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当家的,要不,要不我把那二亩地契给拿过来?”杏儿爷爷绝望地哀求道。
二叔沉吟片刻,道:“这事儿都是自个心里出,您老看咋办好就咋办吧!”
杏儿爷爷叹口气,道:“那行,那我先回趟家。”
杏儿爷爷转身就出去了。不一时,他从外面回来。等他进屋后、阳抖索索地从怀里取出一张发黄的地契,他又仔细地看了一遍,泪眼肌地道:“二当家的,我就这一点家业了,杏儿和她爹要真能活着回来,就是把这地换出去也值了。”
我看到二叔看见杏儿爷爷手中的地契时,眼睛似乎突然一亮,仿佛要把那地契立刻给吞吃了似的。但也只在瞬间,二叔却又垂了头用淡淡的语气道:“你看看你,咱这都乡里乡亲的不是这哪跟哪啊?大不了从我这里先花几个就是了。不过既然您老已经拿过来了,那就放我这儿先保管着,等铁牛哥他们放回来,我就还给铁牛哥就是。”
二叔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接了地契并小心地折叠起来揣到了自己哩层的衣袋里去了。
我说过的,以前在家的时候我始终看不起二叔的自私贪婪:在我和二叔接触的生涯中,我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善于聚敛家财的大管家罢了但由于缺乏交流,我其实对二叔的内心世界并不了解,因此忽视了二叔思想中存在的其他的一些东西。
不过,通过回家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我已经渐渐发现了一些端倪。至少从目前来看,母亲已经在心理上接受了他。
但我会吗?如果让我来接受他,那恐怕是一件很困准的事情,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冷酷的已经成为事实的继父,我一点也不喜欢。
二叔很快去了一趟日本人的据点。当他回来时,却给杏儿的爷爷带回这样的消息:昨夜被抓的几个人都已经死了。杏儿是被日本人给糟蹋后撞墙自尽的。而范斌和铁牛叔、二毛他爹三个人则在凌晨时被枪决的,早晨响起的那几声枪声就是杀害他们的。
杏儿死了?我的头“嗡”一声,像是被重锤敲了一下。而杏儿的爷爷当场晕倒在地上。
一个疑问突然冒上心头:日本人为什么突然半夜来抓他们啊!到底是谁告的密?难道是二叔吗?我不由得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二叔。
“二叔,我问你件事情,是你让日本人来抓他们的吗?”
二叔的眼里似乎闪过二丝恐慌:“绍明你胡说些哈呢?这忽么可能呢?我怎么会干那样下三滥的事情呢?恐伯是你带回来的那个日本女人干的吧!她现在就住在据点里呢!”
“你说是由美?由美现在还在据点里?”
“对啊我亲眼看见的。
“你早就知道她是日本女人?”
“我又不是白痴。这些年我一直跟日本人打交道呢!她在咱家住了那么长时间,是日本人还是中国人我还看不出来啊?叫我说,她根本就不可能和我们一条心的,当初你就不该带她回来。”
二叔轻松一句话,又将责任推给了我。但我还是不相信,这件事情绝对不会是由美干的,由美怎么可能知道铁牛叔的背景呢了
可是如果告密者不是那又会是谁呢?一时间我的心全乱了。我决定冒一次险再到日本人的据点去一趟。
我很快来到据点。那几个站岗的日本兵似乎已经认识了我,他们并没有对我施加武力,可是他们也不让我进去。在我的一再坚持下,他们跟里面通了电话联系了,才有一个日本兵出来接我进去。我怀着复杂的心情进了铃木的办公室。
其时铃木正在练习书法,他房间内的地上就摆着一幅写好的宇,那是一个大大的“道”字,那字淋着黑漆漆的墨汁,似乎是一双恶狠狠的眼睛要把眼前的一切吞曦下去。
铃木一见到我,却轻轻放下手中的笔。他缓步走到我面前道:“喂!小伙子,我已经放你走了,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我冷冷地问道:“请问,由美到底在不在你这儿啊?”
