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鱼亦有情深
这鱼死了快半天了，再不吃掉就该臭了，仍回水中它也不能复活，也会被其它鱼类吃掉。花落用刀将那小白鱼的肚子破开，将里面的肝脏都洗了干净。这条鱼大抵也不算小，大约有成年人的腿长了，但跟刚才那两只庞然大物比起来，那真是连孙子也算不上。
小船上有铁锅和支撑用的架子，他虽从没有亲手烹饪过，但偶尔也会看到监使们就是用这样的铁锅和铁架烧烤着食物。不过他们吃食的时候，旁边总是放着些瓶瓶罐罐的东西，里面放的是水一样的液体。但那绝对不是水，因为他们喝起来时总是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花落这次并不是准备用火烤，因为那样的难度还不适合他这样的新手。作为一个烹饪界的新人，最容易上手的还是用水煮。这几乎是没有难度的，将食物和调料放入锅中，加入适当的水，烧开，直到烧熟，这真是太简单不过了，而且还能喝到美味的鱼汤。只不过，在这茫茫的大海中，他是怎么也不会找多更多的调料。好在，这里的海水干净到透明，虽然略带腥味，但毕竟富含盐分，这倒是一种不错的新型调料。那鱼的体积估计有花落的一半了，作为一个八岁的小孩，就算再饿，那也不能吃到这鱼的五分之一。这样的天气太热了，不过多时，这条死鱼将会腐烂发臭，这真是一种浪费。花落将鱼头的部分切下，放入锅中，又将剩下鱼的大部分身体摊开放在船头的铁板上。这样，烈火般的骄阳很快就会将它晒成鱼干，既美味又新鲜，而且长久不坏。
他将铁锅放在铁架上，在船上铺了好几层铁板，然后放上焦炭，拿出两块火石，擦了几下，就生了一堆火。那水很快就沸腾了，在快烧干的时候，花落熄灭了焦炭。像这种专为打铁而准备的高级焦炭，温度高，持久性长，只要四五块，就能煮熟了一锅鱼。而且在这之后，还能用上几次，直到将乌黑色烧成灰白色，那才能算彻底的烧尽。他看着煮熟的鱼头，表情既不高兴也没有任何的成就感，他只是呆呆的拿出一只勺子，静静的吃着。这样的行为，大概只能算是高级本能。他的文明行为，只是照搬了他父亲的话，在他的世界里，拥有的是八岁人的身体，三岁人的智商，和忽隐忽现的三十岁人的情感。
花落漂泊在大海中的第十天。
他的鱼叉插在一头硕大的黑鱼身上，那鱼不停的摆动，鲜血直流，没法游走，也无法沉入海底。小船左摇右摆，在大鱼的挣扎下，左右起伏，溅起水花无数。它的身体虽然大，但还是不能将小船拖入海底，也不能讲铁皮包裹的小船击碎。
就在一个时辰前，花落呆呆的坐在船头，微长的头发快要遮住他的眼睛。他自己将衣服洗了一遍，钩在铁架上，很快的便晾干了。距离上次吃鱼头已经过了七天了，那鱼干支撑了他三天的伙食。虽然他什么都不做，但经过了这四天，肚子也早就空了。他实在是够笨，没有留下哪怕一块鱼干做鱼钩的诱饵。那空荡的鱼钩被他提起，然后又重新仍进水里。他的眼中没有期望，也没有失望，永远是那样的漠不关心的神色。那两根鱼叉安静的躺在他的身边，随时准备待命。就在这漫不经心的时候，一条水流激射出冲天，紧接着一条比小船大了将近一倍的黑鱼浮出了水面。它大口的吐着水，又吸着气，发出“呲呲”的声音。在它还没有沉入海中的时候，又有几条大黑鱼浮出了水面，重复着它的动作，紧接着更多的黑鱼浮出水面，同样的重复着前面的动作。有几条鱼靠的太近，竟将花落刚刚晒干的衣服又浇湿了。那鱼的体积虽然大，但花落年纪小，本就没有害怕的心，加上肚子饿的厉害，他一下便拿起发着寒光的鱼叉，向那最近的黑鱼插去。鱼叉深深的叉进黑鱼的身体，木质的鱼竿都没入了一半。那鱼身彪出一股鲜血，将海水染红，随后那大鱼一声嘶吼，一尾巴便向铁船甩来，那力量实在太大了。花落手上一滑，鱼叉脱手而去，小船在水中不停的摆动着向远处漂去。
