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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小镇(1)

他在深夜的小房间里醒来。靠墙的一排檀木书架浸着淡淡的酸涩的味道,蓝印花布帘子上的白色碎花,隐约的月光。他一次次地睡去和醒来,在不知哪里的夜,春寒的夜。

这一次,却有些清醒。隔壁仿佛有人走路摔倒的声音,他听到短浅几声踉跄的脚步。没有言语,也再没了声音。他坐起身,披了叠放在床边小桌上面的灰色棉麻外衣,下床拉亮了屋顶的一只小灯泡。帘子布面上栖居的月光,瞬间黯淡下去。

他坐回到床边,点了一根烟,随手拿起枕边倒扣着的诗集,粗略地打开。那是一本小而厚的诗集,白色的封面已经被磨损得失去崭新,有了粗糙的划痕。一只飞鸟的残破的羽翼,划出一个飞翔的背影。光洁而且密布的整齐纸张,端庄安闲的文字。他习惯在出行的时候带上这本《飞鸟集》,里面的诗文翻译得很温和,让他心安。很多年了,他早已经完全地熟知了诗集里面的每一个角落,和每一个文字的位置。很多时候,他只是随意翻着,在同样的稀少而且珍贵的文字里面,感知自己如同候鸟,正在途中。那些年岁之间的行走的印记,夹在一本老旧的诗集里面,每当展开,便清晰而且平整。他会看到自己曾经阅读诗集里面每一个字的时间和情境。暗夜清晨,无聊的午后,在具体而抽象的他乡别国,一卷随身的诗文因为从不离身而有了宽阔的记忆。他习惯于用这本诗集去拼凑自己行走而过的时间的地图。这是一个长期的行走者的习惯,虽然他早已经疲于行走。

我梦见一颗星,一个光明之岛,我将在那儿出生,在它那生气勃勃的闲暇深处,我生命的事业将臻于成熟,仿佛秋天阳光下的稻田。

而这一次,诗集里面更新的记忆却寥寥。烟已燃尽了一半,轻薄的白色烟雾,舒展,淡出。在这个在纷繁的地图册上面根本找不到位置的南方的小镇子里,他已经停留了多久?一天,一个月,一年,还是更久?在这样阒寂的夜,时间,也随烟,和棉布窗帘上面的月光,聚了,然后忽然之间便悄悄地散了。

初到栀镇的那个午后,空气中有淡灰色的湿润。从清晨便攀爬雨后的泥泞上路,终而疲累至极的他,背着画夹,站在镇口。墨绿而且清澈的河水,从他脚下的石桥上苍老地荡过。他穿着淡灰色棉布衬衣和粗布长裤,眉目清索,有少年一样的清洁的懵懂。他长久地注视着桥边高墙上面的白色石片,和石片上面篆刻而出的两个斑驳的字:栀镇。

那时,他叫重安。

小的时候,她就经常摔倒。

因为患有先天眼疾,她从两岁起就要戴眼镜。她没有感知过不戴眼镜的感觉,因为那就是她身体的一部分,与生俱来的一部分。五岁那年夏天,她在外婆睡午觉的时候抱着大黄猫往房子外面的核桃林跑,从苏式老楼的水泥楼梯上重重地摔下去。大黄猫撕扯的尖利叫声,和她眼前瞬间的黑暗和麻木。玻璃眼镜片碎了一地,碎片扎进眼睛四周。她在恍惚中看到满眼的红色,却没有痛。

从此她不被允许出门。外婆家的每一方空气,便是她那些年岁的全部记忆。外婆是典型的不加修饰的农村妇女。即使在多年前外公因工作调动举家迁住北京并住进很不错的机关大院,她依旧每日着蓝印花布斜襟盘扣小褂,盘头。每当外婆做饭的时候,她都喜欢抱了大黄猫坐在厨房门口,看。她喜欢外婆背影里时而闪亮的那只微微颤动的银簪子,外婆告诉她,那是外公送给她的信物。

她于是跑去闹外公要簪子,而外公说,他不记得送给过外婆一根簪子了。

外公,那你还记得流生吗?

流生,是谁?

3从摔倒的地方站起身来。幸好穿着长袖的衣服和裤子,保全了膝盖上面的一小方可能被擦破的皮肤。她借宿的这间小学校的教室,木质地板已经有些腐朽凹凸,踩上去会微微起伏,咯吱作响。她从宽大的木制书架上面取了一本书,是手抄本的《梦溪笔谈》。她小心地捧着书,回到简易的小木床上面躺下,翻看着,然后渐渐地睡了。