“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她真的已经走了。”
“我不信,我一定要见到她。”我坚持着。我确信这个日军小队长看在由美的面子上不会对我施加暴力。
他突然注意到了我的脖子。他伸出手来,一下将我脖子上的玉佩抓在手里,那是由美在金华大集上为我买的。他拿起玉佩来看,他点点头道:“不错,我女儿也带着一块这样的玉佩,看样子你们真是好朋友。就凭这一点,年轻人我向你保证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你真的来晚了一步,她是昨天晚上搭乘我们去青岛的汽车走的。她现在恐怕已经坐上了去日本的轮船。”
“她真的走了?你为什么要叫她走呢?你知不知道我跟她还有事情没有了结呢?”我突然暴怒起来。
“为什么?因为她是我的女儿,我不想她留在中国,这儿到处都充满着危险,我必须得为我女儿的安全着想。”
“可这危险全是因为你们的到来才造成的。”
“是吗?我不这么认为。我们是来帮你们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可是你们却在抵制我们的行动,要不是你们的反抗,这社会应该是和翩,你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危险。”
明明是他们来侵略我们,反而说我们在抵制他们,真是强盗的逻辑,我不屑再与他对话。我很快离开了据点,我离开的时候并没有人阻拦我。
由美就这么走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从鬼子据点回来之后,我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村民们仇视的对象。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躲着我,仿佛我会传播瘟疫似的。
隐隐听说村里人只抬回杏儿等三个人的尸体,铁牛叔却没有了下落。倒是不少人朝着我指指点点,言语里仿佛提到由美,这使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们还是把由美当成了敌人,而由美是由我带回来的,他们当然会把原因归究到我的身上。
于是就有人在背后恶恨恨地说:“狗汉奸!怎没人把他给杀了呢?”
他们把我当成了告密者?真是天大的笑话!
这么说这里面肯定是有一些问题了。那么会是谁呢?到底是谁出卖了铁牛叔和范斌他们呢?
我又一次想到了二叔!
那天天一擦黑的时候,我一个人去了义地。我找到了杏儿的坟。我坐在杏儿的坟墓前欲哭无泪。
天色渐渐暗下去了。傍晚的风潮湿且带些淡淡的士腥气,使人很不舒服。
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有一种冲动,觉得自己应该去干一点什么。
很小的时候,父亲曾在我家后花园埋过一件东西,那件东西是一只手梒,那是他用二十块银元从二名国民党军官手中买来的。这秘密除了父亲之外就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了。当时我正在后花园里玩,所以偷偷目睹了父亲的举动。
当天夜里,我带着铁锹来到后花园里。我在假山后很轻易地找到了藏枪的地方。我挖出了一只坛子,我打开了盖坛子的盖板,从里面掏出一件包裹来,我打开那层油布包裹,里面原来是一支满裹着黄油的精致的勃郎?手枪,另外还有一小包子弹,子弹约二十来颗。
在黑夜里,我凭着在洪山范家庄游击队学的功夫,把手枪拆开来看了、拉上枪机,手枪的手感很好,枪栓很柔滑。我撕了块布胡乱擦了擦黄油,将子弹一粒一料压到弹匣里,再将弹匣插到枪上,轻轻一拉栓,子弹被“啪嗒”推上了镗。我扔了锹,连土坑都没有填就离开了。
那天晚上的月色是惨白的,我敢说,那是我一生中所能见到的最骇人的月色。其时有许多蟋蟀在叽叽地唱着并不优美的歌,然而在我听来,却都似乎是丧歌。
我想一切都应该有个交待了。
趁着月色,我来到二叔睡的屋子。
十几年来,二叔就这么一直把持着我的家,他似乎并没有做对不起我们家的事,至少从越来越富足的家业上似乎能证明这一点。
但是他在铁牛叔他们身上到底犯没犯过错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杏儿、范斌和铁牛叔他们都没了,他们不该就这样稀里糊涂就没了的,我必须得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二叔并不在房里,这到不令我意外!
我脑子闪念间,立刻猜出了他的去处。
我拐过一座厢房,一时就看到在我前面居然然有一个黑影,那黑影走起路来很有些紧张,他不时地走走停停。天哪!那黑影果然在母亲房门前停下了。怎么回事?母亲的屋内已经有了一个男人?那黑影不是二叔吗”他会是谁呢?
借着从窗户散发出的灯光,我一下子看到了那人的面庞。他居然是铁牛叔!铁牛叔居然没有死?现在他手里正攥着一把剔骨用的短刀呢!地就那么手握着短刀靠近了母亲的房门。他要干什么”他是想杀害我的母亲还是跟母亲在一起的二叔呢?一连串的疑问涌上我的心头,可我顾不上深思,我紧紧抓住那只勃郎宁手枪,万一他要伤害我的母亲,可能我也会做一些不得已的事情了。但如果他是对着二叔来的呢?这里面肯定就会有一些故事了。
我忽然想知道铁牛叔来的目的,于是,我将自己暂时隐在了黑暗里。铁牛叔敲门了。二叔很警惕地开了一道门缝,铁牛叔就借着这道门缝用肩膀用力一扛,那门一下子就被扛开了。铁牛叔一步跨进去,一下就将刀架到了二叔的脖子上。
油罩灯光下,母亲被这恐怖的一幕吓得突然惊叫了一声。门接这被关上了。
我立即靠拢过去。我从窗户纸破碎的缝隙里看到二叔一脸的惊恐,而铁牛叔的脸色铁青着。
“铁牛兄弟,咱都是自家人你这是干啥呢?”我从窗户缝里看见二叔强颜欢笑道。
铁牛叔答话了,不过口齿却不清,好像嘴上漏风似的:“二当家的,你好狠啊!这一下子就是三四条人命呢!你说我今晚该干啥呢?”
