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灰蒙蒙的树木,灰蒙蒙的一切,这是苏泠对J城的第一印象。
一个半小时的飞行里程,飞机把她从南方带到北方,向来体质不好的她几乎晕机。如果胃里在唱《封神演义》,桥段大概是“水淹陈塘关”,哪吒正在大战东海龙宫三太子。
以前苏泠总是想不通,为什么在《封神演义》里的大反派敖炳为什么会驮着唐三藏上西天取真经。这个问题提了不止三次,后来苏寒终于忍无可忍,敲着她的头说:“白龙马是西海龙宫三太子!西海!”
让苏泠这种路痴分清东西还不如直接下载个地图APP更管用。
一落地,苏泠的第一感觉就是听不惯干脆利落的北方口音,耳朵旁边全是“咋地”、“干哈”之类的北方方言,就差没有个“你瞅啥”的现场版了。
苏泠心里已经有两个小人开始演“你瞅啥”的片段了,她的笑还没出口,就吸吸鼻子打了个喷嚏。久闻北方干燥的空气能让鼻炎患者一天打三百个喷嚏,真是名不虚传。
苏泠眼尖,一出接机口就看到有个男孩高举写着“J大新生”的牌子站在围栏旁边。
那男孩瘦高身材,穿着白色短袖T恤和牛仔裤,戴着红色框架的眼镜,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站在那里抖着腿,宛如一颗颤动的圣诞树。他边玩手机边漫不经心地举着牌子,偶尔抬头看看出来的人群。
T恤上的涂鸦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饭菜打翻的狼狈景象,牛仔裤宽得可以再塞两条腿,如果牌子上写的是“圣诞快乐”,苏泠也会怀疑现在到底是不是九月份。苏泠没有多想,只当是大城市的人都比较有个性。
“同学?”苏泠早听闻J大对新生的接待及其人性化,走过去战战兢兢地举着录取通知书跟那个男孩子打招呼。
圣诞树瞟了一眼她的录取通知书,惊呼一声:“表演系的学生?不错呀!”
穿着打扮虽然不敢恭维,但是声音还是挺好听的。苏泠向来走声控流,迅速把圣诞树归到较有好感的那一栏里。
圣诞树上下打量着苏泠,手还掩着嘴巴以示惊讶。直到他把苏泠看得浑身不自在,终于说:“跟我来吧,我带你去学校。”
圣诞树把苏泠送上校车就又返回接机口了,临走前,他神秘兮兮地跟苏泠说:“去了表演系新生接待处小心点,那里的学姐会吃人!”语毕,他十分谨慎地看了看周围,似乎那会吃人的学姐就在附近。
他严肃的语气和认真的神情几乎让苏泠几乎相信J大已经爆发生化危机。但是和吃人的丧尸相比,这样奇怪的师兄才让她恨不得马上买张返程机票。
可惜的是,她身上没带那么多现金,卡里也没那么多余额。
校车上除了苏泠,还有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原本正低头看手机,听到苏泠的脚步声,抬头朝她笑了一下。
“你好。”苏泠朝她点点头,将行李放在行李架上。
“你好,我叫杨晨晨。”她一笑起来,右脸上就出现一个酒窝。
苏泠这时才看清楚杨晨晨,十分讨喜的鹅蛋脸,五官搭配在一起也十分耐看。笑起来时,她的右脸上就会出现一个深深的酒窝,配上她的齐刘海和黑长直。中规中矩的长相和中规中矩的发型一般都不会让人太讨厌,特别是拥有酒窝这种得天独厚的加分项。
苏泠边坐下边说:“你好,我叫苏泠。”
她说了两次“你好”,但她自己没有发现,因为她正在飞速刷着微博上的娱乐新闻。这是每天早中晚必做的功课,这项课程大概是十一个月前开始的。
十一个月前,大概是她把高考考生类型选为“艺体文”的时候。
杨晨晨趴在前面的座椅椅背上问她:“苏林,你是什么专业的?”
杨晨晨的南方口音让苏泠冒起一股亲切感。
苏泠微微侧头,眼睛没有离开手机屏幕,回答道:“表演系。”顿了顿,又转动眼珠看着杨晨晨,认真地说:“是‘泠泠七弦上’的‘泠’,后鼻音。”
杨晨晨眼睛一转,说:“苏泠?”
苏泠一笑,眼睛微微眯起来,她笑着拍拍杨晨晨的头:“学得真快。”
杨晨晨稍稍偏头闪开了苏泠的手,又扬了扬手里的录取通知书,一根食指戳在“表演系”三个字下方,说:“我是表演系的,你是什么专业?”
苏泠收回手,继续看着手机屏幕,不答反问:“你喜欢表演?”
杨晨晨狠狠点了几次头,眼睛里迸发出狂热的光,说:“喜欢啊,我想变成一个优秀的演员!”
苏泠点点头,说:“加油。”
说的虽然是“加油”,却一点加油的语气都没有。
杨晨晨还想说什么,手机却响了,她朝苏泠吐吐舌头,便坐到一边的座位上接电话。电话那头声音通过扬声器爆发在空气中,说的全是苏泠听不懂的语言。
苏泠百无聊赖地趴在车窗边看外面的街道,不知经过多少个红绿灯路口,不知看到几个交警在指挥交通,她脑子里想的还是刚刚刷过的娱乐新闻。
“当红小生苏寒获最佳新人奖”、“人气偶像苏寒热搜排行第一”……
这些贡献热搜的流量里,应该也算苏泠的一份。早听苏寒说起过演艺圈更新换代迅速,今天还被捧上珠穆朗玛峰,明天就被推进马里亚纳海沟,粉丝喜欢的艺人还比不过随手拍拍就掉了的头皮屑。
当然了,后面三句是苏泠自己加的。
苏泠朝窗户上呵了一口气,玻璃顿时变得朦胧。她伸出手指,在上面慢慢写了两个字,一横一竖,一撇一捺。“苏”字结构清晰,“寒”字除了底下亮点,已经全都糊做一团,一如她糟糕的十八岁这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