这剧烈的晃动下，让花落的头转的有点晕。但他却还从未怕过任何事物，他转过身子，准备继续作战。但那黑鱼将鱼头一矮，便潜入水底。那鱼叉还插在它的背上，也一起跟随着消失。整个鱼群不受影响的继续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慢慢的游向更远方。花落只能默默的注视着它们，直到快要消失在视野的尽头。就在这时，又是一道水流激射出水面。几缕“呲呲”声响起，一条比刚才小的多的黑鱼浮出水面，鼻中吐着水。那鱼的体积约莫只有小船的一半大，明显的是刚才那群黑鱼的幼仔。不过它们也实在粗心了，竟然让一小鱼落单了。那鱼在水面吐着水，而且游的很慢，花落悄悄的将船向它靠去，准备来个迎头痛击。
他靠了过去，将剩下的那只三头鱼叉，用力的插进了那黑鱼的体内。他的力气不小，但这毕竟不是单头鱼叉，那前端的阻力太强了，没能插得很深。那鱼不停的摆动，鲜血直流，没法游走，也无法沉入海底。小船左摇右摆，在大鱼的挣扎下，左右起伏，溅起水花无数。它的身体虽然大，但还是不能将小船拖入海底，也不能讲铁皮包裹的小船击碎。他的嘴中不停的哀鸣着，听着这样的叫声，仿佛敲进了花落的心中。他不禁想起了那些在绞刑架上被烫焦的奴隶，那真是一种让人说不出的难受。在天边不远处，在鱼群游走的方向，有两条大黑鱼脱离了队伍，独自折返了回来，那其中一条大黑鱼的背上赫然插着一个鱼叉，很熟悉的，那便是花落的那根单头鱼叉
。他们发出震天的巨吼，怒气中夹杂着担心，一边游来一边注视着花落和他手中的鱼叉。花落看着那两条大黑鱼，又看着这条小黑鱼。将鱼叉拔出一大半，然后轻轻一挑，一片硕大的肉块便离开了黑鱼的身体，花落鱼叉甩出，准确的将那肉块串在鱼叉上。那黑鱼趁这鱼叉离开身体，尾巴奋力一甩，向那两条大鱼疾驰而去。那小鱼游进两条大鱼中间，在他们的簇拥下，向着远方游去。那背叉单头鱼叉的大鱼，转过身，对着花落嘶鸣一声，高高的跃起，又跟了上去。
那小黑鱼失去了一块肉，对他的生命来说，只是增加了短暂的疼痛，却不伤它的性命。在两条大鱼的保护下，追上鱼群，逃避捕食者，大抵也能存活到很久。
他看着那大肉块，洗了洗，煮熟了，填饱了肚子。又将剩下的一大半切成片，放在船头，晒干制成鱼片。存活，是这样的简单，又是这样的残酷。在这茫茫的大海，他也不能保证自己能活多久，自己能够漂泊到哪里。
花落漂泊在大海中的第二十天。
五天前，他将那鱼干吃完了。虽然他什么都没有做，尽量的保持着体力，但他的肚子也早就空了。饥饿、无力，慢慢的充斥着他的全身。每天晚上他都打着易行拳，但再也没有鱼儿跃出。他极目眺望，却再也没能看见一条吐水的鱼。他坐在烈日照耀的小船上，身体晒的都有些发红了。偶尔的，他将那鱼竿提起，又静静的放下。他喝了几口淡水，又继续坐在船沿边呆呆的望着。
花落漂泊在大海中的第三十天。
他静静的坐在船沿边，手中拿着几根长长的海藻。他将海藻放入铁锅，添入海水，煮到稀烂。那海藻的味道着实的非常差，花落根本不去在乎，他只知道，答应过父亲要好好的活下去。而现在，他正在兑现他的诺言。他不知道怎样才算好好的活，怎样才是父亲想要的活着的方式，但他至少知道，自己不能饿死。
花落漂泊在大海的第六十天。
