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在难得一见的雪惠顾之后,很快就冷了下来。
寒冷,似乎驱赶了人们的脚步,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街上没有风,他们随着脚步翩跹的衣角,却像风在摇晃。
迎面走来的每个人,都裹紧了衣服,带着一身肃杀的寒气。间或一两朵雾花从人们口中逸出,但它们也很快就消散在这潮冷的空气中了。
阳光明媚,现在却只成了一种多余的装饰,寒冷依然。即使再明媚的阳光,都敌不过万钧寒气。
冬天是个深色的季节——深黑,深蓝,深黑——或许总会有那么几点色彩斑斓,以上帝之眼望向这条街道,那也不过像是一条蠕动着的大黑虫子身上的几个彩色斑点。
白色的枕头,白色的床单,白色的被罩,房间里几净窗明,反射着清冽的阳光,这个温暖而干燥的空间,就像另一个世界。苍一陌站在窗边,看着脚下满满一条街脚步匆匆的人们,莫名地轻叹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看整理好,放在床边的行李,发了一会愣。他想,以后的某一天,他说不定会想念,S市美好的阳光,和此刻远远离开人群的宁静。
放在床头的电话“嗡嗡”地震动了起来,苍一陌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走到床边,俯身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人的名字,是唐虞戈。苍一陌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嘴角不自禁地弯起,“虞戈”,他的声音比阳光更柔软。
“S市最近几天下雪了,冷么?”唐虞戈的声音带着惺忪的睡意。
“不冷”,苍一陌的声音轻轻的,似是怕惊醒了唐虞戈,“又在睡觉么,你没发现自己最近变懒了?”
唐虞戈在电话那边又咕咕哝哝说了几句,一副又要睡着的样子。
苍一陌轻轻笑了笑,语气里有一种哄孩子似的宠溺,“知道了,你睡吧,小懒。”
等电话那端没了声音,苍一陌才收起手机。他偏着头,看着地板的纹路,感觉心底里有一阵温暖,正在慢慢地随着血液流向身体的每个枝梢末节。
“其实,这是幸福吧?”苍一陌伸手拨了一下挡在眼前的刘海,自言自语道。阳光打在他棕色的头发上,它们静静地散发着他特有的那种,带着麝香香味儿的光泽。
苍一陌扣上行李箱,拿起放在一旁的外套穿好,“喂,林小姐?”他拿起手机拨给林晴,“我现在要回去了,大概两个小时以后会到。”他声音里不经意地残留着对唐虞戈的温柔,临界于礼貌与暧昧之间。
“好的,我会安排您今天的行程。”林晴的声音永远都是礼貌且端庄地站在远远的地方看,带着礼节性的漠然和疏离。
“嗯,谢谢。”苍一陌挂掉电话,提起行李箱走向外面那个潮冷的世界,带着他心底里淡淡的笑。
这片土地,无论从时间上还是空间上,都不可避免地,有着至少四分之一的寒冷。既然寒冷不可避免,那就找一个懂得你的寒冷的人吧?
林晴放下手机,对着镜子补了补口红。已近中午,窗帘还没拉开,屋里一片昏黄。林晴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睡袍,顺了顺头发,准备站起身把头发扎起来。她身后慢慢踱来一个儒雅的男人,穿着同样睡袍,虽然有些年纪,但岁月没有划伤他的俊眉星目,反而,他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书香气,倒不像个商人,而像位德高望重的文坛巨擘。
他按住林晴的肩膀,让她继续坐在梳妆台前,自己则慢慢抚落她的手,把玩她散落在肩头性感地蜷曲着的长发。过了一会儿,他俯下身,看着镜子中她的脸,柔声说道:“我说过的,你这样,把头发放下来很漂亮,不要总是那么刻板。”
“是,苍先生。”林晴身体感受到肩膀上的手,身体不禁僵硬了起来,完美唇线勾勒的嘴唇微微有些颤动。她愣愣地看着镜子中苍雍合的影像,看到他脸色微变,才回过神,慢慢勾起唇角,挤出一个温婉的笑容。
苍雍合眯着眼睛,看了林晴一会儿,收回手,踱到椅子旁边,慢慢坐下,拿起桌上的烟,点燃,吞云吐雾着。
林晴坐在镜子前不知所措,只得站起身,走到苍雍合身后。
苍雍合只沉默着抽烟,不说半句话。
“苍先生,他今天下午会到。”林晴提着气,小声地说。
“嗯。”苍雍合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他去S市见魏小姐,并不知道有没有见其他人。”
苍雍合慢慢吐出一口白烟,“我派了其他人去S市,这点不用你操心。”
“是的,苍先生。”林晴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一陌最近在和谁频繁地联系?”苍雍合闭上眼睛,轻轻向后靠到椅背上。
“好像是唐虞戈”,林晴回想了一会儿,“这个人好像并不是公司生意往来的对象。”
苍雍合闭着眼睛点了点头,抽烟的动作突然顿了一下,“他姓唐?”
