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立刻变稀,一股不知腐烂了多少年的气息扑鼻而来,似乎已是另一个世界。
四面是坚硬而冰冷的墙壁,给人一种森然、阴冷的感觉。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宋驰带着一帮警员,开着两辆越野,跋涉几个小时终于到达了食人山。
此时,天色阴沉沉的,整个山区笼罩在一片雾气中。周围人迹罕至,朦胧中似乎潜伏着某种不安。阴冷的山风一阵阵的吹来,风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些不明的怪音,令人不由得发怵。从山下望去,繁茂的树木显得暗影重重,诡秘而深邃。荒原上,只有枯蓬和野草相伴,风低低地吹过,像呜咽又像哀号。
宋驰突然感到一种异样的感觉,似乎某个什么东西就隐藏在附近,或许就躲在路旁的杂草丛里,正在冷冷地盯着他。想到这里,他的脊背不禁窜起一股冰凉。
其实,从刚才开始,宋驰心中就一直有一种奇妙的不安。
说不清这种不安到底是为什么,但的确是随着两起谋杀案而产生的。特别是来到食人山时,他觉得这种不安更加强烈了。
这到底是为什么?
心中似有什么东西忽隐忽现。这究竟是为什么?
“宋队,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大飞看着地势陡峭的大山,问宋驰。
宋驰低头看了一下手表,已经傍晚五点半了,于是说:“天色太暗,我们又不熟悉地形,先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出发。”
“大家都饿了快一天了,我们先去吃饭,顺便向当地居民打听一下情况。”
“好吧。”接着,一群人开车到了山脚下的一个镇子里,找到一家能停车的川菜馆。
川菜馆里生意冷冷清清的,没什么顾客,老板娘正嗑着瓜子,趴在柜台前看电视。见宋驰等人进来,老板娘赶紧上前殷勤地招呼他们坐下。
点了几个家常便饭,大飞说:“老板娘,我看你们这儿也没什么顾客,不会是菜做得不怎么样吧?”
老板娘赔了个笑脸说:“先生,您尽管放心好了,我们这店都是老字号,在这山脚下开了十几年了……您也看到了,这食人山不是什么名山大川,游客本来就少。”
宋驰马上插了一句:“那你们这儿跟玫瑰客栈比呢?”
老板娘登时脸色大变,慌乱地站了起来,往厨房方向走去,边走边说:“我不知道什么玫瑰客栈。”
宋驰和大飞面面相觑。良久,宋驰苦笑着说:“看来这个玫瑰客栈挺邪门的,这老板娘一听到我们说到这个客栈,像是唯恐被什么东西缠上似的,这到底是一家什么样的客栈呢?”
大飞说:“那我出去打听一下,看能套出什么话来。”说完,带着一个警员走出门外。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大飞再次返回,失落地说:“问了不下二十个人,这些镇上的人好像对玫瑰客栈都挺忌讳的,一个个跟嘴上贴了封条似的,什么也不肯说。
“奇怪,为什么会这样?”
家常饭一个个端了上来,老板娘飞快地将菜往桌上一放,然后像躲避瘟神一样地赶紧走开了。
“看她慌张的样子,肯定心中有鬼。”又过了一会儿,老板娘端汤过来了。宋驰想了想,从包里掏出几张照片,说:“老板娘,请问一下,你见过照片中的这个人吗?”
老板娘接过看了一眼,赶紧丢还给宋驰道:“我没见过。”
这样的糟糕感觉,在宋驰的警察生涯中,从未出现过。他很担心,但心中同时又有一股不服气的声音在涌动,前方凶险,即使是万丈深渊,哪怕会粉身碎骨,他也要一步步往前走下去……
月黑风高夜。
突然,一声凄厉的女人的尖叫声传来,凌飞条件反射似的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天啊!那声音是从美美房间里出来的。
凌飞双腿有些发抖地跑过去,门开着,床头柜上闪烁着煤油灯的光芒。
半明半暗中,一个穿白衣的女人正跪在地上哭叫。
“美美,到底出了什么事?”
