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银泰严厉了点,正色道,另外在心里加了句:第三代就剩下你一个了,老头子的顽固外壳自然也得烟消云散了呗。
这下周开慧没有反对,换过衣服后便随周银泰登上了一辆军车。
周银泰的老子叫做周作军,现役中将,实权大的很,掌管一个中型军区。
古话来讲,可谓军阀了。
盘柜军区在BJ远郊,出了环线,路便不好走,尤其是进入到军事管理区,十步一岗、五步一哨,让你觉得骑自行车可能会更方便快捷些。
周银泰就没这么多顾虑,军车是特牌,岗哨不能拦,很顺利地就进入了核心区域。
周老爷子住所很讲究,前方是别墅群,后方是崇山峻岭,山脚下、池塘边,一隅小院,独钓讨趣。
下了车,周银泰领着周开慧,走进小院。
卫兵是老人了,认得这位首长公子,敬了个军礼后道:“首长在写大字,今天已经劈断三根鱼竿了。”
周作军的爱好就是钓鱼和练字,用他自己的话讲:这不是附庸风雅,是镇镇我的戾气。
是呀,周作军一生杀人无算、凶戾滔天,杀得自己一大家只剩得父子两人,却也杀得对手家破人亡、肝寒胆丧。
‘老杀才’周作军,在华夏国可是鼎鼎有名的。
“我知道了,我有要事见他。”
周银泰点点头,尽管离开军旅多年,还是给卫兵回了个标准的军礼。
越过卫兵,才算是正式进入小院。
周开慧抬起头,好奇的目光四望,对这个素未谋面的爷爷,她心中是既是害怕又是期待。
小院布置的很雅致,不大,却把四季的植物都种植了。
迎春、栀子,石竹、睡莲,菊花、火鹤,水仙、一品红……花的种类如此繁多,但很奇怪,偏偏没法给人花园的感觉。
踩在鹅卵石小径,更多的硕拔树木映入眼帘,苍松、劲柏,还有火红的枫树,杂乱无章,但却赋予人仿佛进入万象园的错觉。
这个爷爷,口味很独特啊!
周开慧如此想。
周银泰仿佛猜出了女儿的心思,出声道:“你爷爷,我老子,心中藏着杀星,当初布置这里的风水大师说过,不出三年,再好的镇邪阵势也会被他冲刷得一干二净,瞧见了吧,这里的风景,看着心里难受吧?忍忍吧,这是我老子特有的杀气凝结的啊!”
“他,咳,你们还信风水?”周开慧忍不住问。
“信,为什么不信?”
“可你们是党员!”
“这个与党员无关,到了一定的高度,手握权势,人就会害怕,一害怕,人就像蜂窝,破绽无数,满天神佛都会来找你。”
“是啊,你们这样‘高度’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周开慧嘲讽道。
“今天不讨论这个,喏,前面就到了,在你爷爷面前,收敛点,就算给我点面子?”
“……嗯。”
前方是个小小四合院,溪水环绕,跨进去,左边第二间房门开着,周作军就在里面。
一进门,周开慧就捂住了嘴,眼睛睁大,吓了一大跳。
进门口的地面摔着数截被掰断的鱼竿,质地都是上乘,商标也是国际上的高档货,然而现在,它们就像不值钱的柴火棒,胡乱地丢在地上。
不光如此,掰断的鱼竿尖头上还插着好几条活鱼,锋利的竿头戳破了鱼腹,鲜红的鱼血滴在地上,扭曲的鱼身不时弹动一下……真个好似无间地狱,酷刑现场。
不消说,这是周作军的杰作,或许是心中杀星发了作,迁怒到了可怜的鱼儿身上。
周开慧忍住呕吐感,向里看去,只见一名身穿朴素草绿军装的老人,戴着红星军帽,扎着马步,半蹲于一张大木桌后,低着头,一笔一画极为认真地写着大字。
老人须眉皆白,面目刚毅,一身气场凌厉迫人,细细观察,他握住笔杆的手指非常有力、纹丝不动,蓦然间,周开慧有个荒谬的感觉升起:下一刻,他如果握断了笔杆,又或者写穿了宣纸,一点都不奇怪!
这就是前中将,老杀才周作军啊!
等一笔落完,完成了一字,周银泰才开口:“爸,我来看您了。”
“哦,这时候来,有要事吧?你身后的人是谁?我感觉很亲切。”
周作军搁下笔,抬起头,声音如磐石龟裂、铜钹分割,极是刺耳。
“来,叫爷爷。”
周银泰一推开慧。
“爷,爷。”
“嗯?你的女儿,我怎么不知道!?”
周作军神色一变,从吃惊变作狂喜,健步如飞,由大桌子后迅疾地绕过来,沿途不晓得打落了多少纸砚笔墨!
“你是银泰的女儿?我看看,仔细看看。”
周作军双手钳住周开慧柔弱的肩膀,一对眼珠仿佛要跳出来,一刻不停地在她脸上来回地扫。
“别,不,哎呀……疼!”
周开慧慌了,想挣扎,但对面这个老人家的手劲实在太大,根本挣脱不开啊。
急得这位小孕妇眼角泛红,都快哭了。
“爸,您轻点,别吓着开慧了。”
“不像,长的不像你,难道像她妈妈?”
周作军仿佛没听到,手上还是那么用力,一对白眉都绞在了一起。
周银泰无法,只好上前把周作军隔开,然后歉意地对周开慧道:“你爷爷一时激动,你不要怪他。”
周开慧只是摇头,满眼的泪水,心里想逃,却迈不动腿脚。
将激动的周作军安顿好,周银泰向周开慧解释道:“你爷爷本来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但斗争来斗争去,就只剩下我一个了,第三代呢,本来也有七八人,可当年有一个敌人凶残啊,他们便没熬过去,一个都没熬过去啊!周家,呵呵,现在是风光无限、无人敢惹了,可人丁单薄到可怜,就只有你爷爷和我了。”
这话简单,却包含了周银泰无穷的悲凉和萧瑟,当瞥到周作军泪流满面时,周开慧忽然觉得,这样的爷爷和爸爸,并不是不能接受。
血浓于水,天生的亲情是割断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