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卢芮还是和往常一样，提着饭盒一路走到学校。不过今天邱梓晨来的比她晚，倒也好在没有迟到。
上过早自习，班主任杨老师端着饭盒来教室和他们一起吃饭，又有些时候还像照顾幼儿园孩子一样，督促他们把饭吃完，不要浪费。不过，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一手端着饭盒，一手捏粉笔，操着一口方言，在黑板上讲着题。
路过的数学老师总会调侃他:“怎么着？菜又不够啦？跑教室来拌粉笔灰！？”他倒是一点也不在乎这些，还是自顾自的讲着，倒也是因为他这样的挤时间，他们班的数学总是年级里最好的。
题讲到一半，语文老师叶老师走了进来，和杨老师耳语了几句，杨老师也随着她一起出去了。脸上的表情逐渐阴了下来。
卢芮往嘴里扒了一口饭，瞟了一眼往门外走的两位老师。又看了看在身旁趴着的邱梓晨，卢芮总能在这样的平淡中感受到幸福。邱梓晨从来不在学校吃早餐，他吃不来学校里的饭，每次都会吃点面包。另一个原因就是他觉得上学提个饭盒又傻又麻烦。对于这些想法，作为穷人家孩子的卢芮并不能理解。
班主任刚刚走出教室没多久，教室里就开始骚动起来，毕竟一般这个时候，叶老师是不会出现在教室的。也有人说是为了暑假作业，这种说法让卢芮的心里猛地一紧。
她又往嘴里狠狠地扒了一口饭，双眼有些呆滞地看着前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揣摩语文老师的用意，又一遍一遍地否认。最后只剩下有利于自己的:可能俩人只是唠唠闲话。
“来，卢芮，你出来一下！”杨老师猝不及防地召唤让卢芮从座位上惊起，差点掀翻了饭盒，“哐”的一声落回了原处。
全班的同学都开始注意到这边来。邱梓晨大概是听见了杨老师的声音，从睡梦中抬起头，看向已经离开座位的卢芮，却只能看见一个背影，可能他也意识到情况不太妙，站起身，就跟着出去了，班里的骚动声更大。
卢芮不会忘记她离开座位之前丁岩看自己的眼神，就像是死神的眼神，紧紧盯着，让她浑身不舒服，但她还是强装淡定，在众人的注视中走出了教室门，可还是红了脸庞。如果她知道邱梓晨就在后面的话，会勇敢许多吧。
可是邱梓晨才走到半路，就被站在走廊上的语文老师拦截了下来。
“现在是叫卢芮，你是干什么的！？”叶老师厉声呵斥道。
“……。”邱梓晨直愣愣站在那里，无话。现在的形势他看明白了，有百分之百的可能是卢芮帮自己做作业的事情被老师察觉了。只是他没办法和卢芮一起去面对。
眼看着卢芮被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语文老师也随后进去，邱梓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无能为力。
“卢芮，开门见山吧！邱梓晨的作业是不是你帮着做的？”班主任杨老师刚一落座就问起卢芮来。卢芮感到办公室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一些任课老师抬起头来，看一眼又继续各忙各的。
这场景……卢芮是经历第二次了。自从初二上发生那件事后，她曾在心里发过誓，绝不能再出现这样的情况，可是现在……是自己一手造出来的。
“是……。”卢芮不想做过多的挣扎。
“糊涂！”叶老师坐在一旁，没有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吼出了声，吓得卢芮一颤。
“你把你妈妈的电话留下来，就先回去吧。”杨老师在卢芮面前摊开了一张纸，递给她一支笔。卢芮煎熬地写下了那十一位数字，她想过故意写错一位，但还是手抖着写出了正确的，她不想过多的折腾，只感觉心在一点一点往下沉。
“你怎么样？”卢芮回教室远远的就看见邱梓晨在门口的走廊上等她，刚才的不愉快瞬间消了不少。
