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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玄天第13纪(圣心纪)第98年,十一月初十日,阴,夜有雨。

我是倪姬。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地团聚,又袭来突然地离别——

如果告诉你们,我曾抱着一块百多斤重的“冰”,在阴冷的雨夜狂奔!奔累了就飞,飞累了,落下来再奔!

没有目的地,没有希望!实在无力了,实在无路可逃了------

你们一定认为,这几天里倪姬失心疯!呵——我倒宁愿是这样!

现在才知道,玄天界人对他们手上的小红点会那般在意,却原来,那就是血咒!是谁也无法抗拒的恶梦。

那一刻,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绝望。——

我抱着他,我最最心爱的人!感觉到他在我怀里一点点地冰冷,僵硬,简直就成为了一块冰!好冷!真的好冷!

我想象不到他当时的痛苦,那凄历的惨叫声,一直回荡在我耳边;那绝望和不甘的眼神永不能从我脑海中抹去------

天为什么还不亮呢?

小婵和青云去了哪儿?

天鹏!谁来救救我的天鹏!————

=======================

“爹——”白玉婵的惊呼声中,所有触到杜圣心身体的暗器尽数着了魔般弹落在地,叮当乱响。一个紫色人影穿破雨帘,箭般掠向杜圣心。

“是娘,娘来了!”白玉婵乍惊乍喜,身后猛地袭来一杆冷枪。

“他们是一伙儿的!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未等她回转神来,十多个衣着拖遢的散卒向扑了上来。司马青云惊起护抵。两人须臾间被乱刃包围。

“倪夫人,危险!”洪天洋终究还不忘了与倪姬数日的宾主之谊,焦急地向场中示警。无数人怆惘的目光中,倪姬翩然落在了杜圣心身前。她惊恸地望着丈夫,瞬那间心如刀割,慌忙扑到了他身上:“天鹏,你怎么样?”

冷不防杜圣心狂喝一声,一掌向她心口拍来,他已成一头伤重的猛兽,忌戒着一切生命的靠近!倪姬本能地提手格挡,不想那掌力凝而不迸,返潮般倒冲回去,杜圣心闷喝一声,向外弹出,一口暗紫色的淤血喷了出来,周身触电般剧烈颤动。

“天鹏,你怎么了?你看看我,我是倪姬呀!”倪姬大恸,惊惶地上前扶他,手掌触到他身体,竟是一片惊心的冰冷,仿佛握上了一块冰。

“不-----不要管我!你走!----走啊——”杜圣心神情痛苦地摇头,奋力挥开她的手,跌撞着爬开去。脸上表情异常地难受,仿佛她刚才那一抚,活活剐去了他一块肉。倪姬悲怆无措,泪如泉涌。蓦地,人群外又传来雄剡的谩笑声:

“杜夫人,你可要千万小心了。他现在周身肌肤直至髓骨,已开始冰封,微微的碰一下,就会碎下一块,疼痛钻心啊。你若惹急了他,他发起狂来,可就不认得你了!”

“不会的!”倪姬银牙切唇,恨恨地淬了他一句,小心翼翼追向丈夫道:“天鹏,你振作一点,我带你走!我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无论你多痛多难受,不都向我说的吗?天鹏!”她恳切向他求告。轻手轻脚靠近。

杜圣心突而窜起身,双目贲张,苍白的右掌死死掐住自己左腕,仰朝天际,撕心裂肺地一声长号。他功力已至臻境,声贯苍琼,气惊寰宇。凄厉的声音竟在空气中漾出无尽回响,骇得众人下意识地抱头掩耳,、不明所以地惊颤。倪姬心如刀绞,不顾一切扑上去,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她无能为力,无能为力!恨不能以身相替,让她心爱的人免受痛苦!她不敢想象那是怎般的折磨,郁胀?麻木?刺痛?能让杜圣心呼号如雷的痛苦,没一个人愿意尝试!——“千刀万剐”,书中的形容也只能如此而已。

不料,杜圣心反身张开双手,猛得掐住了倪姬咽喉,双眼发出异样的凶光。发丝衣袂凝积了厚厚的霜,一刹间浑身肌肤冰凝般雪亮,内中血脉清晰可辩。他不能自抑地低呻道:“叫你走,别碰我——”

