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斯不顾背上的疼痛挣扎着站起来，双手不住的在身上摸索，可是身上的衣服早已经被换过。崭新的青色亚麻衣裤虽然整洁干燥，但是也直接让他紧绷的心沉入谷底。
卡特里娜·温莱特怔怔的看着马尔斯不顾伤口的疼痛神色急切的在身上寻找什么，赶紧按住他的肩膀担心马尔斯背上的伤势恶化。
“大姐姐！你一定知道是谁救了我？一定知道是谁帮我清理伤口，帮我换衣服？对不对？！”马尔斯一把抓住卡特里娜柔软的衣裙，略带哭腔的询问，那神情像是注定死亡的人发现了还有生还的希望。
卡特里娜轻轻擦掉马尔斯脸上的细密汗水，然后担心的说：“你先别着急，伤口再次裂开就糟了！”
马尔斯根本没有顾忌背上的伤口，眼睛里竟然不争气的流出泪水，用一种央求的语气苦苦的询问：“大姐姐，求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好不好？！求求你……”
这是怎么了？！这个孩子能够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疼痛，但是此时又是因为什么而轻易落泪？！
卡特里娜虽然身居执事之职，但是说到底还是一个内心柔弱的少女，这种催泪的情景很容易引发她母性的温柔。但是她不知道，虽然猜测出可能是某个有前科的家伙，但是她做事很谨慎，对人和事物的判断不能仅靠猜测就轻易下结论。
暮色已经缓慢笼罩整个宿营地，骑兵们在荒地以某个点为中心引燃三堆火。稍微略带湿气的木柴在火堆上冒出引人轻咳的青烟。有人向火堆中倒了些助燃的东西，营火开始剧烈地燃烧，还有些发潮的木柴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从燃烧后的气味估计，这引燃营火的液体可能是从某种植物中提炼的油脂。
骑兵们各自行动，没有丝毫的交流，只不过目光有时从马尔斯身上扫过，眼神有些异样。说不上是怨毒，但是绝对说不上友善。整个营地中只剩下营火燃烧的噼啪声，战靴与地面接触的声音，骑兵的铠甲金属摩擦的声音，战马偶尔发出的嘶鸣，还有呜咽的哭泣声。充满凉意的晚风把营地的声音远远带走，在静谧的夜色中逐渐消散……
可能是因为身体太过虚弱，马尔斯竟然在哭泣中睡着了。与其说是睡着了，不如说是再一次昏睡过去了。女执事轻手轻脚的把毫无知觉的马尔斯放倒在绒毯上，轻声吩咐一个骑兵拿来条绒毯，盖在马尔斯瘦弱的身体上。
“是谁！”负责警戒的哨兵发现有异响，立刻出声询问，骑剑出鞘横在胸前。
“是我。继续警戒！”一个身影从营火照不到的黑暗中逐渐显出行迹，原来是不知所踪的布鲁斯·伯克。
“是！伯爵大人！”哨兵回答后，在营火照亮的范围内来回走动，倾听着周围的声音。
中年车夫凑到布鲁斯跟前，从他肩膀上接下两只不太大的猎物，然后禀报说：“营地周围没有发现有人居住的痕迹，进入东边树林约两百码的地方有条小溪，足够我们和战马饮用。刚才已经料理好战马，弟兄们也补充了清水。”
布鲁斯·伯克点点头说：“伊比·巴格情况怎么样？”
“执事大人已经看过，说伤势暂时没有恶化。”中年车夫把猎物放下，三个围坐在火堆边的骑兵，拿着火把到溪边处理生肉。
“那孩子呢？”没有恶化，也就是仅仅能控制住，但是又能这样控制多久呢？！布鲁斯·伯克很头疼。
“哭闹了一会儿，现在还睡着呢。”
“知道了。”伯克伯爵随意的回了句，就向马车的方向走去。
卡特里娜看到布鲁斯·伯克回到营地，看了眼仍在睡梦中的马尔斯，压下愤怒的心情，走向将要倒霉的伯爵大人……
从低声像连珠箭般的质问，到双方相互讥笑，再到可以压低声音的争吵。这些骑兵就当是见怪不怪了，从伯爵大人和执事大人见面的一刻起，双方都没给对方什么好脸色。熟悉他们故事的车夫只是轻咳两声，放松精神尽量不去偷听，只不过偶尔颤抖的双肩出卖了他耳朵好使的本质。
……
人可以被很多东西从睡梦中唤醒，巨大的声响、一盆冷水、新伤旧伤的疼痛甚至梦中的惊吓，当然烤肉的香味也可以。马尔斯慢慢醒来，发现不远处的火堆边骑兵们正在休息。他们小声交谈着，尽量不打扰自己身边火堆旁脸色不好的两人。还用问嘛，一个伯克伯爵大人，另一个自然是善良的女执事。两人因为布鲁斯·伯克偷拿了马尔斯的东西争吵很久，但是伯爵大人最后选择耍无赖，不管卡特里娜·温莱特怎样冷嘲热讽他都装作听不到。最终，女执事累了，世界貌似清净了……