“要了我妈的电话号码……。”不过提起要告诉家长这回事，卢芮的心情又变得糟糕，邱梓晨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沮丧和失落。
“……。”邱梓晨皱紧了眉头，沉默了。他知道卢芮母亲的脾气，但现在什么都晚了，他想道歉，可是声音哑在嗓子里，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俩人没有说话，一前一后走进教室。其实邱梓晨不知道，即便是又一次发生了这样的事，卢芮却没有之前绝望。因为有他陪着。卢芮心里只有歉疚，但却从未后悔。
“卢芮，当真是为了语文寒假作业的事啊！？”卢芮还没有坐在座位上，丁岩的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声音里有焦急，但却让卢芮很不舒服。柏薇倒是没有多说话，只默默地看着她，过了几秒钟，又低头忙活自己的事情了。
卢芮没有回答丁岩的问题，她现在不太想说话。
“邱梓晨，你也出来一下！”杨老师又一次出现在了门口，能明显感受到教室的光线突然一暗，一道长长的黑影投在教室门口的地板上。
邱梓晨闻声站了起来，将凳子往边上一扔，用力大了点，声音比较响。教室里又是一阵议论，还有人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抓出来。丁岩扭过了身子，目送着邱梓晨离开。
过了许久，邱梓晨都没有回来，卢芮假意上厕所出去寻他，却发现邱梓晨一直站在教室门外，那个他们曾一起罚站的地方。她的心猛地一疼。
“你……一直都站在这里吗？”卢芮难以置信地问道。
“没事儿，最多一上午，你快进去吧，一会儿班头儿又看见了。”邱梓晨还是那样嬉皮笑脸，却让卢芮心里更不好受。
的确不出邱梓晨所料，第一节课下课后，他就回来了。这让卢芮安心了不少。这下她才有心思去为自己的处境担忧。这个时间母亲定然是已经知道了，不知道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卢芮忽然想要时间过得慢一些，这样她就不用那么快地去面对。
他们终究是不够成熟，总会忘了去设想后果。再或者，他们设想过后果，但是依旧想进行一场赌博。结果出乎意料地输了，手足无措。
时间一点也没有变慢，到点了还是要放学。卢芮心情糟透了，一步一步往前移，鞋底在地板上擦出了声音，就像是她被别人拖着走一样，的确，她被自己的腿拖着走。
“卢芮，我们要一起走吗？”邱梓晨从后面反超到她面前，挡住了门口的光，卢芮站在他的阴影里，感到无比的安心，至少她暂时不用面对那刺眼的光亮。
“不了，我要快点回去，晚了我妈会更生气的。”卢芮嘴上随时这么说，可她的步子还是挪不动。
“那……。”邱梓晨还想再说什么，但是被卢芮打断了。
“没事，顶多教训我一顿，不会怎么样的。”卢芮不想让邱梓晨有太多的心理负担，说完这句话就侧身走了。阳光又一次打在她的脸上，眼前五颜六色，她刚从邱梓晨的影子里走出来，暂时还没有适应这强光。险些没站稳，在邱梓晨的背后打了个不起眼的踉跄。
其实她自己心里知道，这次回去，最少也是一顿打了。但她是真的必须快点回去了，也许这样，母亲的怒火还会略微消一点。
她还曾幻想，老师根本就没有打电话告知呢？可是，一切进展的好像没有那么顺利。
走到楼下，她深吸了一口气，每一步楼梯，都走得轻手轻脚，她害怕母亲在门口等她，听见了她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就骂起来。她更愿意进屋面对这一切。
“妈……，我回了。”卢芮能感受到客厅里的木椅上有个人影，她知道那是母亲。低着头去厨房放下了饭盒，第一次，那里面剩着大半盒的饭菜。母亲已经做好了饭，她把饭扣在锅里保温。
“自己盛饭吃吧。”母亲开口说了一句话。卢芮意识到自己的幻想只能是幻想，母亲还是知道了。
“那……你呢？”卢芮意识到母亲的意思是不和自己一起吃了。环顾一下厨房，灶台上没有用过的碗筷，再揭开锅盖，饭还是圆整的形状。
