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对老夫妻正看着我,他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我连连抱歉,徐先生没多说什么,估计在他眼里,我也算“污七八糟的事”之一。
他把大水缸拿走,换上一具看上去有些年代的罗盘,掐算了半晌,说两位新人的八字相合,水养木生,女方她爹笑得合不拢嘴,老夫妻明显放下心。正准备离开时,老爷子忽然伸出手,从我包的开口里抽出那份手抄本,“你懂风水?”
我心里哎呀一声,想这下完了,只是来凑个热闹,谁想在这要被踢场子,本着虚心求教的态度,只好说“我懂一点,懂一点点。”
老爷子站那翻了几下那本子,脸色忽然一变,一把钳住我的手问,“你到底跟谁学的风水?这书是从哪来的?!”
我心说你这也叫大师,能在网上搜到的肯定是最基础的知识啊,我这有TXT,你要不要我发你邮箱?可嘴上当然不能这么贱,我抖抖索索地说了我邻居高大爷的名字,徐先生“嗯”了一声,眉头仍旧紧锁,“他?他我知道,在苏北一带很有名气,他教的风水怎么会这么恶……”说到一半,他把本子塞回我怀里,一边念叨,“小伙子,你八字硬火德旺,太恶的风水祸害一方,千万别学得太绝。这东西我只以前只看过一次,他从哪学的……”
剩下的话,我听不清了。
回去的路上,女方她爹对我态度明显好了几倍,我只是随口一说,估计他真把我当高家传人看了,我问他徐先生今年多大,得到的回复是刚过完九十大寿。
说实话,我是不懂手抄本有多么恶,我翻了好几遍,上面又没有教把别人搞得断子绝孙的风水,甚至还有“空调理论”这种东西,像徐老爷子这种用大罗盘老规矩算风水的先生,不会觉得搞笑吗?难道这就是恶的意思?
我晃晃脑袋,心说不想了,想也想不明白。要是有机会,我倒想和徐老爷子聊聊,他的故事一定比我店里的书有趣多了。
没过几天,两位新人顺顺当当地结婚了,那对老夫妻和我是同乡,对我一直很好,婚礼过去后还请我吃饭。
这年头,儿子闺女结婚都一样,都会搬出父母家,大妈辛苦了大半辈子,屋子里一下子没人了,说起来难免要抹眼泪。我和大爷聊起老家的事,没注意就聊晚了,出门时已经快十二点了,大爷原本说干脆住一晚吧,我这人不习惯住外人家,推脱说还要见个朋友,反正没喝酒,开车不会出问题。
走在江边上,风一吹就凉了。我记得小时候,高爷爷还带我和他孙子外孙一起到南京玩过,以前他常说南京风水极好,玄武朱雀青龙白虎一个不少,可惜只偏差一点,就把这块完璧给破坏了。
我还记得他爱吃桂花鸭,对塑料真空包装的一概不理会,我想下次该问问房东,南京哪里桂花鸭最正宗,下次回去给他带两只。
这样慢腾腾地走到停车的地方,还有十几米就走到我的车前时,我突然感觉后脖子一阵僵硬,不是坐久得那种僵硬,而是有人轻轻抓住你的脖子,不管你怎么转动都不舒服。
我感觉一向很准,这时故意放慢脚步,立刻听见身后有很轻的脚步声,轻到随时能淹没在江边的水声里,我从兜里掏出手机,想都不想拨出顾西杰的电话,没等接通就大声说,“喂?我刚在南湖喝完酒,下个场子去哪?玄武湖?那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好好,我在停车场等,你快点啊!”
边说着,我边把钥匙扣上的小军刀掰开,死死攥在手里,我自说自话到一半电话才接通,他小子果然反应快,开口就说,“你在南湖哪?我现在就去,对方几个人?”
我的声音一传出来,我能清晰感觉到空气中某种气息消失了,像是黑沉沉的墨色忽然被化开。我盯着汽车的反光镜猛瞧,那人离我的距离已经很近了,我猛地转过身背抵在我的车窗上,手已经随时准备拔刀,他却目不斜视地继续向前走,脚步走出笔直的一条道。
就是他的目不斜视,让我确信这人有所图谋,正常人走路走得好好的,前面的人忽然转身,谁都会吓一跳,我估摸也许是想抢钱的小混混,可小混混也该吓一跳吧。那人打扮并不流里流气,称得上挺正式,妈的,太正式了,口罩帽子大衣一应而全。
我心说在南京我没和人结仇,怎么会有人冲我来,这年头怪事太多,也不一定是我惹到谁。我又给顾西杰挂了个电话,换了个地方碰头,一见面这****就笑我,“你说在南湖出事,听见哭声了?”
前文也提过,大屠杀旧址经常听见这种说法,我把事情说了一遍,这次顾西杰也觉得蹊跷,大城市都乱,他安慰我,“你看碎尸案多少年没破,混迹人群的精神病不少,你只是有幸碰上一个。”
我说,“你他妈这是安慰还是玩我,哪天等有人通知你去认尸,你才开心是吧?”
“你看看,好端端咒自己,八字硬也要被你给磨掉的。”他给我倒了小半杯啤酒。
“外行人不要胡说。”
其实顾西杰不能完全算个外行人,他是高爷爷的外孙,从小对这事就有兴趣,可惜爷爷没打算传给他,第一次算八字还是顾西杰带着我算的。那个算命的掐指一算,说我金德太旺克父母。听完我放声大哭,那年年初我父母刚去世,后来一直是外公外婆照顾我,这一嗓子把算命的吓到了,没跟我们两个要钱。
顾西杰以前格外爱收集神神鬼鬼的东西,我说,这东西你去义乌市场十块钱能收一包回来,他也不理会。他大学读的是医科,比我晚了好几年毕业,顾西杰说他身为医生,总不能带头搞迷信,黄符纸桃木剑一概不玩,也从不在外人面前提起。
“你是内行,就看这书还叫内行,”他幸灾乐祸地把手抄本往桌上一扔,“卧室不要装吊灯——”
“行了行了,别念了,今天医院有什么新闻么?”
他咬了一口羊肉串,“说出来你会卖给扬子晚报吗?”
“两三百块钱,我卖朋友的价格哪这么低。”
他还笑,“鸡鸣寺那块有个算命先生被人打了,我劝你也收敛点,说不定有人在替天行道专揍说鬼话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不会这么巧吧,赶忙问他,“挨打的人姓徐吗?”
老爷子身体健朗,可那是九十岁老头的健朗,哪里经得起揍,顾西杰放下竹条,用一副看神经病的表情对我,“什么玩意,人家姓刘,你不会在算人家命格吧,要我说一定很差,光天化日被人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