原来这告密的事情真是二叔干的。我想,这件事情不会再有疑问了。
可二叔还在强辩:“陈铁牛,你也不想想,这怎么可能呢?我们毕竟是一村的乡亲,我咋会做那伤天害理的事情呢?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儿,你可不能乱猜疑啊!”
“一村的乡亲?你说你不会干伤天害理的事儿”铁牛叔突然仰天大笑,那笑很凄凉。而就在他笑的一瞬间,二叔眼疾手快,一把将铁牛叔拿的刀的手推开,却另外一只手从桌子上抓起一把剪刀架在铁牛标的脖子上。二叔的反应真是让我出乎意料。
铁牛叔拿刀的手垂下了,可他还是在笑。
二叔从铁牛叔手里夺过了刀,语气强硬地对他道:“陈铁牛,你胆儿可真大呀!居然敢威胁起我来了,我今晚要把你给做了不算过分吧!
我攥枪的手开始出汗了。
铁牛叔突然哭了,由于那哭声是从一张漏风的嘴里发出来的,因此比正常人声音要粗,所以显得更加压抑,有种叫人窒息的感觉。
“行了行了,大老爷们哭个啥呢?不就是一条人命吗?人这一辈子就熊样儿,能活过去就活过去,不能活过去就少点心事,你就想开点吧!走,你跟我马上出去!”
铁牛叔止住了哭,他犹豫着要向外走,可他忽然回转身,两眼死死盯住住二叔,直把二叔给看得心虚:“咋的了陈铁牛,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不会再给你机会了。
铁牛叔却惨笑着道:“陈得财,有一个秘密你想知道吗?你知道杏儿是谁的孩子吗?十九年前你对杏儿她娘做下的孽你还记得吗?是你,是你亲手把自己的女儿给杀了,是你把你自己的亲生女儿给杀了啊!”
二叔突然怔住:“陈铁牛你说啥?你说杏儿是我的孩子?你胡说,你是骗人的吧?”
铁牛叔惨然地笑道:“这样的事儿我会骗你吗?陈得财你好狠啊!你竟然让日本人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抓去糟蹋,她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会饶了你的。报应,真是报应啊!”二牛叔摇摇晃晃地出了屋门。
二叔并没有追出来。油灯之下,二叔的脸瞬间变得蜡黄,手中的剪刀和刀早已脱手掉落到地上。
母亲却发疯地摇晃着二叔:“得财,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陈铁牛说的是不是真的?不,他在撒谎,他说的不是真的,你告诉我,你说话呀!”
就见二叔喃喃地自语着:“作孽,我是在作孽啊!杏儿真是我的女儿吗?如果陈铁牛说的是真的,那么不就是我亲手杀了我的女儿吗?”
母亲怔住了,她的两眼发直,泪水顺着脸上直流下来:“这么说,这是真的了?得财,你,你咋会是这样一个人儿呢?”
母亲颓然瘫了下去
可是眼前的这一切把我给弄糊涂了。
杏儿怎会是二叔的女儿呢?杏儿的母亲在十几年前就去世了,杏儿可是铁牛叔费尽千辛万苦才拉扯大的啊!她怎么又成了二叔的女儿了?
一切都是那么的出乎意料。
现在铁牛叔拉开大门走了他走得很疲惫。
我悄悄跟了上去,我想找他问个究竟。但一直跟到村外,我终没有勇气追上去问他,知道他消失在地平线上。
我想如果杏儿的确不是他的女儿,那可能是他心头上的一道伤疤啊!我怎么忍心去揭开他心中的痛呢?
我现在又重新返回了陈家大院。
于此时我的心里完全被杏儿给充满了。杏儿,只要我知道是谁害你的,你绍明哥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我回到了母亲的房间。我站在二叔面前,就用那支勃朗宁手枪指着他不语。
二叔和母亲看到我手里提的手枪都愣住了。
“二叔,请跟我到外面走一趟吧!”我极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道。
“绍明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哪儿来的枪啊?你把我当成啥了”二叔似乎有些茫然。
“你马上跟我走,等你出去你就自白了。”
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在母亲房里做些什么血腥的事情,那样的话肯定会让母亲不愉快的。
二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咂摸咂摸嘴唇,却苦笑道:“好啊!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报应了?行吧绍明!我跟你走就是了。”
叔要走出屋门了,却在此时,母亲似乎清醒过来,她突然发疯似的扑到二叔面前,她一下挡住一叔冲着我道:“绍明,绍明你要干什么”你放了你二叔吧!你放了你二叔好吗?”
我愕然:“娘,娘你这是干啥?”
母亲的眼睛里尽是惊慌:“绍明,你不要问为什么,我求求你,我求你放了你二叔,你快答应我,你快答应我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