“是的,苍先生。”
苍雍合沉吟了一会儿,“去把一陌的通话记录拿来,现在去。”
林晴点点头,“好的。”想到终于能离开了,她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快速走到浴室里换下衣服。浴室的镜子里,映着她洁白纤细的身体,黑色的卷发蓬松地散发着妩媚。她刚刚补过的妆,完美得无懈可击。林晴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心里酸酸地疼着。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那些不好的情绪,飞速地穿好衣服。
检查了一下脸上的妆容没有被蹭花,林晴快步走出浴室,干净利落地站在苍雍合面前。她总觉得,端庄整齐地这样穿着衣服,站在苍雍合面前,这个世界才是对的。“苍先生,我现在去取苍一陌的通话记录,拿到之后传真给您。”说完转过身准备离开。
“嗯”,苍雍合点点头,“桌上这件礼服”,他离开椅背,指指面前精致的盒子,“今天晚上有个晚宴,有生意要谈。”
林晴的脚步顿住了,她愣了一会儿,才转过身拿起桌上的盒子,“是的,苍先生。”她的声音,波澜不惊。
魏小倾裹着毯子,缩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百无聊赖地换着台。她很早就醒了,先是在卧室里躺在床上发呆,躺烦了又转战到客厅,窝在沙发里对着电视机发呆。
从清早魏彧出去晨练,到中午张萍出门买菜,魏小倾只觉得满电视都是广告在飞,一则接着一则的,既光鲜又靓丽。魏小倾眨眨发酸的眼睛,使劲晃了晃脑袋,回想自己这一上午到底干了点儿什么,最终还是无力地放弃了。
直到现在,她心里还是木木的,没有一点受了伤该有的疼痛。
生活或许太苛刻,在她还没有整理好思绪的时候就迎面扑来,把一切情绪都卷走。还没有结束宣言,还没有和过去正式说再见,还没理清过去是疼痛还是美好,新的开始已经迫不及待地扑进怀里。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琐碎,把还未整理的思绪,一股脑的全部侵蚀掉,连渣儿都没剩。
生活,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开始了——没有告诉她该怎么面对过去,也没告诉她该怎么继续未来。
魏小倾瘪着嘴掩了掩身上的毯子,再次向沙发里缩了缩,把自己折成一个整整齐齐的“N”。有时候,她觉得,可能自己只是爱上了爱情,而不是爱上了苍一陌。她怀揣着希望得到爱情的心情,走在坐标轴上,为自己在某个阿拉伯数字的地方埋下一个愿望——白色,柔顺,纤长——如果在那里,她还遇见了其他满足这个清单上所列条件的人,那个人或许不是苍一陌,而是另一个她所希冀的爱情,她或许也会爱上他。
“咚咚咚”敲门声传来,打断了魏小倾安静又混乱的思绪。
“张阿姨忘记拿钥匙么?”魏小倾偏偏头看着门愣了两秒,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应该去开门。她飞快地掀开毯子,穿上拖鞋向门口跑去,“我老了么?最近脑子怎么转这么慢?”魏小倾小声地嘀咕着,“难道潜意识里,我其实是在难过的?”
魏小倾打开门,下意识地去接张萍手里的菜。手伸过去才发现,这个身影,高度和宽度都不太像是张萍。
门外的人背光站着,把照进门里的阳光遮去了一大半,在这样潮湿且寒冷的空气里,他身上散发着一阵干爽异常的薄荷味儿,淡淡的,似有似无,“芩芩?”他声音里充满了惊讶。还没惊讶完,他又低头瞟了一眼魏小倾伸过来的手,未等魏小倾作出反应,就双手护胸做羞愤状,捏着嗓子道:“哎呀呀~死丫头~这么久不见,见面就对人家伸手”,说着就掩面别过脸,抽泣了两声,伸出兰花指轻轻点了点魏小倾僵在半空中的手,“哎呀呀,你看看,你看看,这是想干什么呢!”
这句话让魏小倾的惊讶、激动以及其它各种复杂的情绪突然僵住了,卡在声带下方如骨鲠在喉,哽了半天终于岔了气,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个白眼砸向对面的人。魏小倾努力了好一会儿才把这口气顺过来,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半天,“楚梵小姐,您会不会太有骨气了点儿,您这么大老远地跑过来,难道是来卖艺的?”虽然背着光,但是,魏小倾还是看到楚梵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哪里远了,我就住你家前面的前面的右上角好么。”楚梵侧过身子,指着门外不远处,但也看不见的一幢屋子。阳光下,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蜜糖一样可口的颜色。随着手臂的伸展,衣服下露出一截小臂,那里肌肉的线条更加深刻,也更加漂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