“薛洋死了、薛洋死了。”她嚎叫着,浑身发抖。
凌飞感到脑袋里“嗡”的一声,赶紧推开她,朝床边一团黑糊糊的人影走去。
薛洋仰躺在地上,胸口淌出的鲜血将内衣也染红了半边。凌飞抬起他的头,看来他死亡还不是太久,尸体还没有僵硬,而他的表情更像是睡熟了。他扒开薛洋的眼皮,用手电筒照了照,瞳孔已经扩散了。然后又试了试鼻息和颈动脉,已经完全没有了呼吸和脉搏。
“我醒来就发现了。”美美哭着说,赶紧丢下手中的匕首。
这时,程东和顾晓光也赶到了。这场面使所有的人目瞪口呆,小朵靠在门边发抖,凌飞冷静地蹲下来,又看了看掉在地上的匕首。匕首的寒光中透着血迹。再看美美的身上,也沾满了斑斑血迹。
“是你杀了他!”顾晓光喊道。
“不!我没杀人、我没杀人、不是我杀的……”美美脸上的表情异常的痛苦,身体在剧烈的挣扎着,看得出来她的内心正在承受着一种巨大的痛苦的煎熬。
小朵赶紧上前扶住即将倒下的美美。
“呜呜,”美美哭着说,“我一醒来就发现他躺在这里,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那这把匕首怎么解释?还有你身上的血迹。”
“不,我不知道,我是不知道……”美美捂上了耳朵,“我没杀人,我不是凶手!”几个人面面相觑,让人战栗的感觉侵袭了他们每一个人。
美美是凶手吗?也许连他自己也不自己是凶手,她是在梦游的时候杀人了。
美美仍绝望地哭泣,她无意识地瞥了眼窗外,情绪突然有些激动,她突然像发了狂一样想跳下去,嘴里绝望地喊叫着:“我要离开这里……离开这里……”
几个人慌忙拦住她,但是不知是绝望还是惊恐,美美力气大得出奇,几个人好不容易才把她推回到床上。
美美无力地哭泣:“我要回家……”小朵不断地用空气清新剂驱除房间内的味道,薛洋的尸体仍留在原来的位置上。
血迹仍旧未干涸。
程东似乎已经被刚才的经历弄得有些神经质,他盯着薛洋的尸体,说:“我昨夜见美美梦游了,手里就拿着一把刀,你们说会不会……”但是他后面的话被大家的眼神制止,他意识到什么,安静下来。
一时间大家都缄默了。小朵拉着美美去她房间换衣服了,剩下的几个人则走到了客厅里。
良久,凌飞打破了沉默道:“我不相信美美是凶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怎么会杀人呢?”
“我也不相信美美,但事实摆在那里,”顾晓光撇撇嘴,道,“梦游的人做什么东西都是无意识的,她杀人也许不是自己能控制的。还有,我曾看过一个好莱坞的片子,叫《狼人》,讲述得是一群旅游者在城堡里,结果一个一个死去,谁也不相信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就是凶手,每到月圆之夜,那个女孩子就变成了长满獠牙的狼人,实在是可怕……”
“即便一个心地纯洁的人,一个不忘在夜间祈祷的人,也难免在乌头草盛开的月圆之夜变身为狼。”顾晓光念叨了一句电影台词。
“扯远了吧,美美是有嫌疑,但也不能排除有人利用美美梦游的习惯,去杀人。”凌飞看了看顾晓光和程东,说,“现在剩下的男人,就我们三个了,每个人都有嫌疑。”
顾晓光气愤地说:“今晚可是我跟你在一起值班的。”
凌飞盯着程东道:“别演了,你早就知道美美有梦游症,所以你在房间里杀了薛洋,又把尸体放进美美屋里,等她醒来以后就理所当然地变成了疑犯,对不对?”
他看着发愣的程东,越发相信自己的判断是合理的,他指着程东道:“那天晚上你们去墓地,是怎么回事?从一开始你就有事情隐瞒着,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去你妈的!”程东忍受不了这样的侮辱,怒气冲冲地说,“我要杀人,你不知道都死多少回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杀人了?”
凌飞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反应,多多少少察觉到他有一些不同寻常。尽管程东尽量显示着他的气愤,但眼神里更多地透露出的却是恐惧。
“那昨晚的事情该怎么解释?”
“都别争了!”顾晓光听不下去了,说道:“这个时候我们要团结,要冷静!”
