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星光黯淡，月亮被厚厚的乌云埋了起来。十二点的深夜，无星无光，晚归的人们只能借着几盏昏暗的路灯赶路。夜，虽不能说冷，却教人寒，寒凉得直钻入心。
依然在上海难得一见的空中花园，可光景却和下午完全不同。那手工铺成的小碎石尖锐冰冷得刺人，走在脚底下一点也不舒服。那些个石凳石桌也僵硬得可以。更令人晃目的是直接折射幽暗灯光的一湖死水，完全没有了阳光下的生气。
石围栏的一角，林飞燕依靠着，没有了落地玻璃的踏实感，她现在这样依着，感觉自己随时随地会从天台上掉落下去。这样的刺激让此时此刻的林飞燕觉得非常过瘾。
默默吸了一口烟，燕还是有些不习惯，咳嗽了几声，又抽了一口，喉咙已经不像抽第一口的时候那样辛辣。原来习惯可以习惯得如此迅速，难怪叶冰那么快就习惯了萧俊杰。或许，她也可以很快习惯没有俊杰的日子。也可能，她永远无法习惯那样的日子。
仔细凝望着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的俊杰最喜欢的牌子的香烟，林飞燕竟然会臆想那是俊杰和自己在一起。那是她最讨厌的一种自我安慰的方式，可是她现在却用得那么炉火纯青。看，人在绝境中的自我调节就是那么神奇。
“燕，回去吧。”看着有点神经质的林飞燕傻傻地露出笑容，芳敏想阻止，却又不知该如何劝说。除了让燕早些回去休息，芳敏别无他法。
“回家？这里不就是我的别墅么？傅迪云送给我的别墅。还需要回家么？回到家里万一碰到了不想看到的人怎么办？是逃还是面对呢？芳敏，你告诉我？”林飞燕回忆着俊杰抽烟的动作，模仿着，反问芳敏。
“你害怕面对俊杰么？”深深地凝望着精神恍惚的燕，芳敏只觉得胸口有无名的恨在涌动。
“是害怕么？不觉得啊。”
“不是害怕，那是什么呢？逃避是幼稚的，燕，你从来不会逃避问题的。”
“我没有逃避，只是没有想好该如何去面对而已。”燕正色地纠正了芳敏的错误。灭了烟蒂，拿起身边的威士忌，便灌了起来。
“别喝了燕，够了，别再用酒精来折磨自己，醉了能够忘记，可是醉了终究还是要清醒的，等清醒了之后呢？还是会记得的，不是么？既然这样，为什么不接受他们呢？这样，至少表面上，你还是拥有俊杰的。”芳敏生气地一把拉住林飞燕拿酒瓶的右手，手腕的力道之大，足够让燕体会到芳敏现在的心情。
她不甘心！那么燕又何尝甘心呢！
“这样的拥有，你要么？芳敏，我想换作你是我的话，恐怕也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吧。因为我们是一类人。”嘴角扬起一阵轻蔑，这股子让芳敏厌恶的轻佻被一记火辣辣的耳光给掴了回去。
“既然我们是同一类人，那么我更不会允许你这样自暴自弃。”收回打了燕的右手，芳敏的双眼迸射出异样的夺人光芒。
“你是在暗示我什么么？”没有在意芳敏刚才的所作所为，林飞燕挑了个石凳坐下，面如土色，神色凝重地瞪着芳敏。
芳敏的意思，燕明白！
“你不是一直都在下决心么？那么现在决心既然已经下定了，不要再犹犹豫豫，那不像你。拖泥带水可不是你林飞燕的风格呀！”
“你的意思是要对付叶冰么？你想好了么？她可是跟我们从小到大的叶冰啊！”话虽如芳敏说得那样，可是真要叫燕这么做，她又开始矛盾了。
“不要再拿这个做借口了，是叶冰又一次抛弃了你。燕，我不甘心，我不否认。那么你呢？你就甘心么？”
“当然不甘心……”
“那你还在犹豫什么？难道还心存侥幸么？”
“也许吧。”林飞燕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样的话让芳敏觉得震惊。想以前，一旦燕决定的事必定会立即行动。不论结果如何，既然做了决定就一定会干到底。
这才应该是燕。一个果敢的燕，一个敢作敢为的燕。
可是现在呢？现在的林飞燕只会蜷缩在自己的乌龟壳里，做着侥幸的白日梦。除了悼念以外，什么事也不做！
“燕，看来你真的被俊杰感化了。俊杰向来不喜欢你混黑道时候的样子的。”
“我并没有被改变……”林飞燕有些愠怒地驳回芳敏的话。
经过刚才，芳敏对叶冰已经彻底失望了，放弃了。她决定了要对付叶冰，要让俊杰回头。所以，芳敏才会这样一次次地暗示催促燕。可是，林飞燕却依然这么犹豫不决。难怪芳敏那么生气。