“嗯？你醒了？脸色看起来还不错，想先吃点东西还是先喝点水？”卡特里娜扶起马尔斯，小心不去触碰他后背上的伤口。
马尔斯身体斜靠在卡特里娜身上打量着周围，三个火堆排成一个三角形，三角形的中心点搭建了一座不大的帐篷，火堆的光影闪烁更能衬托处周围黑暗中没有一丝生气。
火堆旁围坐着脱掉铠甲休息的骑兵，他们小声先聊着，吞咽着油滋滋的烤肉为了前路补充着体力。哨兵在火堆光亮的边缘来回踱着步，丝毫看不出有任何疲惫的感觉。马车和战马被安置在距离火堆不远的地方，有两个人坐在马车边闲聊着，只不过没有听到一点笑声。整个营地好像没有丝毫轻快的气氛，在这里休息只是为了赶路或者备战……
“能给我点水吗？麻烦你了。”马尔斯的确感觉很渴，从开始渴醒了到现在还是滴水没沾，嘴唇都干裂了。
女执事把自己的水囊送到马尔斯手里，马尔斯拿着水囊小喝了一口，清凉的水润湿了有些发疼的嗓子，那种感觉真是说不出的舒服。他把水囊重新塞好还给卡特琳娜·温莱特，双手撑在毯子上，把上身调整到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马尔斯看着坐在旁边在火堆边烤火的伯克伯爵，低头酝酿一下自己的感情，但是他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就在这时，战马突然表现得焦躁不安，悲鸣声不绝于耳，甚至有几匹战马居然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骑兵们瞬间同时手持利刃横在身前，警觉的防备着黑暗中的未知危险。布鲁斯·伯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战马旁边，嘴里不知道轻声诉说着什么，似乎是再安慰受惊的战马，只不过眼睛却扫过火光照不到的黑暗中，目光灼灼似乎能看透一切。
一阵清冷的夜风吹过，带来了一阵阵腥臭难闻的气味，火堆的火焰突然似乎有熄灭的趋势，但是引燃的木柴并没有烧尽，此时此刻显得无比诡异。
布鲁斯·伯克轻轻抚摸着战马的鬃毛，小声嘀咕了句：“小家伙还真有些意思……”
营地周围的黑暗中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迅速移动，但是一切声响在短暂的嘈杂后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着，紧张得几乎可以随时崩断，纵然夜风依然清冷，但是几乎所有人的额头都出现了一层薄汗。口鼻中不断呼出的白气让彼此都清楚此刻所有人都神经紧绷而无法抑制呼吸的急促。
“现在慢慢聚拢，送执事大人和那个孩子进帐篷，围护在帐篷周围。记住，不管你们看到什么事情，如果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要妄动！”伯克伯爵没有回头，说话的声音也不是很洪亮，但是熟悉他的人都清楚，这次有大麻烦了！原本看似无害的中年马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到布鲁斯·伯克的身边，手中的匕首在摇曳的火光中闪烁着妖异的光。
骑兵们迅速移动位置，丝毫不乱，把女执事和马尔斯送进火堆中央的帐篷中，然后围在帐篷外，静静地等待，但是不知道在等待什么……虽然他们经历过战争，见证过鲜血与死亡，但是他们从来没见过同生共死的伯爵大人用这样严肃的神情下过命令，而且是禁止一切行动的命令！
未战先怯？！士兵们绝对不相信伯爵大人会未战先怯！但是，命令就是命令！就算是命令自己赴死，这里的士兵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晚风中夹杂着腥臭，更裹挟着诡异。不明原因的马尔斯很想钻出帐篷，但是理智告诉他不要这样做，至于为什么他不知道，也许是大姐姐紧紧的抓住自己的手臂的缘故吧。临时搭建的帐篷封闭性并不是很好，虽然听不到夜风吹过的声音，但是帐篷外骑兵们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声音却清晰的传进帐篷之中！帐篷外火堆的火苗诡异的变化着，士兵们的影子似乎在薄薄的篷布上舞动着怪异的舞蹈。