“薛洋怎么会在美美的房间?”
“这不难理解。我猜薛洋这小子半夜起来去卫生间,突然对美美起了什邪念,于是就敲开了美美的房间,结果被美美杀死了。”顾晓光滔滔不绝地说,“或许美美也是出于正当防卫,杀了人以后说自己是梦游,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凌飞无奈地看着程东,说出自己的想法:“美美是个单纯的女孩子,我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他需要更多的信息,这样混乱的状况并不利于搞清情况。
顾晓光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凶手往往都隐藏了自己的真面目,说不定楚楚可怜的美美是一系列杀人案的真凶。”
“对了,今天怎么不见杜克帆?”
“是啊,出这么大的动静,他怎么没出现?奇怪了。”程东也狐疑起来。
凌飞也稍稍冷静下来:“这样吧,天快亮了,现在山里没有雾了,你和顾晓光带小朵和美美先下山报警吧,这地方不能久留了。”凌飞对程东说。
“那你呢?”
“我?”凌飞道,“许多事情还没搞清楚,我想再去查查。”
“不行,要走一起走,这样太危险了。”程东说。
“没事儿,我能保护自己。”凌飞道,“你们俩保护好小朵和美美就行了。”
这时候,小朵开门出来了,说:“我跟你一起留下吧,叫他们三个先走。”
“不,小朵,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在这里保护现场,你们下山之后就报警,我在这里等你们。”
“凌飞,”小朵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如果你出了什么事儿,我怎么办呢?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她语气是那么温柔和坚定,凌飞看着她的眼睛,发现了一直以来从未改变过的关心和爱意。小朵把手放进了他的手中。
“那这样吧。我也留下,叫顾晓光带美美先走吧,目前美美这个样子,再呆在这里也不合适。”程东说道。
“就我?”顾晓光有些不乐意了。
“晓光,没有时间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报警。如果我们遇到了什么不测,明年一定要给我烧柱香。”
“打住打住!”顾晓光擂了他一拳,道,“别说得这么凄惨,跟生离死别似的。”小朵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涌出了眼眶。她用双手环住凌飞的身体,好似受到惊吓的小动物般蜷缩在他的怀中。
顾晓光担心地问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有分寸。”
天刚微微亮,三个人为顾晓光和小朵送行。
凌飞脸上满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光和美美,小朵出去门找杜克帆了。
程东和凌飞坐在客厅里一言不发。
沉默良久,程东抬头说:“我们该谈谈。”
“你说吧!”程东掏出烟盒,问凌飞:“要不要?”
凌飞摇了摇头。
程东给自己点上一根,吐出了个烟圈,不知从何讲起,艰难地说道:“这事儿跟戴玉有关。”
“怎么回事儿?”程东吞咽了一下口水,他早知道说出实话将会有多么痛苦,但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的心理准备还远远不够。他觉得自己的舌头好像僵住了一样:“她的死……不是意外。嗯!怎么说呢……其实……另有隐情。
“她不是意外坠崖的吗?”
“那是怎么死的?”顿了一下,越听越吃惊的凌飞继续追问道。
程东现在已经无法再隐瞒下去了,他必须把真相说出来。这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可怕的对手早就已制了整个形势,好像猫捉老鼠一样,把他们玩得团团转。
那个夏天发生的一切在程东的脑中飞快地闪过,让他的神经隐隐作痛。
“其实,戴玉并不是坠崖死的。”程东痛苦地说,“她是个很执着的魔术师,梦想有一天像大卫·科波菲尔那样闻名世界……去年夏天,我们的真实目的是练习大卫的断头魔术,我们把道具都带过去了,因为太危险,开始大家都不敢,但戴玉坚持要玩,并主动做了助手,结果中途出了意外,她……她被断头了……”凌飞一脸惊愕,好像听见了一件从未听闻的怪事一样.。
“当时我们很害怕,大家都是当事人,谁也脱不了关系。所以我们就毁尸灭迹,把尸体埋着一个墓地里,然后报警,捏造了一个坠崖的事实……我们都发誓,要把这件事带进棺材里……去年夏天那一幕不知多少次在我的梦中出现,每次醒来,我都是一身大汗。这种精神的折磨我又不能向任何人说……”程东压低声音,坚持着继续说道,“我们没有谋杀谁。那只是个意外。”
“可你们间接是谋杀者。”凌飞冷冷地回了一句。
“其实,这种事情放在谁的身上都不好受,我们几个同样也在受着良心的煎熬,我们只是采取了回避的态度,不去想它。现在,这个恶梦重新提起就像一根针,扎在我的心上,使我的回避态度彻底被粉碎了。”程东苦笑了一下,“事实是不能改变的……她因我们而死,从我们抛尸的那一刻起,我们就注定担负不起这个后果了。”
谁都有不可告人的隐私,它们见不得光,见不得人,惟有掩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慢慢腐败、变质。
“你和薛洋那次去墓地,就是为了找那具尸体吗?”
