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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初恋

屋里来了很多人。

李祥君把家谱拿出来,分发给众人。一本黄色封面的小书,薄薄的,记载了李氏族人的出处、去向和相互之间的关系。简单的字句中包含了一个人的一生,也标明了他在家族之树上的位置,因而显出特殊的分量,让人顿时产生恭敬之心。一种来自远年的肃穆气氛,在这薄薄的小书上散发出来,弥漫了每个人的心胸,在这间被翻建过的老屋里萦绕流连。

李祥君对堂弟说:“多亏了你啊,阿全堂弟,如果没有你给我那本旧家谱,我是根本没有办法续编的。”

阿全“嘿嘿”笑着。

阿全是我远房堂叔家的第三个儿子。他什么东西都收着,堆在一间屋子里。家人提醒他多次,让他清理那些古旧的杂物。他答应下来,但总是不动手。屋子里的东西越来越多,塞得满满当当,几乎没有落脚之处。家人知道他对旧物有感情,也就不再劝他,并且渐渐习惯了,装作看不见那些东西。

李祥君想找以前的家谱时,阿全的癖好就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众人都感叹:扔东西时痛快,却不知不觉会把有用的东西扔掉,有些东西扔掉之后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在家谱上,李祥君被明确记载为伯父的继子。

李祥君的祖父母生有二子二女。李祥君的父亲李祖荫排行老三,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祥君的伯父在他未出生时就被国民党抽了壮丁,再无消息。根据家乡的风俗,祥君出生后就过继给伯父,取得了伯父的正屋西半部两间老房的继承权。但他一直跟亲生父母一起生活,没有见过伯父,心中没有关于伯父的任何印象。

热热闹闹的午饭后,众人带着家谱纷纷离开。

雪华有点累,在房间里休息。李江川从车里拿出渔具,到南运河边钓鱼去了。钓鱼是他近年来养成的爱好。晴薇拿着手机坐在角落里,不知是玩游戏还是发短信。

阿莹表姐留了下来。她悄悄对李祥君说:“阿祥你知道吗?小冯上个月回崇明住了两天,好像是为了处理她家的房产。她母亲去世后,她一直没有回来过。”

李祥君低头喝一口茶,没有做声。年近七十的阿莹虽然生性淳朴直爽,却像所有灵秀的江南人一样会察言观色。她见表弟不想谈这个话题,便说:“阿祥,我家里煮着汤呢,我回去照看一下。”

阿莹表姐离开后,祥君说:“晴薇,我想到村里转转。要不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等会儿来接你?”

“爷爷,我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好。”

汽车在村路上开了十分钟后,停在一幢旧宅前。宅子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但看得出以前的格局。半个多世纪前,这应该是乡村里的豪宅。

李祥君看着大门,久久未动。晴薇默默地站在他身边。春天午后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几分钟后,李祥君说:“我们进去看看吧。”晴薇一笑,轻轻挽起爷爷的胳膊,跨进门槛,踏上被青草淹没了缝隙的青砖小径。

“晴薇,你知道这里住过谁吗?”

“我猜,是一个你忘不了的人,或许是恩师,或许是初恋的女孩,对吗?”

祥君笑了。这笑容里交织着甜蜜、酸楚和感慨,无法全然释放内心复杂的情绪。他说:“晴薇,你总是这样冰雪聪明。”晴薇的洞察力和悟性让他欣慰,又让他有点不安。他没有在孙女给出的选项中进行选择,只在心里说:晴薇说对了,这里住过我初恋的女孩,冯颂兰。我第一次见小冯的母亲就是在这里……

院子里的桂树和香樟树十分茂盛。晴薇站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看那些端端正正的十字形生长的叶片,似乎能嗅到金秋时节桂花清甜纯正的香气。只有人迹罕至的地方,植物才会生长得这样恣意。植物总是躲着人,为什么?因为人身上有一种世俗之气、攫取之欲,妨碍植物们舒展天然的姿容吗?

石阶、走廊和柱础已经破损,木柱有了朽烂的痕迹,正屋原本细密的木制窗格有几处断裂成破洞。祥君看着大门,神情专注凝重。

“爷爷,我们要不要进屋去?”

