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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猹(5)

果然,人的第六感官是存在的。我的预感在送走浣熊到莱斯湖之后的三个月后开始实现了。那个时候已到了盛夏了,我差不多已经彻底摆脱浣熊一事带来的不快。有一个夜晚,我梦见浣熊一家都回来了。它们要回到原来所住的我家阁楼上去,但是那个屋顶已经变成一个石头的金字塔。浣熊的爪子在使劲扒着屋顶,那石头的屋顶被扒开裂缝。就在这个时候我一身冷汗惊醒了,还在不停地喘气。当我的意识清醒过来,知道刚才只是在做一个噩梦,心里庆幸不已,幸亏只是在做梦,不是真的。我转了个身,想再次入睡,忽然觉得屋顶似乎真有什么细微的声音。起初我以为可能是外面刮风下雨了,但我现在是清醒的,知道今天夜里是个大晴天,星光灿烂。那我转念想也许是泰勒家的猫群吧,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个念头钻了出来:莫非真是浣熊回来了?这么一想,我明白了刚才做的噩梦的原因,是因为屋顶上奇怪的声音才引导我进入了心理潜意识的黑暗区,那正是我恐惧的地方。这就像我们梦见自己到处找不到厕所,原因是膀胱内小便刺激你的神经才生出这样的梦,但是这一天夜里的屋顶响声很是细微,后来就消失了。由于我对这件事情是否是真的还没把握,所以没有告诉我妻子,以免让她感到紧张。第二天早上起来,我第一件事就是到后园里查看,没有发现一点浣熊来过的痕迹。妻子马上发现了我的不正常,因为我平时早上从来不到花园里。我解释说是去看看我种的那一株香水海棠开了没有。我仔细打量了换过的屋顶,还有下面已全铺上金属铝板的屋檐,也没有被破坏的迹象。因此我觉得昨夜里的声响是我过于敏感导致的幻想症吧?

有一个现象引起我注意,车道上那些懒洋洋的泰勒家野猫不见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在接下来的几天的夜里,我睡得一点也不深沉。我的神经和房子的屋顶似乎连接上了,能细微地感觉到屋顶表面的任何动静。其实我还是睡着了,处于一种浅睡状态。下半夜的时候,我能感觉到屋顶上有十分焦躁的声音。不是在一处,而是像一群蚂蚁一样到处在打转,想扒开一个口子钻进来。一连多天都是这样,而且持续的时间在加强。有一天半夜约两点钟,我起身解手。抬眼时,忽见洗手间气窗外面的玻璃上有一个浣熊的脸,那是一个强盗似的面孔,像佐罗一样戴着眼罩。浣熊平静地看着我,一动不动和我对视。尽管我不知道浣熊的面目是否和人一样每一只都不同,但我还是能认出这就是我几个月前第一只逮住的那只母浣熊。它现在回来了。还有一点也可以证明。浣熊会记住它住过的窝,就算是第二代也会记得住。从它几天来一直顽强地想进入我家阁楼的决心来看,也可证明就是原来那一家。

事到如今,我只得把我所掌握的浣熊敌情通报给妻子,反正她很快就会看到浣熊接下来的行动了,让她早做点思想准备。我们讨论了半天,不明白为什么浣熊都送出去这么远了,还能找回来。我们比那个动物处置指南上建议的送出五十公里的距离多了一倍,超过了一百公里,比老猎人说的三十公里则多了更多,按理应该是万无一失了。我难以理解,反复在网络上Google答案。最后在一个美国加州的小镇论坛上找到一条相关的评论。那上面说,不能把很多只浣熊的家庭成员送到同一个地方,那样的话浣熊家庭成员的记忆能力和回到原居地的决心和能力都会大大加强。这个时候我明白了自己的错误。如果我当初把大母浣熊送到东面的莱斯湖,把后来逮到的送到西边、北面去,那么它们就会因为孤单而在当地找个伴侣安下家来。我不应该犯下这样一个愚蠢而自以为有人道精神的决定,还想学习加拿大移民当局一样让移民合家团聚,结果当它们一家团聚之时,正是它们决定返回原居地的开始日。我知道这几只浣熊这一路上走得一定十分艰辛,足足走了三个多月,堪称浣熊界的万里长征。这一路上它们一定得到了意志上的锻炼,也许复仇的火焰已在它们的原始本能中点燃。

由于这回我用了最好的屋顶材料,加上那个西人公司的精心施工,整个屋顶成了铜墙铁壁。浣熊久攻不下,终于放弃这个企图了。我有好几天夜里没有再听到利爪的声音。不过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的。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事情,是动物界自己的事,我们无法了解其中细节过程,只能按照人类的思维去勉强解释,但是其结果还是可以看到的。我说的这一件事是:泰勒家的野猫群正在和浣熊之间进行一次决战。这件事延缓了浣熊对我家的报复。