倪姬感觉自己的脖子被卡在一个冰洞里,巨大的外力挤压着她浑身气血,两眼晕眩,手足一刹间没了力气。

“天-----天鹏!”倪姬的头脑异样的清醒,他知道,此时的自己,正和堕入魔魇的丈夫一起面对着死神又一次的狞笑!她不能倒下,她不能让丈夫一个人面对这无边的痛苦。她奋力掰拨丈夫的手,却感觉自己在做着蚾蜉撼树的无谓之功。丈夫的功力至少比她想象中高出数倍,她陡然感到一种无助的悲凉。

谁知方一刹间,杜圣心铁钳般的双掌突而脱力,整个人像被抽空了气的革囊,蓦得瘫倒。硕重的身体无力地压进倪姬怀里。倪姬惊魂未定地抱住他,惊觉他周身僵硬,好似一大块被封冻了六七成的肉。她战颤着握住丈夫冰冷的手,不住地揉搓:

“天鹏,你怎么了?你说话呀。你振作一点!不要怕,不要信那些鬼话!你还有很多很多事没做!你还没好好地爱过我,还没有找到雪梅!你不可以放弃的!你醒来,看着我!告诉我哪儿疼——天鹏!””

杜圣心攀着她的臂挽,无力地睁眼,悲绝的眸底满是不甘的怨愤。两粒倔强的热泪,企图突围无边的寒冷,却仍在滑下眼眶的刹那,冻结成了晶莹的霜花。他使出了最后一分力,合了合抓握倪姬纤指的手掌,突而不省人事!

一种无边的恐惧袭来。倪姬的头脑完全空白了。时空仿佛被定格在恐惧这个词中,雨还是那么大,场面依旧混乱。臂挽中已感觉不到一丝温热,丈夫的身体仿佛正慢慢与她的惊惧凝固在一起。

“杜圣心冻住了,大伙儿一起上啊,敲碎他,敲碎他!”每个人都没有忘记雄剡的话,在大家眼中,杜圣心就是一冬眠中的毒蛇,必须趁这时机消灭他,永除后患!

惊疑初定的人们,开始露出人性中最卑劣的尾巴。连一个随时会灰飞烟灭的生魂都不愿放过!

被恐惧和怨恶摭蔽了理智的人们,蜂涌着冲杀上来。倪姬悲愤欲狂,双目寒焰烈然,突而卷袖挥出!一股无形的真力,地震波般荡漾开去,方才被杜圣心的护体功力振落于地的百样暗器呼啸着四散激射!

一片如潮的惨呼声中,倪姬两臂紧抱杜圣心,望茫茫雨幕,箭般掠出。!

“快追!不能让他们跑了!”宇文邾大喊一声,奋起直追,斜刺里一枝寒剑向刺眉心刺到,惊得他出了一头冷汗。司马青云“飞鹰十三剑”绵绵不绝,将他和身后十数名兵卒一阵狂扫,场面再度混乱。白玉婵见母亲护了父亲离去,心下稍宽,也不急着脱身,与司马青云并肩为战,逼得追赶的卒卫自护不暇。拖得一时算一时,但愿母亲能去得远些。

倪姬紧抱着杜圣心,一口气掠出数里,臂挽里丈夫的身体越来越冷,越来越重,侥是她梦婵宫的“飞婵步”天下无双,终也气力不继,落下地来。

凄迷的雨幕淹没了远处微弱的灯光,茫茫不知尽头,世界沉没在一片狂乱中,倪姬的心刹那间痛得碎了。她深宫绣纬四十余年,足不出户。望顾四野,碧落黄泉,竟不知该去向何处。

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停下!她不知道身后有多少追兵,只知道他们要毁灭掉她最心爱的人!——他们要一块块敲碎了他,就像敲破一块浮冰般轻易的!——她不能让那样的事发生!

