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从来都不适合一个人看,因为总需要有旁人呼应你的赞叹才好。
---------------------丁鼎
元宵节那天,人们的夜生活要比寻常丰富的多,丁鼎工作的餐厅因此按时收档,晚上十点钟,她裹紧大衣,不急不忙地向地铁站走着。
只是隔着一条大路,十字路口对面就是规划到三环以外的区域,有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在路口放烟花,不断有烟火破啸升空的声音,夜空中烟花绽放璀璨,人们纷纷拿着手机、或者照相机卡扎卡扎,想留住短暂刹那的美丽。
烟花从来都不适合一个人看,因为总需要有旁人呼应你的赞叹才好。
“真漂亮啊。”
“你看那个-------”
“那个也不错。”
情侣心有灵犀的握紧十指相缠的手,朋友间或默契地相对笑笑,老人慈祥地抚摸小孙子兴奋摇晃的脑袋,小孩子扯住一旁想要逃跑的泰迪狗。
她终究停下脚步,站在人群边缘的位置,双手插兜,仰着头观望。
烟花该有多寂寞,多需要被关注啊,要以全部的生命力燃烧,换取这短暂、绚烂璀璨、夺人眼球的美丽------
一个超级大的烟火炸开,有如流星雨谢幕般的华丽,有人在路的对面夸张的跳着招手。
丁鼎一开始没注意,直到烟火交替间,才听清那人的确叫她的名字。
定睛一看,有些熟悉的身影,是住在对面的家伙龙祥。
这些天她早出晚归,他晚出比她更晚归,两个人住对门的人也很少碰面。
只一次,早上她出门的时候,他正巧也出门。
她头发高高挽起,梳理着一丝不苟,带着隐形眼镜,脸上化着精致的淡妆,简洁大方的黑色长款大衣敞开,露出里面干练的黑白制服套裙,脚上踩着八公分的高跟鞋。
他穿着一如既往的休闲,他很快扫了眼她,像是发现新大陆一般大声感叹说。
“啊呀,你洗澡换衣服了。”
她当时一脸黑线,锁好门,刚要转身离去。
“丁鼎,你洗澡换衣服了。”他更大声的重复,惶恐全世界人都不知道一样。
丁鼎隔壁的门打开,朱大婶弹出脑袋大声抱怨,她刚从老家过年回来,坐昨天夜班的火车。“龙小子,别咋呼了,戴上你的助听器。”也不知道她喊得是龙小子,还是聋小子。
“丁丫头吧,我老公姓朱,你叫我朱大婶就好。”中年大婶最是热络,在她看来,关系拉近是很容易的。
丁鼎不好寡着脸,只得裂开嘴角,点了点头,快步才走。
龙祥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冲着朱大婶笑着招呼,“你回来了,朱大婶。”
然后又欠扁地扭着头,冲着丁鼎有些仓皇逃离的背影,压低声音,像是偷着说悄悄话般道。
“丁------鼎,你------洗澡-----换衣服啦?”
