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哲
在中学，作文是我的冤家；我最讨厌的是写作文，最害怕的是作文讲评课，最苦恼的是不管怎样苦思冥想，写出的作文总是一个结果：作文的分数永远属于”第三世界“——六十分至七十分一档。
”下边我念几篇好的文章。“作文讲评时，语文老师说到这，你立刻可见其神采飞扬，目光炯炯，他念作文时，那抑扬顿挫的声调；那全身各部分不规则运动的姿态，而最让我受不了的是念完之后的一大堆赞词：本文仿佛使人看到了”大江东去“的那波澜壮阔的画面；本文仿佛使人置身于那风光旖旎，春雨缠绵的江南水乡；本文仿佛使人亲眼目睹山村居民的热情好客，勤劳耕作的场面；本文字句秀美，流畅，把桂林的奇山丽水活脱脱地勾括出来；本文使人读完后，顿感心旷神怡，言尽而味无穷，其意融融；本文授人以真诚，感人肺腑，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平你的创伤；……云云。紧接此，便是令我十分局促不安的时刻。
”下面，我念几篇格调、内容、文采截然相反的文章。“老师还未念呢，我便”精神焕发起来“，迅速低下头，又仿佛置身于一个炼钢炉旁，浑身上下虚汗直冒。老师念着，伴随着同学那带来讥讽的笑声，我大感惶惶不可终日。”你瞧这样的文章，干瘪、冗长、乏味，读之如同嚼蜡，名字咱就不说了。说到此，同学们的眼光会不约而同地聚到我身上来，仿佛我是焦点，是臭文章的代名词。我还不敢申辩，同学们一句“习惯成自然”，就足使我细细“品味”一个多星期。
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才疏学浅，生活阅历少薄，知识面狭窄，“文哲，你先提高一下你的文采。”老师提示我。于是，我便以为文章以华贵为美，每每作文，雕章琢句，词藻堆砌，使人感到浓艳欲滴，“你瞧你写的文章，矫揉造作，既看不出诗的行文，又无词的韵律，而且颇缺生活气息。”我从此为作文大伤脑筋，这简直是对我的热情与愿望的一个莫大的亵渎。“字句是为中心内容服务的，唉！”老师每每辅导完后，总免不了一声长叹，大有“孺子不可教也”之感。
我灰心了，可老师却不气馁，在学校里，我是“重点培养对象”，是学校的“台柱子”，用同学的话说便是“老师手中的金娃娃”。后来我总算有点觉悟，算是对得起语文老师的一片苦口婆心，文章有了点起色，至少说不至于“下笔千言，离题万里”啦！但这完全不能促使我成为现在的写作文迷。
不是环境的熏陶，不是个性的筑成，可我为什么会偏袒文学呢我短暂的二十二年旅程中，曾有过浪漫的季节，那是我的初恋，爱河边吹来的温馨，曾使我忘乎所以，爱圃里飘来的郁香，曾使我心浮志荡，感受了人间无限的美好。然而，这一切很快逝去，接踵而至的是痛苦与怨恨。为了消除情感的折磨，为了摆脱失恋的悲哀，1985年暑假临放假时，我决定回故乡桂林。
失恋这猛然一击，使我感到每天都头晕目眩的，处在一种似醉非醉的境地。巧了，在火车上我遇上一个广西什么报社的青年记者，什么模样早已淡忘，只记得他很健谈，尤其是他叙说了他如何从商校毕业后，转为从事记者生涯的苦涩的经历，这与我有惊人相似的厄运。“朋友，把你那富如长江之源的情感运入妙笔，流跃至纸上吧，你会有所收获的。作文能解苦闷，能愈伤痛，能脱身困境，你何不尝试一番，以倾吐哀思，以寄语希望，以挖掘自己文学的天赋？”后来他写信告诫我。
我听从了他。年轻人常常饮啜着莫名其妙的孤独，时时无中生有的制造寂寞，我为了“排泄”这无尽的惆怅，开始学写日记，把成天的苦楚统统交给小小的纸章，把爱的思恋统统藏匿在这狭小的天地里。
又一次偶然的机会，进城实习的同学留我一大堆书，我发现了它，一种专发散文作品的刊物，它真正酣畅淋漓地勾出我种种求索，我再次感应到生活的美好。句精字炼，引起了我心中的共鸣。一篇篇充满诗意的行文，把我的思绪牵到一个极其广袤的海洋……我跟随巴金，看到了《海上的日出》的壮景；我被刘白羽领游《长江三日》；碧野的《天山景物记》着实使我身临其境，《雨中登泰山》，我似乎与李健吾有同样的感触……我爱朱自清，因为他那清新秀丽的文采；我爱茅盾，因为他那入细入微的描写；我爱老舍，因为他那诙谐幽默的语句；我爱郭沫若，因为他那气势磅礴的文魂；我爱杨朔，因为他那优雅动听的词赋；我爱巴金，因为他那缠绵感人的文章。
于是，作文在我心目中一改“冤家”形象，倒使我成了文学迷了。不管有多忙，总要在纸上胡写几行文字，不奢望写出“石破天惊”的文章，不企盼成为职业，不动名利俱收的邪念，写完之后，拙作或撕、或毁、或存、或勇敢地寄出，已多年矣激情的澎湃，积郁的宣泄，感慨的唤出，那浓重的相思，那佳节的凄惶，那一缕欢娱，那一段遭遇，那一丝悲欢，一点渴望，全部化作了文字。
啊！作文，我生命的履历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