祥君仍然盯着大门,说:“这里阴气太重,不适合你这样的小女孩。你还是到外面走走吧。”晴薇依言走出院子。刚出院门,她就拿出手机,给她的小男友陈子谦发短信。

祥君站在门前,想:我已经多久没来这里了?我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来,但还是来了。这里不像有人住的样子,可是这门,怎么没有关紧呢?

大门“吱”的一声,被缓缓拉开。在屋内大片阴影的衬托下,一个少女站在门框正中。陈旧的门框如同画框,少女就是画中人:她穿着杏黄色灯芯绒上衣和毛蓝布长裤,两条长辫子从肩膀上垂下来,辫梢上扎着红绸蝴蝶结,身材苗条,面容秀丽,眼睛像阳光下的河水一样亮闪闪的……

“颂兰?真是你吗?”祥君几乎要叫出少女的名字。但他随即意识到,这只是冯颂兰的幻影,一个在他心里留存了几十年的幻影,一个曾经让他甜蜜也让他痛苦的幻影。他不会忘记,那天颂兰第一次带他到家里来,颂兰的母亲赵素英当他的面责骂颂兰,不准女儿谈恋爱。后来,赵伯母的态度有所松动。在他考上军校后,赵伯母对他的态度完全转变,两家订了亲,在这里吃了一顿饭。然而不到三年,祥君的父亲被诬告为强盗,赵伯母提出两家退婚……

高三第一学期,李祥君由于成绩出色,担任班长。他班务工作较忙,还要配合团支部书记找后进同学谈心,了解他们的思想和学习情况,帮助他们进步。他始终没有忘记恩师于建华老师的教导,时时想着自己的理想和目标,每天一定完成自己制订的学习计划。如果白天班务工作耽误了时间,他晚上就延长学习时间,把损失补回来。这样,他始终保持全班第一名的成绩。

李祥君在中学生数学竞赛中取得全县第一名后,成了全校引人注目的人物。本班和其它班有几个女生开始和李祥君接近,有事没事找他说话,向他请教学习方法,或是请他帮忙做数学难题。李祥君总是耐心地帮助她们,彬彬有礼,从不厚此薄彼。

一天,班上最漂亮的女生冯颂兰在课间走到李祥君课桌前,向他借一本物理参考书。李祥君借给了她。书借出去以后,他对书的牵挂比对冯颂兰的牵挂更多,因为他的参考书都是自己节衣缩食买来的。几天后,到周末放学时,祥君正准备离开学校回家,颂兰将书还给他。他回到家里才发现,书页中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李祥君同学:

我喜欢你。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理想的天空属于你,也属于我。让我们一起展翅飞翔吧!

冯颂兰

李祥君读完纸条上的话,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激动像电流一样穿过全身。冯颂兰的形象鲜明地浮现在眼前:她面容秀丽,身材苗条,行走时有一种天然的风韵。这种风韵使她和别的女生区别开来,特别引人注目。冯颂兰很聪明,成绩是班里前十名,应该会有很好的前途,真有比翼双飞的可能性。那将是多么美好的未来啊!

李祥君感到自己有点飘飘然,好像家里简单的陈设都被笼上一层又柔和又炫目的光彩。他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就放下杯子。他不想喝水,因为他内心被新生的感情充满了。他到院子里转了一圈。春天的夜晚温暖湿润,万物在萌动和孕育,星空辽阔,惹动情思。这是一片美好的土地,却是他立志要离开的地方,因为雄心正在他心里成长壮大,他必须进入更广大的世界,成为自己应该成为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虽然没有十分具体的设想,但有一点很明确,那就是考上大学,学好本领,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父亲编竹篮的声音,母亲纺纱的声音,从屋里传到院内。这从小听惯的声音,此时似乎有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意味。这是一首无词的歌,唱的是天道酬勤,唱的是努力和坚持,唱的是一家人对长子的希望。这首歌将永远镌刻在他脑海中,让他不会放任自己,不会只听从本能的驱使去做任何事。