在这些天中，他没有捕到任何鱼，他甚至见到他们跃起，也不曾将鱼叉丢过去。他只是静静的吃了海藻，他的身体越来越消瘦，他的头发长到能遮住他的鼻子，他的衣服掉色掉到快要发白。但他的眼中，永远都不去在乎，永远是那样的漠不关心。难道这就是一个八岁孩子应该拥有的吗？不，就算是老天爷不会这样认为的。这些天里，他经历过大风、巨浪、凶猛的海怪、漫天的雷电。好几次他的小船在大海中摇曳着漂到浪尖，然后重重的摔下。好几次，凶猛的海兽撞击他的小船，但那小船终究没有散架。他和他的小船就这样的漂泊在没有尽头，没有方向，没有生活的大海上。无边无际，遥遥无期。
生活，不该这样的散漫，不该这样的漂泊，不该这样体无完肤却又不思悔改。
这一天，是花落漂泊大海的第九十三天。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间被黑云密布，那白天仿佛变成了黑夜般，没有夜晚的星光，有的只是灰蒙蒙。风跟随黑云慢慢的变得急速，海跟随风慢慢的变得汹涌。小船在水中不停的摇摆着，随时可能永远的沉没。闪电划过天际，照耀着更远的地方，整个海面凹凹凸凸，浪花翻飞，看似变得浑浊。无数的黑影出现在海面，他们上下起伏，急速的游动，朝向那永远未知的远方。
风越来越大，浪越来越高，在她再次的跃上浪尖时，一条白色大鱼也跟随着跃出水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它的尾巴，恰巧拍在铁船的船身。那本来就颤危的小船，终于没能挺住，向左边一歪，彻底的翻身。船舱中的鱼叉、铁锅、焦炭等物品随之永远的沉入海底。花落虽然长期食用海藻，身体乏力，但他的意识还是十分的清醒。在船翻身的那一刻，他高高的跃起。躲过了翻入海中的危险，他落下后，恰巧站在那刚翻出了水面的船底上，他蹲下，双手扶住船沿，努力的使自己站稳。
船沿的两边不停的有水泡冒出，小船摇摆着往下沉，花落神情不惧。父亲的话,仿佛刚刚出口般的，回荡在他的耳边：不要害怕，不要难过。努力的活下去。突然又响起：双脚用力登水，手向两侧划。他向来不苟言语，此时却将后一句轻轻的念了一遍。
但现实和想象终究有着出入，小船终于沉没了，花落双脚登水，双手又不停在向着两侧滑，但那身体仿佛不听话的往下沉，他猛然一用力。身体又浮出水面，随后又开始往下沉。他不停的换着气，这感觉实在难受极了。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走上几万里，也不愿在水中这样艰苦的挣扎。他知道，这样太耗费体力，死亡只是迟早的事。但求生的本能却让他的身体不主动的滑动着。海浪越来越大，不停的拍打着他的身体，他开始呛水了，那海水真是难喝极了。他努力的闭上嘴巴，但他的鼻子仿佛已经不能呼吸，他又不停的张开了嘴巴，喝着腥咸的海水。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花落的意识慢慢的远离他的身体。他忽然想起了父亲，想起了以往生活的点点滴滴。那些大事，小事，无数的场景在他的脑海中闪过。
就在这让人绝望的时刻，一道嘶鸣声在他的耳旁响起，那嘶鸣声竟然熟悉极了。紧接着，他的身体被一条大黑鱼从海底托起。那黑鱼的背上醒目的插着一根木质的鱼叉，竟是两个多月前和孩子走散的那条大黑鱼。花落清楚的记得，那天，这样的嘶吼声让花落放过了黑鱼的孩子。现在却又来拯救他。他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游走的大黑鱼，又游了回来。加入了这无数的上下起伏的鱼群大军。黑鱼贴着水面急速的游着，花落喝了太多的水，挣扎的太久，失去了太多的力气。他在意识模糊前，淡淡的撇了黑鱼一眼，双手本能的紧紧握住了那跟木质的鱼叉，随后彻底的晕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