她要救他!既便只有一丝丝的希望,她也不能放弃!生离了十八年,死别了数十天,好不容易又能一家团聚,她绝不能让这一切成为泡影!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突然地重聚,又将面对这突然的永别,倪姬不能接受!她像一只被暴风雨覆灭了巢穴的母鹰,衔着它仅存的稚儿怆惶地奔逃。

她豪无方向地向前狂奔着,奔累了再飞,“飞”累了落下来再奔!只要还有路,只要她认为是安全的。她绝不能停下!她感觉自己的心都被绞成了一支糊烂的麻花,就要断碎崩溃了!她还能做什么?她什么都不能做,枉有一身盖世的武功、奇绝的医术,却也救不了她最心爱的人!

“天鹏,你撑住,一定要撑住,过了两个时辰,血就会热起来的,你就又能动了!你不能离开我,我不许你离开我!”她神情凄凉的念叨,突而一个急刹!

丈夫的脉息不知何时已消失不再!是她的手被冻得没了知觉吗?还是-------

慌乱无措间,不远处闪现出一星火光,她心头一阵狂喜,不顾一切朝光亮奔去。

这是个山猎人家避雨的山洞,碎石上铺着厚厚的干草,尽见有人坐过的痕迹,中间的空地上,一堆篝火燃得正旺,想是点火人刚刚离去。倪姬激动地全身战抖,将杜圣心小心翼翼放在干草上,可怜他早已僵硬如铁,保持着一个被怀抱的侧卧姿势,浑身裹着一层薄薄的霜花。

“天鹏还有呼吸吗?为什么他的身子这么冷?他还听得见我说话吗?”她顾不得松动一下失了知觉的身骨,慌忙地朝篝火添加柴草。将丈夫朝火堆移近,试图运功借热,帮他护持心脉。然而她试遍了他全身经络,始终接不到一丝真气的自然回应——她自己骗了自己,早在进洞前,杜圣心的心脉就已经停止了振动!

“不会的,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倪姬无措地反复着:“也许火旺些就不冷了!天鹏就有救了!”她神情几近疯傻,又向火中投进了大量干草。拼命揉搓着丈夫手足:“天为什么还不亮呢,小婵青云去了哪里?天鹏——谁来救救我的天鹏?---------”

山洞很快被烤得火热,杜圣心仍无一丝起色。

不知已过了多久-------倪姬的脑中空白一片。

恍惚中,眼前火光耀动,杜圣心身下的干草竟被蔓延的火舌引燃,倪姬慌忙抱起他,疯狂踩踏火苗,火熄之后,草铺一片狼籍。一阵绝望的悲恸涌上心头,倪姬一屁股坐倒在地,搂紧了丈夫放声悲啼---------

蓦地,杜圣心紧靠她耳畔的脖颈深处,传来微弱的几律振动。倪姬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屏紧了呼吸,静静地听-------

“姑娘,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一个苍老的声音暮地逼近。倪姬惊颤着抬头。

天,不知已在何时候晃开了一泓白曦。雨也早已停了。

朦胧晨色中,洞口伫立着七八个衣着劲短的男子,一个满脸苍壑的老者,诚挚地望着她-------

晨光艰难地撩拨开笼罩在庄宜庭上空的烟气,幽弱的光丝抚摸着那一片废墟。南厢的宾客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雄天纵回望着庄宜庭方向,不无惋惜地摇头道:“可惜呀,这样都能让他给跑了!”

“哼,跑了又如何,想必这会儿,他早已灰飞烟灭,就算真能成了气候,也活不过七七四九十天!”雄天恨冷笑着侧望父亲,投去诌媚邀赞的目光。雄剡一脸萧肃地点头道:“但愿,上天不负苦心人吧!”

雄氏兄弟望着他这般别有意喻的神情,皆感困惑,正相视惊怔,一名打扫废墟的卒子,脸青眼白地跑上殿来,惊恐地大喊:“不好!不好啦!尸变——尸变呀~~~”

霍佳嵛厢房外,遍地焦木的台阶上,呆呆地坐着一个粗皮浓眉的汉子。

他两眼呆直地望着自己投在地上的身影,不住的嚅叨着:

“我不是死了吗?我怎么还没死啊?我是谁?我是桑篱嘛------”他突然惨笑着窜起,朝着血迹未尽的场院惊恐地大叫:

“有没有人哪?我是桑篱呀!发生什么事了呀?这是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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