“祥君,春天地气冷,你在院子里不要站太久,小心着凉。”

母亲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在星空神秘的光华之下,在父母夜以继日劳作的背景下,在母亲的呼唤声里,李祥君冷静下来。他回到屋里,在书桌前坐下,打开课本和练习本,准备做功课。他的胸腔依然充实饱满,但头脑已经恢复了正常的运转。不,他的大脑比以前运转得更灵活、更高效。对少男少女来说,纯洁的爱情正是人生向上的动力。

李祥君回到学校后,在晚自习的间隙设法把冯颂兰约到操场边的香樟树下。暗淡的路灯光中,冯颂兰的眼睛亮晶晶的,像两朵纯净的火苗在燃烧。李祥君说:“冯颂兰同学,你的信我收到了。我对你也有好感。只是,现在离高考只有两个多月了,我想我们决不能陷入儿女情怀不能自拔。”

冯颂兰说:“你是担心我太喜欢你吗?”

“不是。两情相悦,怎么喜欢都不过分。只是,感情也要讲究方式,也有一定的步骤。你想,如果我们因为沉迷于感情而高考失利,我们将愧对各自的家庭,愧对老师,愧对自己,也愧对彼此。在这种情况下,感情也不会有好结果。你说是吗?”

此时,李祥君的心脏跳得很快。他能听到自己心脏发出“咚咚”的声音,像敲鼓一样。他甚至担心冯颂兰也会听到他的心跳,这会让他难为情的。然而,尽管是第一次和女生单独在一起说悄悄话,他的话还是说得很冷静,因为他必须这样说,也因为有一种力量在暗中帮助这个十八岁的男孩,让他表现出可敬的节制。

冯颂兰说:“那你说,我们怎么办呢?”

冯颂兰开口时,一阵温暖甜蜜的气息向他飘过来。这是一种难以形容的气息,让他迷醉。他的心跳得更快,话语却更冷静:

“我们可以先确定关系,但不公开,等高考结果出来后再公开。平时,我们之间的接触不能超出一般同学的尺度,言行不能随便,更不能引起议论。”

冯颂兰说:“就按你说的好了。”

李祥君继续说:“我们两人都要对自己、对家长、对学校负责,只能暂时把感情埋在心底,抓紧时间做好最后的冲刺,确保两人都考上名牌大学。”

冯颂兰说:“要是我考不上重点大学呢?”

“你的成绩挺好的,如果能控制住感情,好好发挥,考上大学应该没问题。”

“那你能不能保证不辜负我?”

李祥君说:“我保证。”

一阵风从香樟树枝叶间吹过,发出沙沙的响声。棕红色的叶子飘落下来。冯颂兰说:“我们握握手,行吗?”

两只手握在一起,轻轻的,好像害怕用力稍大就分不开、抽不回来似的。几秒钟后,两人走回教室,拉开四步远的距离。

几天后,中学礼堂灯火通明,回荡着《青年友谊圆舞曲》的欢快旋律。几百名学生和教职工欢聚一堂,庆祝经济建设取得新胜利。同学们表演了许多精彩节目,纵情地欢唱。

“下一个节目:高三乙班女生表演唱《纺织姑娘》。领唱:冯颂兰。”报幕员用银铃般的声音报出节目后,舞台上天蓝色的幕布徐徐拉开。

“在那矮小的屋里,灯火在闪着光,美丽的纺织姑娘,坐在窗口旁……”

在乐队伴奏下,甜美的歌声响彻整个礼堂,数百双眼睛都注视着载歌载舞的冯颂兰和其他表演者。歌声停止后,袅袅余韵中,突然爆发出一阵热列的掌声。冯颂兰和伙伴们谢幕时面色通红,兴奋中略带羞涩,然后像一只只小鸟飞下舞台,回到本班同学之中。李祥君以班长的身份迎向表演者,与她们一一握手,连声祝贺。他第一个握手的人自然是领唱者冯颂兰。冯颂兰接触到李祥君的手掌时,感觉到掌心里有一样东西。那是一张纸条。过了一会儿,她跟同伴打个招呼,独自走出礼堂。随后李祥君也走出礼堂。

