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梵赶到魏小倾的房间时，门开着，魏小倾站在窗边向外看，听见楚梵的脚步声也没有回头。楚梵看着魏小倾逆着阳光的背影，叹了口气，走进屋里，轻轻把门关上了。
楚梵走到魏小倾面前，看着魏小倾的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试探着问，“你最近睡的不好么？”他指了指自己眼睛下面，“黑眼圈有点严重。”
魏小倾的心情比刚才已经平静了许多，脸上也没那么灼热的怒气了，她依然看着窗外，声音淡淡的，“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够拿来填充进梦里了，睡眠也变得没什么意义了”，她的眼神没有焦距地看着窗外明媚一片的阳光，“即使辗转反侧中偶尔睡着了，梦里，也都是别人的事，就像那不是我的梦一样。”干涸了、枯竭了的感情，清醒在梦里，看着别人的悲伤与欢乐，比无法入睡更加疲惫。
楚梵愣怔地看着魏小倾的侧脸，“我以为，他那样细腻的人，会无微不至地照顾你，他那样温柔的人，会无所不能地宠溺你。他会记得你话语里的每一个细节，为你买每一本你所爱的书，陪你看每一场你所爱的电影。他会记得你最喜欢的饮料和零食，塞满家里的储物柜和他的车。他会记得并寻找你爱吃的餐馆，他会在每一个甚至你都不曾注意的节日里，买一束你最喜欢的花，细心地为你准备惊喜。他会捧在掌心里呵护你，不会让你淋雨，不会让你有一丝病痛。他会为你做你最爱的早餐，煮你最爱的咖啡。他递给你的每一杯水，既不会太冷也不会太热，都是恰好的温度。”
魏小倾偏过头看着楚梵，微红的眼眶里圈着一丝惊讶和疑惑。
楚梵回过神，避开魏小倾的目光，声音黯然，“我以为，那样一个你爱着的人，即使是欺骗，他的陪伴也会让你幸福。”然而对于我，只有作为朋友才能待在你身边，才不会给你带来一丝困扰。我以为，你的幸福，我远远看着，就是我的幸福。我从不曾想过，他这样的陪伴，会让你如此痛苦。
魏小倾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掉，过了很久才开口，声音干涩得难受，“令我痛苦的，并不是他的欺骗，而是他不爱我。他给予我的一切陪伴与温柔，只不过是他觉得有所亏欠才恩赐予我的。或者，他认为这些是婚姻所必须尽的责任。也有可能”，魏小倾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他只不过，是在利用我。”
“你知道么，芩芩”，楚梵的声音像是掺进了一丝笑容，轻松了许多，“你和宁臻一点儿都不一样。”
魏小倾抬起泪眼迷蒙的眼睛，看了看楚梵的脸，他的确是在笑，像是她哭了，他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你这是什么意思？”魏小倾有点儿生气，她所了解的楚梵，绝不会在自己哭的时候，站在一边笑。
“我真怕你以后再也不会对我敞开心扉了，芩芩”，楚梵抬起头，迎着太阳，笑容更加浓烈了，他的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薄荷的香味，“原来，我本不必有这种担心的。”
魏小倾微微扬着头，看着洒在楚梵脸上的正午的阳光。
“芩芩，你知道么，宁臻无论喜欢还是厌恶，都在脸上摆得一清二楚。而你，不管你心里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即便此刻你厌恶了我，你的脸上，你的眼睛里，永远都是平静的，即使是我，也察觉不出一丝一毫。你会渐渐地渐渐地远离我，直到我发现的那一刻，想要挽回已经来不及了。你对于情感的信任，如此之软弱，连一个裂痕都承受不了。你知道当你告诉我你喜欢一陌的时候，我有多害怕么，我害怕你会静悄悄地疏离我，然后，我们就再也不是朋友了。当我下定决心要顺从你的意愿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也是懦弱的。”楚梵微微皱着眉，随即又释然了，“可是，我现在还站在你身边，我现在还能走进你心里。真好，芩芩，真好……”
魏小倾呆呆地看了楚梵半晌，转过脸去，继续面对着窗外的阳光，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呢喃着，“梵，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你……梵……”魏小倾抬起手，轻轻地拢住眼睛，嘴角渐渐弯起一个弧度。在她弯起嘴角的那一刻，有一滴眼泪，逸出她的指缝，划过她的笑容，洒落向满屋金黄而温暖的阳光里。
楼下，厨房里，锅碗瓢盆碰撞的声音，不时地响着。
厨房里，魏彧探出一个头，担忧地向楼上的方向看了看，“梵怎么把芩芩给惹生气了，这么久了，还没哄好？”
张萍快而有序地忙着手下的活，回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我看着，惹芩芩不开心的，倒不像是梵小子。”
魏彧颇有同感地点点头，“芩芩回来的那天，我就感觉不大对劲，却也不好问到底怎么回事。如果是在一陌那儿，有了什么不愉快，提起来，反而让芩芩心里不好受。”