“龙小子,你还在用喊的,”大婶啧啧做声,把门关上。“真亏了你那副好皮相了。”-------------------------------------------------------------------------------
烟花绽放的夜空下,昏暗的路灯边,龙祥身旁站着一个短发女孩,正用力扯住他的衣角,像是有些生气。显然不是上一次她看到接吻的那个,这个女孩身材也要娇小许多。
她立马察觉到自己下意识的审判,不自觉的轻蹙眉头,心下暗自责备自己,她装作不认识他,别过视线。
一辆车悄然停在对面的十字路口边,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忽然打开门,扔下车,向对面放烟花的辅路口跑去,那人头顶着绽放烟花,他死死盯着,眼神锁着人群中那抹红色的身影,渐渐接近。
然而越接近,他越抑制不住地害怕,这段时间长时间挥之不去的烦躁,好像忽然有了源头。他害怕讨厌自己的无法掌控的无力,更害怕那无头无脑只因一个人的欢喜,更害怕确认之后抑制不住的失落。
他按捺住自己的情绪,缓下脚步,站在人群中,隔着路,隔着欢乐的烟花,看着她安然自若地望着天空的璀璨。
她向他这边望了过来,他不确定她是不是望见他了。
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声音从在心底悠悠升起,像孔明灯升到他的天空,忽然炸开,像烟花般绽放,他的心境陡然明亮,烟火散落间,那个声音不停歇地叫嚣道:
是她,真的是她,那个穿着红色大衣,带着眼镜面罩看烟花的女孩是她。
他急忙向她快步走去,从来没有一种感觉像这样,像这样宿命一般地走向一个人,他踏着彭彭的烟花声,眼睛是欣喜的,刹那间原谅她把他丢到一旁心乱如麻,自己却安然自若的罪过。
红衣女孩若有若无的看了他一眼,隐入人群,转身就跑。
他苦笑,自己有那么可怕么,他快步赶到了对面,追上去。
一团白色的影子比他更快,一条贵宾犬越过他,咆哮着咬住女孩大衣拖着她。
女孩含糊呜咽地叫了起来,惊慌失措,坐倒在地上,瑟瑟发抖,一面哭一面向前爬,竟然吓得头也不敢回。
他顿住脚步,仿佛陷入失落的虚空的漩涡,不是她,怎么可能是她呢,这女孩是真的怕狗,中型贵宾犬才多大。家里的圣伯纳犬差不多有一米来高,要是见了,估计要晕过去了。
他走向她,处于基本的礼节,想把她扶起来。
“啊呀,你这小东西,真是厉害啊。”一个年轻男人快步掠过他,弯腰牵起地上的狗链,半蹲着伸手抚弄小狗的脖颈,夸赞道。
他杵立住脚步,站在那,不知道为什么没有立即离开,如同三两个围过来的好事者一般。他隔着不远的距离,从看客间的夹缝,隐约地望向,在昏暗的路灯下那一对年轻男女。
他暗想道,自己真是疯了,一个平日里寡言少语的人,为了她连热闹也赶着看了。
“肥肥,过来。”赶过来的小男孩不满自家小狗立马被外人驯服的熊样,他嘟着嘴从年轻男人手里牵过狗链子,狠狠地训斥它。“谁让你不听话,乱跑。”
小狗耷拉着脑袋,十分委屈,眼泪汪汪歪着脑袋,去看面前的美男子。
“好了,好了,别害怕了。”龙祥轻轻拍着红衣女孩的头,笑了,果然熟能生巧,这安抚动作做起来相当顺手的很呐。
女孩似乎真的吓坏了,没有拂开他欠扁的手,比起方才的小狗,这会儿手感也相当柔软顺滑,他禁不住心情愉悦。
“没事了,起来吧。”龙祥小声温柔抚慰道,起身去拉女孩。
“有没有被咬伤,需不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小孩爷爷慢了几步,也赶了过来,关切地问,十分歉意。
小狗这边一看早就急红眼了,冲着女孩生气的扭动着身子,大声汪汪着咆哮。
女孩心悸,急忙自己站起来,躲在他身后,抓着他的衣服。
龙祥哈哈笑了起来,说没事儿。
他对着小男孩竖起大拇指,眨眨眼睛说:“你可得看好你的宝贝肥肥,真心的很厉害。”
小男孩用力往回扯着肥肥,狗东西贪念美色,赖在外人脚边,一面蹭着美男裤子管,一面留着哈喇子。哎,那狗德行太丢人了,他可没有教狗不当。
男孩闻言,伸出一根小指头,瞪着龙祥,皱着鼻子,说:“你可得看好你的宝贝女朋友,真心的很没用。”
旁边三两围观的人们被逗得善意地笑了起来,本来也是容易笑的日子。
西装革履男人听着笑声,垂眸,一向内敛的情绪暗潮浮动,他没有看好他的她,他是不是很没用呢?
女孩一面紧张兮兮,一面暗自咬牙泪奔,什么时候自己和狗站在一个高度,让人相提并论了?
