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茵,还在睡着吗?”门外传来赵小环温和的声音,也有轻轻的敲门声。女儿已经休息了整个下午,平时绝对不是这样的,她害怕女儿是不是身体不舒服了,终于还是不放心地过来询问。
“妈,就来。”林如茵忙从那种意境中挣脱出来,她——有另外的角色,她已经不是她。下地踩上拖鞋,她迅速走到门口,开门,脸上是带着睡醒后舒展的笑容,“我是不是睡的太久了呢?是有点累,才……”她揉了揉眼睛,给了妈妈一个大大的笑脸。
看到女儿安好,赵小环总算安心:“这一阵子在医院陪着啸远,你肯定休息不好,我知道你很累。你的身体本来就虚弱的……”女儿脸上暗中隐着苍白,她还是心痛,“都是做晚饭的时候了,你想吃些什么,妈妈去做。”
林如茵心里一暖,想要流泪,不管她走到那一个地步,不管她是哪一种角色,女儿的角色不变,她永远是妈妈的爱女。为了她妈妈已经憔悴很多,她知道她永远欠妈妈的情,只是不能说出而已。她轻笑:“妈,你怎么不说你想吃些什么就做什么呢?今天妈妈想吃些什么,我做。”
恰好又是周末,林如茵跟随妈妈来到厨房里的时候才想到,于是她说:“妈,突然很想我们的豆豆了呢。”
赵小环用怜惜的眼神看着女儿,笑:“是吗,那明天了打电话,让你嫂子带他过来。”
林如茵挨近了妈妈的身体:“我突然就很想他了呢,要不现在就给嫂子打电话吧,让她带上孩子和哥哥一起过我们这边吃饭。”她心情不好,感觉到家里有一种郁闷,所以想让嫂子他们过来,这样家里的气氛热烈些。
这阵子林如茵一直在医院,也还没有见到过那个让她心里涌起柔软的孩子,孩子迈着小腿翘着小嘴仰脸叫她“姑姑”的样子,纯情可爱的样子招人喜欢,好极了,林如茵想着唇角泛起笑意,那样的孩子人见人爱,爸爸妈妈有那样一个宝贝孙子也是十分满意,每次他来家里,这个家里的人哪怕有再浓的烦愁也会被他化解。真的很想那个孩子了,很想……
“那就需要我们多做几个菜,麻烦一点的啦。”赵小环脸上是温暖满足的笑意。
“我可是不怕麻烦的,我帮着妈妈做。”林如茵笑道。
“好吧,随便你。那你去告诉他们过来。”赵小环也笑着说道。
“好,我这就打电话。”林如茵兴奋的如同一个孩子,“我打给嫂子。”
对她来说,爸爸妈妈,哥哥嫂子,还有哥嫂的孩子,就是她全部的亲人,有他们在,和他们聚在一起,就是她全部的亲情,她感动于这种亲情,迷恋这种亲情。和他们在一起,她才彻底觉得她是拥有人间至高至纯、无可取代的感情——亲情。亲情……亲……好让人心向往之的感动。如果永远留在他们中间,不去想别的,真是最美好的幸福了。
林如茵也再次享受到了家庭这种无法取代的欢愉,和哥哥的亲切,和嫂子的和谐,和侄儿的亲密无间……一家人有说有笑,温暖的家庭气氛,香喷喷的饭菜,其乐融融,她是满足的。
不过,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哥哥嫂子带了孩子回他们的家,他们有他们单独的世界。林如茵回到了她粉红色的世界,才想到短暂的欢愉不是永远。无论怎样的茂盛繁华也不过是过眼烟云,留不住多久。就比如这刚刚结束的家宴,一家人欢声笑语犹在耳边,顷刻已经是独剩她一人面对寂然,曲终人散的冷清也许更加冷清些吧,林如茵有些许的凄凉感。
不过,她的心是宁静的,开阔明净的,这是她来到人间后第一次有这样宁静的心境,她似乎看到了她的心脏,如同明净溪水的一粒沙那样透亮,也没有激烈,平静,平和。
她想起了她在人间的时限——三十年。过了这三十年,她依旧是旧时模样,是一个仙子,亦是一棵草,有区别吗?她觉得区别不过是自己的心境而已,她还是她。
悲伤的感觉又袭来,夹杂了说不出的难过,她到人间这三十年,是希望达成心愿,不是为了体会这翻滚的浮沉繁华,可是为什么要阴错阳差的让她遭受玩笑一样的残酷?
好容易止住悲伤,她移步窗前,依旧伸出秀臂撩起飘着浪漫色彩的窗帘,她的双目仰望上苍,看到了清亮繁星中的那一勾弯月,细细的,好像女子的秀眉。哦,是人间腊月的月初了,没有多久就是新年,也好快的啊。
她想起她是春季来到的人间,虽然是坎坎坷坷,可转眼间就快一年,日子也是好快的,但她觉得没有收获,不对……收获好多,失去得到,痛苦快乐,每一种都是得到,得到……她的心又慢慢转为平静。
冬夜虽然漫长,但时间的流失在分分秒秒中蔓延,夜渐渐深了,自从发现了她身上的那两颗痣和杨烈涛有重大关系,她再不敢把手扶向那个部位。她很害怕出现其它的意外,他本来很好,是她的造作带给他痛苦,她只能让他是原来的他,本真的他,哪怕他就是她千方百计追寻的那个人,林如茵也不再打扰。还有重要的一条,那是她想去想却不敢去想的,万一……他就是那个人呢,这个不可以,她已经认定了袁曼成就是那一个人了,这个不能改变!