上面说到泰勒家的野猫一直以来都是退避浣熊的。只要浣熊一来,它们都躲避了起来,这条规律成了我预测浣熊的一个征兆。但是,最近的情况有点吊诡了。因为在一整个冬天里浣熊都没活动,那些小野猫在高寒中长大,个头都不小了。虽然当浣熊走出我家阁楼时野猫躲避了,但是从我的诱捕笼最初抓到的是一只野猫的情况来看,野猫并没有走远,可能是和浣熊领地分开,井水不犯河水。而在浣熊被我全部擒拿住发配到莱斯湖之后的三个多月里,野猫的家族数量和力量都更加强大了。这个时候浣熊突然回到了原来的地盘,估计那黑猫头领虽然马上退避,但会有些打算。起初,浣熊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想挖开我家屋顶,重新回到老巢。在它们一连几天的努力失败之后,它们的挫折变成了愤怒。这个时候它们开始降落到地面活动。而地面上近来一直是野猫群的地盘。

那一场决战是在一个雨天里进行的。动物就是奇怪,不选一个月朗星稀的晴天夜,偏偏要在细雨霏霏之中进行。那场决战肯定是很激烈的,如果是平静的夜晚,那野猫和浣熊撕咬时发出的叫声一定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虽然那天夜里的风雨和树枝的摇晃声遮住了打斗的声响,但是我敏感的神经还是能感觉到那殊死搏斗的嘶喊。第二天我没有看见什么,在雨水冲洗下地面上什么也没留下。中午时雨停了,气温升高。我闻到车道的附近有血腥的味道,大群的苍蝇飞来飞去。我知道这迹象一定和昨夜的厮杀有关系,我接着看到了让我极其震惊的景象:车道边的灌木丛下有那只黑猫的猫头和残存的皮毛,身体所有的东西几乎全被吃光了。成年浣熊的体重近15公斤,猫是打不过它们的。

在野猫和浣熊大战之后,有一个多礼拜浣熊没有出现。我知道浣熊一定在战斗中也付出代价,正在疗伤。它们一定很快就会回来。

在野猫和浣熊大战之后,我就知道,我和浣熊的一场决战已经在所难免。浣熊在屋顶久攻不下之后,必然会在地面上制造事端。在那几天浣熊没有光顾的日子里,我整天在想着将要面临的事。非常奇怪,那些日子我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经常会想起鲁迅笔下的闰土形象,那段文字反复地自动冒出来:“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海边的沙地,都种着一望无际的碧绿的西瓜,其间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项带银圈,手捏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地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反从他的胯下逃走了。”我的心里开始出现那一把钢叉,我觉得应该用一把神奇的钢叉去战斗。我知道这里的法律不可以私自处死野生动物,尽管电视里每天放着猎杀大型动物的节目。我得找到一件合适的武器。我在车库里面反复寻找,有很多可以杀死浣熊的利器:铁铲、铁锹、尖齿耙子,还有一把锯树枝的长锯。但是我不可以使用这些武器的,我最多只能痛打它们一顿,让它们知道这里是我的地盘,我不会任凭它们在这里胡作非为。我终于在车库里面找到了一根旗杆,看起来是前任房东小时候当童子军时用来耍旗帜走队列游行用的。它是用实木做的,非常的结实。而且还带着一个木制的尖矛头,上面镀着金粉,看起来像金属的一样。当我用这根旗杆做了几个穿刺的动作之后,觉得这东西有点闰土那把着名钢叉的味道了。

果然,一个礼拜之后的一天早上,当我打开我家的正门出来时,看到了门上喷满了恶臭的动物粪便。毫无疑问,这是浣熊干的,这是它们宣战的信号。从这天开始,我们家后园开始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浣熊先是把园内种植的瓜果全部都糟蹋了,大部分都是咬上几口,然后把藤搞断。那些蔬菜和花草则是连根都被刨了出来,一棵种了两年的樱桃树被拦腰咬断。几天之后,浣熊开始翻掘草地。我知道草地在夏天的时候会在地底下长一种白色的虫子,是浣熊爱吃的食物,但现在情况看起来浣熊不只是在找虫子吃,而是带着一种破坏性的目的。当它们把后园所有的植被都破坏之后,我发现我挖的那个鱼池还安然无恙。因为那鱼池挖得还比较深,里面的金鱼和锦鲤沉到了水底,浣熊还奈何不得它们。这个水池没有失守让我略觉欣慰,我甚至还产生一种绥靖的想法,或许浣熊在大肆破坏实行报复之后,最终会失去兴趣,找其他地方安家。但是我这个想法很快被证明是错误的。两天以后的清早,我看到了鱼池边惨不忍睹的作案现场。鱼儿们的尸体散落在周围的草地上,有的被啃了一半,有的被啃得只剩鱼头鱼刺。再看水里,新买的水草被捞出来,扔到太阳下曝晒,而池中的水则是浑浊发黑,还伴着恶臭。仔细看来,原来是浣熊先把大量的泥土刨向鱼池,把池子填了一半,让鱼浮到水面,然后抓它们上来吃掉。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回避和容忍肯定是不行了。事实上在我自己出来和浣熊决战之前,我还是给那个野生动物处置公司打过电话,请他们来赶走浣熊。他们听说浣熊已经不在我屋顶做窝,就说这样他们就没有办法了,因为他们只能驱赶进入屋内的浣熊,户外的则不可以。我还在夜里再次布下诱捕笼,但是每一次笼子都被推翻,浣熊根本不会中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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