OK,这次还可以打车,有钱没?我拿给你。”陈明然毫不放松。

苏亦好咬咬嘴唇,一句话没说,转身进了卧室,拿上包换了鞋出去。陈明然轰的合了本子,苏亦好,你就和我解释下怎么了?

一小时后,苏亦好提着菜回来,看都不看陈明然,直接进了厨房。陈明然的心有点虚,虽然气她,也没有真的逼她去买菜的意思,她要是肯和自己解释下或者撒撒娇,陈明然肯定会去,她非要抢尖儿,那爱抢就抢,反正受苦的又不是我!

苏亦好站在厨房,她并不是娇气的女子,对于生活,对于工作,多种困难早已历练的她在心里委屈时也能保持面色不动,而不至于理智轰然崩塌。苏亦好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混了十几年的法律,法律早已改变了我。如果一点理性,那是一个合格的法律人么?

她漠然的做着饭,凡是不值得或是没有把握投入感情的东西都不去投入,没什么大不了,不就是腿拉伤了么?又不是躺在床上不能动——即便躺在床上不能动,谁也没规定人家就要过来嘘寒问暖……可那还是婚姻么?

她手不停挥,一面做饭一面默不作声的想着,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没有感情就是没有感情,不要去期望感情,大家尽义务好了,尽义务好了……。

关上厨房门,搬了椅子看着火,这顿饭苏亦好做了一个多小时。待她出来的时候,心里的怒气和伤心早已成功冰封,反应到脸上便是极其的淡漠,视陈明然如空气。

她摆上饭,陈明然期期艾艾的凑了上来,本来就心虚,看她的脸色心里更没底。其实自己也挺过分的,明知她腿不好……,可是,谁让她背着自己干这干那的,如果不表示一下自己的生气,那以后不是会愈演愈烈?可看她的样子……。

饭桌上仍是一荤两素,荤是清蒸平鱼,四条鱼白白嫩嫩的躺在盘子里,素是炒笋片和炒木耳。

两人不说话,各自吃着饭,苏亦好做饭的手艺见长,尤其是蒸平鱼,陈明然以前很少吃,现在吃来味道不错,苏亦好果然是海边长大,菜炒的不见的好吃,鱼做的还是有点水平的。

陈明然故意放慢速度,等着苏亦好放下碗才三下五下的扒拉了饭,然后要起身收拾碗没想到苏亦好抢先站了起来。

“我来洗吧。”

苏亦好像是没听见,跛着腿端着盘子走了,陈明然赶快端着剩下的碗筷跟在后面挤进厨房,“我来洗,你擦桌子去”。

“出去。”

“你干嘛?”

“从今天开始起,我做三天饭,洗三天碗,还上前些日子和你调换的。”苏亦好言简意赅。

“苏亦好……”

“走开。”苏亦好低下头,戴上手套,一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陈明然愣了一下,慢慢的走出去,怎么反倒成了她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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