栀镇的清晨,来得特别早。她醒来,下楼和小学校的教书先生一家一起吃了米糕和甜酒酿。正是寒假期间,镇子里面的小学校给孩子们空闲出了过年之前一段安闲的时日。并不宽敞的教室被空闲出来,让远途而来的她得以有了住处。五六张小课桌拼合而成一张简单的单人床,铺了薄棉被和粗布床单,再枕上自己的厚棉外套,便足以让歇脚的过客安睡。更为难得可贵的是,教室里面书架上面的丰厚藏书,可以是她深夜清晨的独自品味。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位借住在小学校的男子,就住在她的隔壁的一间小教室里面。在男子的隔壁,似乎还住着人。她有时候会在傍晚和清晨看到这位面容清秀的年轻男子端了饭菜和茶,敲响隔壁的那一扇门。过了不多久,再把餐具拿到厨房清洗。但是她从未曾见到过那扇门后面的身影。她会有很多的猜测,那是一位卧床疗伤的病人,抑或身体虚弱的老人。那个人似乎从未曾走出过那扇门,只是整日地待在自己借住的狭小的教室里面。

她带着教书先生的小女儿去远处的菜园子摘菜。小孩子背着比自己身体宽大很多的竹篓子,一蹦一蹦地跳过镇子里面的青石板路。早起的老人们缓慢地卸下门板,让日光照进已经静默百年的老宅子。

他侍奉并且与之随行的画家喜欢红茶,和色彩鲜艳的水果。那是支撑生活的必备品。他想,画家助理,这个他印制在名片上面的职位,却是无法用四个平淡的文字过于简单地涵盖这个职业的全部内涵。一如他这十几年从未停步的随从出行,和夹杂在其中的不计其数的朝夕纷扰,的确是无法用四个字草率地囊括的。文字总是显得很拘囿,他不去多想,只是把那些排列整齐的方形红茶茶包放在随身的背包里。仿佛,举手投足间的茶的气息,让他与画家的独处与出行,便可以内心安宁。

每天黄昏杂芜,浓郁的暗红色,泛黄的云光,氤氲一小方炽烈。自从他开始与这位并不是很出名但是正在老去的画家随行,红茶是每日黄昏前不渝的执拗。温热,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不再需要时间,漫行四远,不过一杯茶。一样殷红,每天的债。

他只是没有想到,这次的出行,如此的漫长。预先准备好的茶包一袋袋都喝完的时候,他才发现,深寒,已经过了。

他蹲下身去,问坐在巷子里做女红的阿婆,哪里可以买到上好的红茶。阿婆指了指巷子深处。

两排粉墙黛瓦,窸窣而后的斑驳墙皮,渐显的一两抹深深浅浅的绿。他顺着小街道的指引走着,有寒气从湿滑的石板路的缝隙攀进棉布长裤。巷子的尽头,端砚染坊的左近,一座二层的小阁楼。黛瓦檐牙下,伸出一短根上了墨色的粗直竹竿。竹竿上,用粗绳自上至下悬吊了四方瓦片大小的朱红木牌。浸了太多的和风细雨,牌子的红润已经让年岁草作龟裂微白。风时起,微白的年岁吱呀轻晃、扭转,连同那浸了南方的风和雨水的行草:归来分茶。

进了小楼,一层黢黑,仿若空无一物。日光所俯射之处,一排狭窄陡险的木板楼梯。他深低着头,紧紧握着把手,颤颤巍巍地攀到了楼上。抬起头,瞬间开阔。二层的宽朗平台,临巷临水的两面木窗都支着。木板墙边,端坐三层线装书籍。书线暗淡,深黯的蓝色书皮中间,隐约发黄的纸张。书架木墙边,架起三张方木桌,和一些闲散的凳子。另一头,红木柜台,和一把藤条摇椅。老板是一位老先生,褐色棉布褂子,深灰色土布长裤,黑色布鞋。摇椅边上,一张圆木小边桌,紫砂壶,壶口似有一丝温热。

老板用粗纸包起一小捧红茶,用纸绳系好,拎给他。他淡淡地道谢,转身下楼。刚迈开一步,木梯的底端,一个身影。他退了回来,礼貌地让开仅容一人通过的狭小过道。那人步履轻盈,没有沉重的拖沓,也没有他的战战兢兢,行至黢黑的半途也没有去扶那扶栏。近了,身影渐次亮起来。白色棉麻衬衫,米色的宽松的棉布长裤。像一张单薄的宣纸。那是一个女子。

她抬起头看了他,微微颔首。他低头下楼,依旧心有所虑。在木梯间起的负重声音间,他听到头上微弱的声音。

对不起,今天来晚了。

他真正看清楚这个陌生的女子,是在到了栀镇的很多天之后。从来到这镇子里面的第一天,他就一直能够听到隔壁的小教室有人居住的声音,但是那人每天很晚才回房间,却又起得很早。有时,清晨和傍晚,可以看到有穿着朴素的女子和教书先生的小女儿在石板路上玩跳房子,笑声清澈。她会帮教书先生一家做饭和洗床单。但是她的模样,他并没有注意。只是从那高挑的身形和清淡的口音里面,隐隐地感觉到,这不是一个本地的女子。

她想走,是在一个清晨。走到天际,辽了心迹。那次清晨的雨,微甜。在生活面前,她自知是那个异类的过客。然而,忘却时间也不可以虚妄地赖在行走里而无处告别,山高水长,道途险阻。哪怕,尘世,依旧旷大,而脚步,终究短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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