“是的,我们这次来就是想把她带回去,葬一个好的地方,不能再让她成孤魂野鬼了。”
凌飞吃惊得抬起头,好像被触痛了他某根神经:莫非小朵偷拿的那个玉镯子真是戴玉的?她回来报仇了?
“万一她没死呢?万一她还活着呢?”程东把这个最大胆的假设,也是最坏的结果说了出来。
凌飞一愣,道:“这太不可思议了。”
的确,玫瑰客栈的凶案现场找不到任何可疑足迹的,凶手好像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难道真有怨灵杀人不成?
程东以手捧住脑袋,似乎陷入了一种无边的痛苦中。薛洋死了,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看来所有的意外不是纯属巧合,我也要像那些死去的伙伴一样,难逃一劫了?”
这番话听起来就像死刑判决,程东几乎一字一顿地说道:“是福逃不了,是祸躲不过。”
这时,小朵回来了。
“杜叔叔找到没?”
“没有。”小朵摇摇头道,“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很担心,又有些害怕。”
“你认为?”
“你是不是觉得他们的死和我阿爸有关?”小朵和凌飞彼此凝望着。从玫瑰园里飘来一阵微风,送来淡淡的清香。
“我暂时还没有证据,”凌飞朝左右两边看看,好像怕有人在偷听,“我只是有种感觉……”
小朵深深地吸了口气,眼睛里涌出了泪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爸爸曾是世界上最令他感到安全的人,但现在,她有点怕他,莫名其妙地感到恐惧,她觉得还会有事将发生。
凌飞闭上眼睛,感觉整个大脑里的脑浆像被搅过一样,乱作一团,又凝结成石,转不动一丝一毫。良久,他霍然起身,决定不管玫瑰园是个龙潭虎穴,都要进去闯一闯。
“你想做什么?”程东问。
“我想去那个玫瑰园看一看,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你觉得会发现些什么?”
“不去怎么知道那里有什么呢?”
小朵说:“我也去,我想知道为什么阿爸不准我到那个地方去。我一直遵守着不能去那儿的规矩。我对这个地方好奇过,可又感到害怕。”她凝望着凌飞的眼睛说,“我想打破这些规矩。”
凌飞点点头说:“如果我们什么也发现不了呢?”
“我不知道,到时候再说。”
出发前,凌飞又去了一趟卫生间,用手机记录下最后一件事,然后回到房间,偷偷把手机藏在床垫下。他琢磨着,假如自己遭遇不测,这将是帮助警方破案的有利线索。
三个人站在石门外,从门缝里凝望着这片玫瑰园。
现在已是清晨,月亮已消失在树梢后,玫瑰园里还有些雾气,树枝在阴影里摇曳,山峰墨黑的剪影映在天空。在他们身后山谷的另一边,世界浸染着橘红的色调,太阳的光辉渐渐升起。可在这儿却只有黯然和惨白的清辉。
玫瑰——妖冶地绽放,然后孤傲着凋零,奢华的背后是否有着万劫不复的罪恶?
凌飞很害怕这片园子,这与几个朋友的死有关,与戴玉和杜克帆有关。对眼前的景象他有种本能的反应,藏在园子里的某样东西在潜意识里呼唤着他。不知道迎接自己的又会是什么呢?是否还是那些尸体,还是更为邪恶的东西?
他确实认为在玫瑰园里藏着某样东西,尽管不知道在哪儿,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或是怎样产生这种奇怪的念头。这东西在呼唤着他,令他害怕,但同时他也感到深受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