一切的苦厄来源于心魔,如果心静如水,如果一切都不要多想,又有什么事情?她,绛珠仙子,无忧草,现在的林如茵,总算明白了她原本就不该来人间这一遭,她是多余的,不该的。刹那间,她十分后悔。
转身,喟叹,她虔诚地拂去心中的魔障,但总是不甘,她想知道的更加明了,于是她再次作法。
周围一片静寂,百草精华珠在她的手掌中闪出流霞一样璀璨的光芒,渐渐的,警幻仙子出现了,她连忙迎过去:“姐姐……”声音里带了哽咽。
警幻仙子婉转的如意髻上斜着一支如意簪,明朗的脸上隐着一丝恻隐:“你还是回来了,用这种方式。”有赞许。她的法力果然厉害。
绛珠仙子面露惭愧:“是的,我还是想知道这是为什么。”翠绿衫裙包裹着的纤弱身材有些颤抖。
警幻仙子沉默,片刻抬起头来:“你还是不甘心,如此的话,下一世……你将还有一场艰难。”
还有下一世?她只想拥有这一世就够了,怎么越来越作孽?绛珠仙子心中一震,答道:“我不想犯错了,无论怎样就这一世,完全做一个了结。”
警幻仙子赞许:“如此甚好。”
绛珠仙子摇头:“我还是想知道缘由。”
警幻仙子叹息:“何必这样执着?知亦是不知,不知亦是知,于事实无关,无法扭转自然,你可知道没有顺理成章?无论人间,还是仙界,太过执着就入了魔,魔是障,遮掩了真相,遮盖了心窍,难道你还不懂?”
绛珠仙子难过:“懂了,只是晚了。”
警幻仙子摇头:“悟了就不晚,亡羊补牢,未为晚矣。”
绛珠仙子眸中有泪:“为什么这样对我……请姐姐明示。”
警幻仙子叹:“没人这样对你,是你放不下。你和他缘分已尽,你欠他的已经偿还。是你不甘,是你起了妄念,万般皆有心生,自然而然,因是你果是你。”
绛珠仙子似有所悟:“那个女子是谁?”
警幻仙子再次叹息:“她本是撕扇做千金一笑的女子,那样的心性,自是不甘,好在她也懂得惜字,和他贫贱不移……你也也争……”她的声音低下去,“我……”
绛珠仙子明眸皓齿:“不会,我懂了。”她虽然表面上这样作答,内心还是不甘。那个人不是他的!是她自己认定的人!警幻仙子也有弄错的时候!
警幻仙子不知道绛珠的内心,欣然说道:“许多周折,如果不是你执着,本不该有。世事多有偶然,却不是必然。放下就是得到,生生世世,辗转轮回,该是你的总是你的,又何必争在一时?”
绛珠仙子转头望向远处,层层殿宇,金碧辉煌,于飘渺中透着轻灵。幻界就是幻界,凝望的眼中景随心动,她还是懂了,对警幻仙子盈盈一拜:“谢姐姐指点。”
警幻仙子忙道:“不是我指点了你,是你指点了自己。你可曾记得佛主说过,佛不度人。”
绛珠仙子的眼眸中还是流出悲哀:“我不要那三十年了。”
警幻仙子亦悲哀,摇头说道:“那是你争取而来的,自然宝贵。你也不要太想得多了,已经有了,就该去真系一番,也不枉了你的执着。当然,你要怎样,是你自己的想法,你和你的心说。”
再次成为林如茵的时候,绛珠仙子发现她胸口的那两颗痣不见了,“如此最好。”她对自己说,她完完全全成为林如茵,不再是隐藏在她体内的替身。
她脸上露出很干净的笑容。降临人间一次,她本不是她,所以她该还原成她了,只是林如茵……如果不是她,林如茵早已经成为过去,是她用她的身体补救了一下冯啸远的遗憾,也多陪了一下她的爸爸妈妈,于她,这亦是一种意外的收获了吧。她想……她还是她,那颗魂魄终究还是绛珠仙子,林如茵的魂魄如果发现了这一点,她会埋怨她吗?说不定也高兴。
她知道林如茵对冯啸远的爱远不及对袁曼成的爱,现在冯啸远有了曲承欢,她也不必负累了。袁曼成也有一个女的朋友来看他,林如茵知道后会高兴吗?因为终是她辜负了他的,如今有一个人取代她成为袁曼成心中的种子开枝散叶,也可以消除她对他的愧疚,应该算是圆满的结局,林如茵应该欣慰。
对,应该是这样。世界本无得失,得就是失,失就是得,与事实无碍,得失出自于心间,何必自扰?
她是绛珠仙子,她为她的不甘而来,结果还是异常艰难,还是不甘,她亦同样不甘,然事实如何改变?难道要拼一拼做一番改变吗?或许也有改变的几率,但罢了罢了,得到又如何?不得又如何?他有他的路,她有她的路,相逢,交集,最后总归各是各的路,她还是她的世界。
如果都要缘由,她还是陷入执着,执着是一种错,错的结果是迷途,何必执着于迷途?还是迷途知返,让她再做最后的林如茵,还大家一个本来的世界。
她脸上陷入微笑,就让她再做林如茵,真正的林如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