夜已深了,远离大礼堂的操场边非常安静。万里晴空,繁星闪烁,微风吹拂着路边的树木,路面映着一簇簇树影,仿佛有无数只小动物在路上翩翩起舞。李祥君和冯颂兰再次来到操场边的香樟树下。联欢会的喜庆气氛还没有从他们身上散去,像是闪闪发光的有魔力的披风一样裹着他们。李祥君说:

“冯颂兰,祝贺你,你唱得太动人了,我简直听得入了迷。”

冯颂兰仰起头,乌黑的大眼睛深情地盯着李祥君,轻声说:“唱唱歌有什么值得祝贺的?像你这样的高材生才让人羡慕呢。”

李祥君说:“我喜欢学习,这是不错的。要说高材生,你的成绩也很好,也是高材生。而且,你在其它方面都比我强得多,比如说唱歌,你简直可以做我的老师。对了,刚才我给你的纸条看过没有?”

冯颂兰说:“我看了。你在信里要我把感情放在心里,好好学习,考上大学以后再公开恋情。这一点,前几天我们已经说好了。另外那些话,真让我脸红呢。我以为数学好的男生会比较冷血,今天看了你的信,才知道你也挺热情、挺幽默的。”

“我担心那天的话说得太严肃,会让你不高兴。说实话,我很早就喜欢你了。”

“以后你不会抛弃我吧?”

“决不会。我发誓,我若负心,天诛地灭。”

李祥君还没把话说完,他的嘴就被一只纤薄微凉的小手捂住。随即,一张滚烫的脸紧贴在他胸前。

李祥君顺势把冯颂兰紧紧搂在怀中。两人都满脸通红,心在狂跳。突然,冯颂兰挣脱李祥君的怀抱,奔向远处的女生宿舍。望着颂兰远去的背影,祥君既没有呼喊,也没有追赶。他久久地站在原地,回味着刚才那令人激动的时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他欣喜万分,恨不得跳起来狂呼几声。但理智使他冷静下来,他思索着如何珍惜这纯洁的爱情,如何处理好学习和恋爱的关系。

冯颂兰蹑手蹑脚进入宿舍。躺在床上,她脸颊滚烫,心脏狂跳,翻来覆去无法入眠。十八岁的少女初次尝到爱情的甜蜜滋味,那种激动是从未有过、甚至也从未设想过的。她读过《林海雪原》,读过《青春之歌》,书里描写的爱情让她产生向往,但她没想到自己体会到的爱情比书中所写的强烈百倍,也美好百倍。两年多的同窗共读,她已对李祥君有了较深的了解。他品貌端正,才学超群,忠厚稳重,她愿意为这样的人托付终身。她憧憬着未来:她和李祥君一同考入大学,毕业后在同一个研究所工作,工作上互相帮助,生活上互相关怀……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要是李祥君考上大学,我没考上,他还会爱我吗?要是他不爱我,我又该怎么办呢?她又安慰自己说这种情形是不会发生的,只要自己加倍努力,一定能考上重点大学……

星期六下午放学时,李祥君约冯颂兰一起回他家。经过一个星期的紧张学习,学生们像刚出笼的小鸟,三五成群,欢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冯颂兰和几个女同学一道边走边说笑。李祥君在三岔路口耐心地等着她。女生之间的言语似乎总要比男生之间多得多。李祥君突然发现,远处的冯颂兰渐渐放慢了脚步,然后停下来系鞋带。他明白,颂兰在设法避开其他女生。其他女生回家心急,没有注意到冯颂兰掉队了。

几分钟后,李祥君和冯颂兰并肩走在通往他家的乡间小道上。金色的夕阳下,麦苗碧绿,菜花金黄,桃花吐艳,蜂蝶飞舞,田野中一派生意盎然。野花抚摸着他们的双脚,微风吹拂着两张兴奋的面庞。

“冯颂兰,颂兰,你和我一起回家,我要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告诉我妈。我妈一定会喜欢你的。”

“祥君,在你家坐一会就上我家去,我也要把这事告诉我妈。”

两人轻快地走进李祥君家的大院。母亲在堂屋里看见他们,快步从屋里出来,在蓝色印花布围裙上擦着手上的水珠,连忙招呼冯颂兰:

“姑娘,快进屋!走累了吧?快坐下歇歇。”

母亲一边说,一边给冯颂兰倒了一杯开水。李祥君看见,母亲往杯子里放了三勺白糖。家里只有在招待贵客时才会用白糖水,而放这么多糖是从来没有过的。祥君挨近母亲的耳朵,低声说:

“妈,这是我们班的同学冯颂兰,我的对象,你中意吗?”