女执事猜测到外面会有危险，而且面临着极度危险，否则守卫着自己的勇士们怎么会变得如此失常？！但是她现在不能出去，不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是害怕某个无良伯爵因为她无法集中全部精神。
寂静！但又不是完全的安宁，马尔斯的耳朵尽量过滤掉守卫已经熟悉的杂音，穿透帐篷的束缚，向远处延伸。略过士兵对未知敌人的心慌，略过火堆中木柴偶尔的劈啪作响，略过斗篷在夜风中的狂舞，略过战马惊惧的低声嘶鸣……略过一切向远处的黑暗中无限延伸！马尔斯噗通噗通的心跳声逐渐放缓，远处的黑暗中细微的嘈杂被渐渐放大！
来了！一个不属于这里脚步声在营地的外围响起，虽然轻缓但是马尔斯知道麻烦来了！帐篷外有几个士兵情不自禁的向后退了半步，急促的呼吸好像被内心的恐惧冻结，强压着想要逃跑的心思浑身颤抖着去完成伯爵的命令，可能是最后的命令！
“人类！贪婪是万恶之源，你内心的贪婪总有一天会害死你的。你知不知道当你伸手时，死神也可能把双手掐在你的脖子上。”帐篷外大概在火光所及的边缘，一个苍老的声音用精灵语冷酷的说道。
无良伯爵似乎毫不在意，随意的用精灵语回答：“当贪婪害死我的时候你再来说教吧！你们怎么说也不会是死神的信徒，假借不信仰的神灵名义就想把我们这些理论上的同盟消灭，虽然我还年轻但是我知道这可不是明智的。”
“哼哼！”苍老的声音像是在不屑的嘲笑，“人类，不要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那么厉害我当然害怕了！你想杀我动动小脚趾就能轻易把我碾死了，更何况你那么多脚趾，随便动哪一个我都是死无全尸了。就算你不出手，围着我们的这些家伙就算我叔叔活过来也挡不住啊！……”如果说布鲁斯·伯克现在是一个胆小鬼的话，估计谁都不相信。嘴上虽然说是怕得要死，但是这语气怎么听都像是在调侃呢？
布鲁斯·伯克是有恃无恐了，他知道对方不敢杀他。那他怕什么！对方要是敢杀他还会在他面前说教？！对方这个杀星是什么脾气无良伯爵早就一清二楚。如果有命令要杀他，对方绝对会瞬间秒杀，然后不留下一个骨头渣的，怎么对他浪费这么多话？。
虽然他有些有恃无恐，但是他可是非常清楚，对方不能杀自己但是弄个半死真是轻而易举。只不过伯克一家没有在强权下求生的习惯，就算屈服示弱了那也是计划的一部分。
大部分士兵都听不懂精灵语，但是看着伯爵大人和伫立在火光与阴影边界上的强大敌人，谁也不敢有丝毫松懈，就算手再抖也不能把剑扔咯……
帐篷中的女执事听得清清楚楚，虽然卡特里娜·温莱特没有亲眼看到外面不请自来的“客人”，但是这短短几句话她就能大概猜出来者是谁！那可是她和外面这个猥琐伯爵绝对得罪不起的人！女执事紧紧攥着小拳头，手臂有些发颤，她不知道布鲁斯·伯克怎么把这个杀神给惹了？！
……
显然某个词刺激到了对方的神经，原本已经到达冰点的气氛更是变成万年寒冰，眼瞅着火堆中的火苗哧溜哧溜就差一下就熄灭了。
“别！别！别生气嘛！给你开玩笑，活跃下气氛嘛！”虽然伯爵大人这么说，但是帐篷外士兵们牙齿打架的速度有变快了……
“不想废话。还给他，走！不还，死！”听不出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布鲁斯·伯克赶紧讨饶说：“好啦！我还！我还！”脚步声响起，伯克伯爵向中心帐篷这边走来。
布鲁斯·伯克闪身走进帐篷，看着一脸紧张的女执事微微一笑，然后貌似友好的拍拍马尔斯瘦弱的后背做亲热装。紧接着他一记手刀让天真无邪的马尔斯小朋友彻底认清了这个无良猥琐伯爵的本质……
在女执事的惊呼声、帐篷外士兵慌乱的惊叫声和大地的颤抖声中，马尔斯在昏迷的最后一刻清晰的听到一声叹息。
“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