“说什么呢,没礼貌。”男孩爷爷敲敲宝贝孙子的头,眼前年轻男人刚才安抚女孩的动作,实在太亲昵,他也想当然的认为两人是男女朋友,他歉意的对着“快跟哥哥姐姐道歉。”
小孩子倔强的扭头,他不服。
“谁让他说肥肥厉害,我的肥肥我知道,可爱得很,乖得很,哪里厉害了。”
“你------”老爷子见女孩还是很怕的样子,把狗牵开,听到孙子顶嘴,顿时吹胡子瞪眼睛。
“狡辩是小孩子才做的事儿,你的肥肥的确很厉害,把姐姐都吓哭了不是吗?”龙祥弯着腰与男孩平视,他认真地说道,“但你是大男人,所以不应该道歉么?”
小男孩瞪着眼睛看着他,他把他想当然地看成一个大男人,而且好像他说的也是有道理的,直觉让他同意男人的提议,虽然他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抚摸肥肥,还批评肥肥,可是他好像没有刚才讨厌这个大哥哥了。
“对不起------”小男孩说得支支吾吾,他是有担当地向大哥哥道歉,他认可他,他愿意为刚才的不礼貌道歉。
可是------,他皱着鼻子看着那个奇怪的姐姐,她抓着哥哥的衣服,哥哥刚才弯下腰跟他说话,她就蹲在一旁,跟肥肥一样。
不对,她没肥肥胆子大。
“没关系。”她小声憨着嗓子说。
小男孩瘪瘪嘴,心想,我可没跟你道歉呀。
龙祥拉起红衣女孩,向老爷子点点头,揽着她的肩膀转身离去,最后回头对小男孩眨眨眼说:“不过,你刚才说的也是事实。”
小男孩愣了愣,哈哈笑起来,他喜欢极了这个大哥哥,他对着他的背影做个鬼脸喊道:“对,我们说的都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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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散去,烟花盛宴没有停歇,俊朗的年轻男人和红衣女孩双双离去。
男人摇摇头,笑容有些苦涩,转身向背而行。
“叔叔,叔叔,叔叔”牵着狗的小男孩,连声喊住他。
他回头。
“叔叔,你刚才为什么追那个姐姐?”小男孩看着他,想起来,他刚才看着清楚,只是肥肥比他跑的快。
“叔叔认错人了,”他说,忽然想起什么,抬口问道“你为什么那么说?”
“肥肥是跟着你身后追过去的呀。”男孩说。
“你说什么?”他眼光精光乍现,仓惶地抬头,匆忙中只跨出一步,便顿住,放眼望去,哪里还有刚才离去红色人影。
“叔叔,你怎么了?”小男孩被他的气势吓住,怯怯地问,“不是认错人了么,难道刚才那个姐姐欠你债啊?”
“是啊。”男人说,嗓音低沉。
小男孩盯着西装革履的男人,这个人在生气,他没有像爷爷生气时那么吹胡子瞪眼睛,大声呵斥,可是他紧绷的背影,仿佛有黑压压的怒火在哔哔波波地燃烧。
他巴巴看着那个挺拔高大的男人,男人垂下的手掌紧紧地圈成拳,套在无名指上的钻戒,折射出冷冽晃眼的光线,他好像都能听到关节颤抖的声音,他有些担忧起那个胆小的姐姐了。
不过那个姐姐真聪明,不是看上去那么没用嘛,竟然能从人眼皮底下溜走。
“你怎么不追上去?”那个胆小的姐姐肯定会被吓哭的,连他都有些怕这个人呢,小男孩鼓起勇气道,“大哥哥肯定会帮姐姐还你钱的。
“这个债,必须她自己还。”像是回答他,男人缓缓转身,不动声色转动着无名指上的钻戒,声音冷冽而笃定。
“他是不是更生气了,有人帮着还他钱怎么还生气?”小男孩踢了踢脚边的卷缩一团的肥肥,望着男人的背影骂道,“肥肥,你这个没出息的,大哥哥说错了,你那里厉害?居然怕生,欺软怕硬的东西。”
叫肥肥的小狗痞赖地在地上打个滚,撒欢地哼哼。
“不过,我也不喜欢他。”小男孩说,摇摇头,未卜先知地叹道,“那个姐姐被逮到就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