其实，对于自己的犹豫，就连燕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事实已经那么明晰可见，她还在矛盾什么呢？看看叶冰，就连叶冰这么没有主见的人都拿定了主意。只有她还在那里踌躇、思考，反复在同一条小径中游走。这实在不是燕的风格！
芳敏的意思，燕不是不知道。相反的，她早已明了于心。难道真的是自己还对叶冰或者俊杰抱有一丝希望么？刚才她不是已经都领教到了么？叶冰是怎么样的急于反悔着她的承诺，那么着急的重投俊杰的怀抱。对于这样的叶冰，她还有什么可考量的呢？她方才也不是口口声声地喊着让叶冰滚蛋，说着拒绝的话么？为什么冷静下来以后，她会迟疑了呢？
望着又陷入沉思的燕，芳敏只觉得自己真是耐心得可以。
“燕，我的决心已定。可是，只要你还对俊杰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那么我绝对不会动他们。所以，当你下了决心以后，记得通知我。燕，我是因为你才放弃萧俊杰的。可是，如果对象是叶冰的话，那么就另当别论了。还记得文西临走时的表情么？我想文西和我是一样的。恐怕明天文西是不会轻易放叶冰过门的。至于亦梦，到了要紧关头，她自然会挺身而出。大家都有了定论，那么你呢？燕，好好想想吧。”语毕，深深睇了一眼陷入沉思中的燕，芳敏独自离开了。“确定不回家么？”临走之前，芳敏不忘再多嘴问一句。
“不了，你自己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地想想。”
挥别了芳敏，林飞燕趴上石围栏，乘着沁凉的风，思绪渐渐沉淀。决定……芳敏说的对，她必须做出一个决定。看看今天叶冰的表现——明明已经答应了，却因为俊杰的一个电话……就这样当着燕的面，硬是反悔了……可见这段友情在她的心中是什么分量。
爱情，林飞燕理解爱情就是这样的:它无据可循，它反复无常，它没有理智。它是随着情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拥有爱情的人们是没有思考的能力的，陷入爱情的人们不会分辨是与非，在他们眼中只有彼此。所以当叶冰前一秒钟还信誓旦旦，下一秒却反悔了承诺的时候，燕便清清楚楚地了解了她与俊杰之间所拥有的是什么样的感情。就像俊杰会毫无理由地怀疑她会对叶冰不利一样。在他们的眼里，除了彼此，不会再有别人。那么自然别人的事情，别人的心情，别人的感情也就变得不重要了。
叶冰和萧俊杰是真的陷入爱情了。
他们互相爱着对方。
林飞燕知道。
可是即便事实如此清楚，她还是举棋不定。侥幸心理是肯定有的，但是埋藏在这不确定的心理下的，更多的是什么呢？
燕换了一个姿势，拿背靠着围栏，将重心全部依在围栏上，任由清凉的风从额头抚过。燕也希望自己能像芳敏那样丢掉可笑的信任，下定决心。但是，此时此刻的燕，依然相信叶冰，她仍然相信叶冰会为了自己放弃俊杰。她认为只要叶冰冷静下来，叶冰还是会答应她与俊杰暂时分手的。
燕仍然信任叶冰。
一如既往地相信着，只因为他们是那么多年的好朋友。
“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好么？”林飞燕对着清新的风儿喃喃道。
*****
同样的夜幕下，同样的夜风里，一对姣好的身影缓慢地穿梭在一棵棵挺拔的松柏间。身影间保持着耐人寻味的距离，不是很远，也不会很近。
突然，俊杰停下脚步。叶冰一愣，也跟着停下脚步。
“俊杰……”
这片树林，是俊杰生日那天叶冰带他来的。那次生日的快乐氛围，至今叶冰还记忆犹新。欢乐的笑声在叶冰的耳畔浮响，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俊杰满足的笑容。可是现在，当他们再次来到这片萦绕着欢快笑声的林子，原因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俊杰……”叶冰瑟缩地又唤了一声。望着俊杰孤寂的背影，叶冰多想好好抱着他，抱着这个差点就要失去的男人。
“如果我不打那个电话，我们是不是已经分手了？”萧俊杰的声音那么沙哑，叶冰不知道，此时，冰凉的泪水已经爬满了俊杰的脸。