张萍忙碌的双手，顿了一下，“一陌这孩子怎么样，我是不大知道。但是梵，对芩芩却是一百个好。梵知道芩芩爱看什么书，爱吃什么菜，他送我去买菜的车，后车厢里塞得满满当当的，都是芩芩喜欢的零食和饮料。倒是一陌，他和芩芩结婚之后，我就没怎么见芩芩开心过。芩芩每次回家，虽然是在笑，却总是没精打采的。”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魏彧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无奈，“即使梵再好，但是一陌是芩芩喜欢的。”
张萍也轻轻叹了口气，只能继续手下的工作，不再作声。
魏彧看着张萍忙碌的背影，心里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芩芩没有妈妈，这么多年来，多亏你照顾芩芩了。”他浑厚的声音也柔和了起来，“我们的事情，等芩芩心情好些了，再和芩芩商量。”
张萍身体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只剩两颊上两朵可疑的淡淡红云在飞翔，她飞快地用锅铲摩擦着锅，弄出很大的声响，似乎想要掩盖她略带羞赧的声音，“那个……我不是说过了么……能照顾你们爷儿俩，是我这辈子的福气……”
天色已经渐渐转向深蓝，这座小城市里，穿梭着的灯光已经越来越多，密密地，逐渐汇成一条明亮的河。
道路两旁侍立着的路灯，开始发出紫色的微弱的光，那些光芒逐渐变得橙黄，之后又变成夺目的亮白色，映得天空和大地一片清明。
苍一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舒展了一下疲惫的手臂和腰，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窗外川流的车辆。
“苍先生”，林晴敲了敲门从外面走进来，端着一杯咖啡放到桌上，“截止到上个月月底的账务报表正在打印，五分钟之后可以拿给您。”
苍一陌从窗边走回来，点点头，“好的，谢谢”，他端起咖啡啜了一口，微微靠在桌边，“这段时间，公司里经常需要加班加到半夜，辛苦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林晴向苍一陌微微点点头，“我现在去取报表。”说完慢慢转身走了出去。
苍一陌“嗯”了一声，看着林晴离开的背影，有些困惑。
不变的样貌，不变的衣着，不变的发型，不变的语气和态度，可是，苍一陌总感觉林晴有哪里不大一样了，像另外一个人。
“苍先生”，林晴拿了报表，从外面进来，站回苍一陌面前，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递过去了，“您签过之后，我会送去会计部的。”
苍一陌接过报表，坐下凝神看了两行，突然开口说，“林小姐，之前拜托你查的那些事情，暂且停下吧。”
林晴错愕地盯着苍一陌看了两秒，敛了敛神，才简练地说了一句“好的”。她端庄的脸上没有任何不恰当的表情，心里却已经有无数的念头在翻涌了。
“刚到公司的时候，我怀疑过你和爸爸之间有什么”，苍一陌干咳了一声，把“爸爸”两个字说得飞快，生怕被别人听了去，“所以对你的态度很恶劣，非常抱歉，我会给予补偿的。”
林晴站在原地，看着苍一陌，眼睛已经逐渐冷了下来，没有说话。
苍一陌感觉到办公室里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抬头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林晴，慢慢站起身，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用尽量柔和的声音，“至于照片的事情……”
“你知道么，苍一陌”，林晴冷冷地打断苍一陌的话，面无表情的脸更加面无表情，她扬着脸盯着苍一陌，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像一根快要绷断的弦，“你对待别人的感情，就像一个顽劣不堪的孩子对待他再也不会喜爱的玩具，”林晴的声音冷硬地从牙缝中挤出来，“既残暴又天真。”
说完这句话，林晴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再也无力说什么了。她转过身，从苍一陌的办公室里走了出去。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整间公司里，只有苍一陌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办公室外面漆黑一片，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的那道门，像一张张开的巨大的嘴。
林晴从这片渺小却是唯一的光明中，越来越接近那片黑暗。她终于还是走进了那张张开的嘴里，带着她再也无法遏制的怒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