“你先吃，我过会儿。”母亲的声音很轻，每一句话都不带一点感情色彩，听不出喜悲，这让卢芮慌了神。她一想起初二上就不禁打了个寒颤。但是她现在只能顺从，不敢再多问，她怕一句话没有说好，母亲就彻底控制不住了。
她默默盛了两碗饭，她还是想让母亲和她一起吃饭的，她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可是她说不出道歉的话……她甚至想过跪在母亲面前，和她说自己以后再也不会了，但是她没有。长这么大，母亲从来都没有给过她主动的机会，所以到后来，她连想都很少想了，她知道母亲会用自己的方式让她哭着忏悔。
她盛了两碗饭，却不敢开口喊母亲过来一起吃。一个人机械地往嘴里喂着食物，想着这些，泪水已经开始在眼里汇集，最终一小碗饭都没吃完。她趁着去厨房放碗的机会，擦干了眼泪。
“吃完了？”母亲开口说话了。
“嗯。”卢芮停住了脚步，也不敢坐下来，就那么站着。
“你时间很多？”母亲抬头盯着她，卢芮透过额头前的刘海看了母亲一眼，又被母亲的目光逼了回去。
“……。”卢芮低着头看着脚尖，鞋上有灰了……母亲的声音又一次响起。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很多！！？”母亲的声音突然变大，卢芮虽然在心里预想过千万遍，可还是被吓得脖颈猛地一缩，往后退了一步。
“你给我跪着！你爸出门在外，拼死拼活挣不来几个钱！为你有个好的环境处处租房，看人脸色！你呢！？是不是越长大越糊涂了？！”母亲的声音大得整栋楼都能听见，震得卢芮耳朵“嗡嗡”响。卢芮安静地跪在母亲面前，一句话都不敢说，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眼泪挂在脸上不舒服也不敢擦，她甚至连啜泣都不敢。
母亲依旧在絮絮叨叨说着这些，她是个好强的人，对生活好像从来没有满意过。她甚至一度怨恨自己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嫁给了卢芮父亲。卢芮从小听这样的话多了，最开始还担心他们会不会离婚，可次数多了她也就习惯了。母亲也就是嘴上说说，她一个人也实在是缺个说话的人，这么念一念，骂一骂可能心里会舒坦不少吧。
“你马上去房间写一份检讨书交给我，你要给我保证！你将来要怎样，你自己保证还有下次的成绩！那个邱什么……你最好以后离他远点！我一直让你注意和男同学的距离，你是不是当耳旁风了？！”卢芮听母亲说完这些，自跪下后第一次抬起了头，原来，母亲从来没有忘记上次和邱梓晨一起回来的事，难怪她发了这么大的脾气。
但是卢芮不想反驳，木木地站起身来，可能是跪得太久了，膝盖不灵活起来，双腿僵硬地直不了，一瘸一拐地往房间走去。
检讨书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我会好好学习，争取下次月考能在年级前进十名。以后不会和男生一起玩，放学早点回家，帮妈妈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检讨人:卢芮
卢芮从小到大的检讨书都是这样表达，因为母亲文化水平很低，她只有这样写才能让母亲看得懂。卢芮啜泣着念完，就将检讨书递给了母亲。
这是一直以来母亲要求的，每次写完要自己亲口念一遍，一是让母亲听听，再者，也是念给自己听。其实卢芮不是不乖的孩子，她之前性格虽然调皮，但从不惹大的麻烦。只是母亲对她寄予了太大的希望，几乎每次检讨都是为了学习。
看着母亲将检讨书放进了放存折的抽屉里，卢芮心里一阵难受，存折里的钱一年年减少，可检讨书却是一年年增多，到现在已经不记得有几张了。
下午卢芮肿着眼睛去上课，世界在她的眼中都重了影儿。
晚间她在自己的日记本上这样写道:
我庆幸和你风雨同舟，邱梓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