他一直担心叶冰会因为燕跟他分手，可是俊杰并没有料到，这分手的伤会这样得痛，痛得他无法承受，痛得他眼泪横流。那是一种无法言语的疼痛，它可以比失去亲人更伤心欲绝，也可以比世界末日更令人绝望。这种程度的悲伤是萧俊杰这类没有失恋过的人无法预知的。现在知道了，才了解到叶冰对自己有多重要。
“燕还是比我重要，是不是？无论将来的哪一天，燕永远比我重要，是么？是么？”萧俊杰几乎快要崩溃了，却还要拼命压抑自己即将失控的感情。心脏无由地被不停地撕裂着，让他痛得双手冰凉。轻轻颤动的右手无力地搭上硬邦邦的树干，俊杰将额头抵上树干，他不愿意让叶冰看见他流泪。
“俊杰，我没有想要离开你。燕只是希望我们能等毕业之后再交往。可是俊杰，我爱你，我离不开你……我再一次伤害了燕，我想这次，她不会再原谅我了。”叶冰再也无法抗拒那落寞的背，紧紧地抱住俊杰，让悔恨的泪晕湿了俊杰那件单薄的衬衫。
腰间隐约传来叶冰的热量，背后隐约感觉出了叶冰的歉意与悔意。萧俊杰就这样安静地站着，默默体会。他知道今天过后，他和燕，叶冰和燕可能就真的对立了。不再是他的杞人忧天，而是真真实实的。就因为他的一个电话……
“叶冰，为什么又反悔了呢？你这样，燕会抓狂的。”泪水终于在微凉的风中风干了。萧俊杰试着冷静地问。
“因为我爱你。我发觉我真的爱你。俊杰……当你在电话那头用那么着急的语气对我吼的时候，我的心瞬间就被你软化了。想起刚才答应燕的事，我一下子就后悔了。想到你得知这个消息后可能有的反应，我就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了。我不能离开你！俊杰，我不能！我甚至觉得，如果我真和你分手的话，你一定会发疯，一定会不择手段地伤害自己。你的感情是这样强烈，我没有别的办法。除了反悔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你不受伤。俊杰，你是要跟我共度一生的人。而不是燕……”说着，叶冰把俊杰抱得更紧了。说出这样的话，叶冰感到惊讶，俊杰才是要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至于燕，毕业了以后，大家可能就此分道扬镳，杳无音讯。看看这次的重逢，如果不是叶冰转进了丽源，她和燕也已经将近快大半年没有联系了。
人是会变的。所以友情会改变，爱情会改变，很多事情都会改变。可是，就在方才，叶冰确信自己对俊杰的感情将会是一辈子的。不论是和俊杰在一起还是无奈或者被迫和俊杰分隔两地，她都会永远地爱着俊杰，一心一意地等着俊杰回来。
终生不渝！
“叶冰，你这样说我真的好感动。你不知道，自从和你开始恋爱，我就没有一天不担心。生怕你为了燕会离开我。前几天你刻意的回避，我就更加害怕。叶冰，我真是受宠若惊，刚才你说的，都是真的么？会实现么？”
闻言，叶冰一头钻进萧俊杰的胸膛里，依靠在他的胸口，很认真很认真地点点头。
“叶冰……太好了……”
“我爱你，俊杰。永远爱你。”
“我也是……”
柔软的黑发上隐约传来湿润的感觉，后知后觉的叶冰猛然抬头，赫然发现挂在俊杰眼角的晶莹水晶。
“俊杰……”诧异渐渐消失在明媚的眼眉边，看着这样可爱的俊杰，叶冰微笑着抹去爱人眼角的泪水。
“你不会笑话一个大男人流眼泪吧？”萧俊杰小心翼翼地问，嘴角眼角都透露出雨过天晴后的淘气。
“看你表现咯。”好不容易抓到整他的机会，叶冰岂会轻易放过。先保留上诉权利，以观后效。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很晚很晚了，送你回去吧。”
“不如去学校的天台看星星吧。”叶冰眨巴眨巴可爱的眼睛，提议。
“啊？”
“走吧！先回家拿件衣服。走啦！”
“我哭累了，想睡觉。”萧俊杰揉揉眼睛，似模似样的打了哈欠。
“那你睡觉，我看星星。有一大美女陪你睡觉，不做好梦美死你才怪呢。”叶冰甜蜜地挽着俊杰，两人一起朝学校走去。
“臭美！”
“不过事先警告你哦，手给我安分点。”
“哈，可能么？”
“捆起来！”
“切！”
两人相视而笑，俊杰大大的手握住叶冰小小的手，冰凉裹覆着温暖。不一会儿，冰凉的手也跟着暖和起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