母亲连忙说:“中意,中意!这姑娘长得好看,又懂礼貌,我一看就喜欢。”

母亲笑得两只眼睛眯成了缝。她转过身来对冯颂兰说:“姑娘,你和祥君到屋内外看看,我去烧晚饭。”

冯颂兰说:“伯母,我们坐一会就走。我要是回去太晚了,母亲会焦急的,会到处找我。”

李祥君对母亲说:“妈,我送她回去吧。”

冯颂兰家在李祥君家西面,有三里多路。半小时后,颂兰家到了。她对李祥君说:“你在厢房等着,我去告诉我妈。”

这是一座大宅,破旧,衰败,但格局没变。大门内是青砖铺成的天井,阴暗潮湿,砖缝里长满绿苔。正厅里贴着领袖像。厢房里光线阴暗,家具陈旧,墙上贴着关公、孔子、华佗、孙思邈、观音、葛洪的画像。画像上的人发型怪异,神情平板,明显和当前的生活隔着遥远的距离。祥君站在这些画像前。四周明明很静,他却听到一种嘈杂和喧闹。他凝神谛听,却又听不到了。嘈杂声似乎又钻进他心里,让他感到不安。

颂兰的母亲赵素英从正屋出来。

“伯母,您好。”李祥君走出厢房,站在走廊上恭敬地打招呼。

冯颂兰说:“这是我们班的班长,高材生。现在我们在处朋友。妈,你同意吗?”

赵素英一楞,随即训斥女儿:“什么?你说什么?我省吃俭用供你上学,指望你能考上大学。你们小小年纪就谈恋爱,还能好好学习吗?我要被你气死了!”说完猛地关上屋门,把两个孩子关在门外。他们俩仿佛当头被人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凉到脚。冯颂兰失声痛哭。李祥君默默地站了一会,慢慢转身走出院子。冯颂兰追了出来。两人一起默默地往前走。在岔路口,李祥君停下脚步,强压心中的痛苦,轻声对冯颂兰说:

“颂兰,你别哭了,回去吧。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想办法。”

“祥君,我妈一向宠我,什么都依着我,没想到她今天会是这样的反应。对不起,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你别担心,只要我们真心相爱,母亲是阻挡不往我们的。”冯颂兰说完,转身回家去了。她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显然还在哭。李祥君又默默地站了一会,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家中。

李祥君不吃晚饭就上了床。母亲过来叫他吃饭,他没吭声。过了好一会,他说:“我不饿。我有点累,想早点睡觉。”母亲从祥君痛苦的样子中明白他在冯家受了挫折,安慰他说:“别焦急,慢慢想办法。该你的就是你的,谁都拦不住、抢不走。马上要考大学了,你还是要当心自己的身体,身体好才会考出好成绩。”

冯颂兰回家后跑进里屋,一头扑到床大哭起来。她越想越伤心,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理解她的心情,不为她找到自己的幸福而高兴。她和李祥君尽管刚刚确定恋爱关系,然而近三年的朝夕相处、互相帮助,两颗心早就像磁石一样紧紧地吸引在一起了。恋爱一定会影响学习吗?不一定。只要感情足够真挚纯洁,那是可以促进学习的。她自己的体会就是这样。她一天不见到李祥君,就觉得心神不安,茶饭不香,学习效率也大打折扣。平时在教室里,即使两人的目光没有接触,只要知道李祥君和她在同一间教室,她就觉得安心,学习起来又专注又轻松。每当她看到他专心致志复习功课时,她心中也燃起一种想法,要加倍努力争取好成绩才能得到他的好感。她相信李祥君也是这样。记得上个月母亲,冯颂兰在家照顾母亲没有去上学,临时又没来得及请假,他放学后特意到她家来探问并帮助她补习当天的功课,天黑以后连晚饭都没吃就赶回学校组织同学晚自习。在她心目中,他是她最喜欢的人,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同他一起学习、谈话。今天,眼看心底的愿望就要实现,幸福的人生即将开启,却被母亲当着他的面一顿责骂,这怎能不使她伤心。要是母亲的话语伤害了祥君,他从此离开她了怎么办?冯颂兰越想越伤心,越哭越厉害。

赵素英见女儿如此伤心,慢慢心软了。她给女儿端来一碗面条,上面盖着两只荷包蛋,劝女儿趁热吃了。可是颂兰还是不停地哭,并且越哭越响。她说:“妈,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再也不吃饭了。”

面对倔强的女儿,赵素英无可奈何。她柔声说:“小兰,自从你父亲去世后,我就只有你了。你要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顾自己的前途,我可怎么办呢?我还能指望谁呢?”

颂兰听到这话,止住了哭泣。父亲是前年去世的。此后,她和母亲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艰难。颂兰的父亲生前被人唤作“冯驼子”。他的名字其实叫冯佗,古代名医华佗的佗。长大后,却是驼背。他是当地有点名气的民间医生,谨小慎微,见人就点头哈腰,但这个带有侮辱性的外号一直跟随着他。

母亲说:“我知道你因为父亲受了很多委屈,可是你知道我为什么找一个驼背做丈夫吗?不是因为他有医术、有一家药铺,而是因为他姓冯。你亲生父亲叫冯峻峰。我爱他,所以我一定要让你姓冯。”

颂兰一愣。母亲的话让她又害怕又有一点高兴。高兴的是她不是冯驼子的女儿,她的生父被母亲深深爱着;害怕的是她的生父身上一定有着让人不安的秘密。“妈,我的亲生父亲在哪里呢?”

颂兰身材苗条,皮肤细洁,五官精致,长得很像母亲。赵素英看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和自己当年送给峻峰的照片上的形象一模一样,稍稍放下心来。但是,颂兰眉宇间的一股英气,却明显是峻峰神采的再现。赵素英为此又欣慰又担忧——欣慰的是她爱的人在女儿身上延续了生命,让她每天可以亲近,担忧的是女儿的面貌反映出性格中有着和父亲一样的傲气,这会让她吃苦头的。村里有人猜疑颂兰不是冯驼子的女儿,赵素英却只当听不到这些议论。在那个完全没有隐私、不以刺探别人生活为耻的年代,这是赵素英唯一能做的了。前年,冯驼子在山上挖到一种谁都不认识的树根,认为是古方中记载的治疗关节炎的灵药,急忙拿回家煮汤喝。他喝了半碗汤,半小时后全身肿胀,死了。一个开门行医的人自己把自己毒死了,这让颂兰觉得很羞耻。当她发现自己对父亲的死更多的是羞耻而不是悲伤时,她哭了。她哭的样子令人动容,人们都说颂兰真是孝顺的女儿,连平时对她的来历有猜测的人都不再怀疑了。

赵素英默默地想了一会,叹口气说:“小兰,我刚才态度不好,是因为你的话让我觉得太突然。你天资好,会念书,现在上了重点高中,要是不考大学,不是浪费了吗?不但浪费我的钱,也浪费你自己的生命。你要是因为谈恋爱影响了考大学,被人取笑还是小事,你叫我以后怎么办呢?再过两个月就要高考了,关键时期你千万不要分心啊。小兰,我不是不同意你们的亲事,那小伙子看着满不错,但现在不是谈恋爱的时间。既然你们已经好上了,只要你们保持现有的关系不发展,各自专心复习功课,等高考结果出来后,我愿意上他家去赔礼道歉。”

颂兰仔细琢磨着母亲的话,觉得母亲说得很对。现在的确到了关键时期,如果她不认真学习,将来考不上大学,她和李祥君的关系就没有保证,那是会让她后悔一辈子的。而且,如果两人过分亲密,不但会影响自己的前途,也会断送他的前途。想到这里,她从床上坐起来,问母亲:“要是我们都考上大学,你肯定同意我们的婚事吗?”

赵素英说:“当然,我会亲自上李家说亲去。”

颂兰高兴起来,扑到母亲怀中。母亲把鸡蛋面端给女儿。颂兰吃完面,找来两条鲜红的绸带,精心编成一个同心结。她决定星期天亲手将同心结送给李祥君,以此表达自己对他的心意。

星期天一早,冯颂兰走进李祥君家时,正好碰见祥君的母亲从屋里出来。

“伯母,您早。请问祥君在家吗?”

“姑娘,快请进。祥君还躺在床上呢。昨晚他没吃晚饭就上床了,我正想去给他买几只包子。正好你来了,快去劝劝他,等一会一起吃包子。”母亲一边说,一边匆匆忙忙往镇上去。

颂兰推开房门,走到床前。李祥君和衣躺着,面朝墙壁,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没有感觉。

“祥君。”冯颂兰叫了他一声,顺手把同心结放在他手中。李祥君见到同心结,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紧紧抓住颂兰的手,急切地问:

“颂兰,你妈同意了?”

“嗯,同意了。不过我妈要我们高考之后再谈,你看行吗?”

“行啊!伯母的意见跟我们的想法是一样的。我不怕等待。只要我们真心相爱,别说过几个月,就是过几年也行。”

“你真好。”颂兰紧紧地抓住祥君的手,接着说:“我们是君子协定,谁也不许反悔。”

“那我们发个誓吧。”

“行。”颂兰爽快地回答。四只手一起捧住鲜红的同心结,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发誓:李祥君和冯颂兰永远相亲相爱,同生死,共命运,白头到老。”

两人相亲相爱的样子,引得刚进门的祥君母亲“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说:“你们这样要好,我看了很高兴,可是别人看见了要笑话的。来,快来吃包子吧!”

两人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颂兰转身跑回家去了。李祥君把同心结紧紧地握在手中,细细回味着刚才的情景,感到幸福像春天的阳光一样洒遍他的全身。

母亲望着祥君那幸福的神态,也高兴地笑了起来,打趣地说:“媳妇还没过门你就这样了,结婚后你准会把我这个娘给忘了的。”

李祥君正色道:“妈,我怎么会忘了您的养育之恩呢?”

“好了,好了,我就等着瞧了,我的好儿子。”母亲说着,把肉包子递给祥君。

两个孩子果真信守诺言,平时除了讨论学习问题外,都各自专心复习功课,不散步,不谈话,不写信,也很少一起回家。学校里谁都没有发现他们是一对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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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萧萧,我现在慌的一批我居然穿越了!虽然呢,穿越这种大众化的事情,偶尔来一次还是蛮不错的。但问题在于,别的女主穿越过来都是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坐拥一众美男后宫成功飞升我呢!?穿成反派就不说了,而且半等于是个废柴!宝宝心里苦,但宝宝不说。但是咱也有咱的金手指啊,附赠一部智能修仙手机,你有你的空间,我有我的电视剧图片小说百度小爱同学……等等等等!总之,别以为你是女主就可以为所欲为,想打脸?本姑娘满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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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偶遇大美女更是仙女?当偶然开始修真,当偶然展开征途?当从人生低潮走向人生巅峰!鸡肋骚年,逆天改命!迎娶仙女,揽入怀中!无厘头的修真,无厘头的屌丝逆袭!看屌丝迎娶仙女老婆,走向人生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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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本森身残志坚,兴趣广泛,对诗、文、书、画、剪纸、考古、珠算、养花颇有研究。他凭借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创作了一首首、一幅幅内容积极向上的诗词和剪纸佳作。他的剪纸作品荣获第二届中国农民美术家作品展三等奖、中国民俗风情剪纸大展铜奖、第八届中国艺术节优秀奖等诸多荣誉;诗词作品入选《齐鲁百年诗词选》等书箱或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