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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后宫

第四回

第二日清晨,未静还香甜地睡着,在迷离的梦境中,她看到秀明走在白日的山路上,慢慢转身,对她微笑,秀明的深邃而明亮的桃花眼令她心动,长长的睫毛扑闪,温柔了整个画面。未静沉浸在梦中,白嫩的脸庞浮现出沁人的笑意。

张公公报太子妃胡娘娘驾到,梨香赶紧推醒了未静,未静意犹未尽,怅然若失。绿珠给未静穿好衣衫,正欲迎接,太子妃已走入宫殿,对未静说大可不必行礼。

未静起身作揖,太子妃微笑着环顾储秀宫,关切地问她近日身子可好些了,希望她能养好身体,早日为太子诞下皇儿,未静有难言之隐,欲言又止。

太子妃站在宫殿里,对着空空的殿堂叹息地说道:昨夜,李昭仪的事,你也都听说了吧。

未静不安地点头轻声应到,太子妃面容严肃地转过身来,看着站在床边的未静:李玉秀说,是稳婆和宫女害死了她的儿子,孩子生下来的时候,还是活的,你信吗?

未静看着太子妃的双眸,一时语塞,她意识到了什么,紧张地说道:怎么,怎么可能。谋杀皇子皇孙,可是,可是重罪。

太子妃轻蔑地一笑:皇子的不幸夭折却是太子的不幸,是皇家的不幸,不过对于李昭仪,未必是坏事。

未静不解地看着她不露声色的冷酷:本宫一直怀疑李昭仪她。

看着未静急切的眼神,她欲言又止:几个月前,本宫去看过李玉秀,知道她对这个孩子的降临既紧张又期盼。她希望能一举得男,巩固自身的地位,也害怕在怀孕生产之时失了太子的宠爱。女人,就是要过生子这一关,如果过不去了,也断送了卿卿性命。即便是过去了,也得担忧生的是男是女。

她向未静走来:太子殿下妃嫔众多,就算他喜新厌旧,也不断有新人可以供他挑选。

她微笑着看了一眼身旁跪地的绿珠,示意她和梨香退下。

当宫殿里只剩未静和胡娘娘二人时,气氛变得紧张起来:本宫不怪他的朝三暮四,薄情寡意,只是不解,太子殿下他对你,却有如此的耐心和爱。

未静紧张地抬起头,看着正对着她的胡娘娘。胡娘娘嫣然一笑,平凡的面孔在此时显出一丝柔美,她近身在未静身边耳语:本宫知那玉秀还是个美人的时候,就在暗中陷害你,在你的寝宫里点燃熏香,使得太子殿下闻到这迷香,就昏昏欲睡,那么你,就失去被宠幸的机会。

未静因惊恐而放大了双眼。

胡娘娘退后几步,微笑着说道:而昨夜,正是我命人悄悄点了合欢散,来促成你们二人的床榻之欢。我相信你是完璧之身,太子殿下他并未得到你。

未静双眼含泪看着太子妃,不知她用意何在,似在警告,似在规劝,胡娘娘微笑着叹息道:宫内和宫外是两个全然不同的世界,这一道道宫墙,阻隔的不仅是自由,还有希望,还有一切的可能和美好。

她笑着握住了未静的手:我喜欢看到你这样的新人,充满好奇,充满不安,对于这个注定不幸的事实,这种苍凉的生活,还带有最大的善意和希冀。就像,就像带着露水的花儿。

她笑着拿起桌子边的一个簪子,插在未静简单的发髻上:本宫知你最爱桃花,爱她夺人眼球的粉嫩,爱她的灿烂和亲和。

未静不安地摆弄着簪子,睁着惶恐的眼睛看着太子妃,她的笑意渐渐凝固了:多美的女子啊,可惜要在这宫里凋零。多么可人,多么清新,似乎与这个宫殿格格不入,却又是那样的深入他的心。

未静看着太子妃:太子妃娘娘,我。

胡娘娘安慰道:你不知我的过去,自然不知我此时的用心。既然都在一个宫里度日,我亦希望大家相安无事。

她走开了几步,用手摸着桌上椅上的衣物:梁昭仪,我能叫你未静吗?我知道,谁都有些不想让他人知道的过去,只要,只要你将它深深埋藏在心里。因为我们都知道,一旦为他人所知,是会带来不可预估的危害的。

未静睁大了眼睛,眼眶里泛着泪光:你,我,李昭仪,其实大家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只要我们都保守这个秘密,就相安无事,否则。

她猛地转过身来,未静一惊,太子妃的脸上又露出慈祥的微笑:未静,太子安排你和你父亲,在宫外相见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未静愣住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梨香站在未静身后不远处,激动地看着她。未静意识到了什么,垂着眼泪跪在了地上:臣妾谢过娘娘,谢过太子殿下。

看着未静激动地磕头,太子妃赶忙扶起了她:我们都在一个宫里,服侍太子殿下,应以姐妹相称,未静你如果信得过我的话,以后就叫我姐姐吧。

未静不可置信地感动地点了点头,含着泪抓住了太子妃的手。

午时刚过,未静和梨香匆匆走在宫殿里,穿过长廊,走过一道道门,终于到了宫门边,她看着空空的门洞,长出了一口气。双目充满了激动的光彩,这么久以来,她都未曾来到过这个皇宫与外面世界的边界,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外面的天空,呼吸外面的空气。

就这样,自由地离开?她轻声说到。

梨香面带微笑看着她:当然不会如此轻而易举。

说话间,吴公公走到二人身边,禀告梁昭仪他奉太子殿下之命来护送二人离开,更示意身边的两个侍卫向前行礼,那正是费超费侍卫还有一个从未得见的刘冰刘侍卫。

看到相熟的费超,未静心安了不少,吴公公说侍卫们会护送二人去崇文门大街的明楼与梁延年大人会面。未静看着吴公公得意的样子,听着他严厉的话语,心里十分不悦,一时陷入臆境:未静伸手指着吴公公,从各个方向,严厉地说道死奴才,死奴才,死奴才,再近身拉扯着他的领子甩了两个耳光。

未静不觉笑了,被梨香拉了一下衣角才回过神来,吴公公还在那里絮絮叨叨,未静不悦了:我这就出发了,吴公公你无需多言,该怎么样不该怎么样,我怎能不清楚?

未静淡笑着看了看身边的梨香,看着她低头浅笑的样子,便接着说道:我们只消去几个时辰,天未黑之前便会回来。再说,有费侍卫和刘侍卫跟着,怎会出差池。

吴思德欲言又止,便命二人好好保护梁昭仪,早去早回。话音刚落,未静一行人就走向了城门,一孔四方天外,是更为广阔的京城的天地,虽还看不到人山人海,车水马龙,但未静的心却自由了。她向前奔了几步,张开双手拥抱阳光,梨香快步上前,对未静耳语:他们二人贴身跟随,我们想要去个什么地方都不行了。

未静想了想,露出了微笑:说是贴身跟随,能有多贴?更何况,我们早就有了计划。

梨香微笑着点了点头。

二人走在前,费超和刘冰在五六步远的地方,谨慎地跟着她们。

这还是第一次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啊,感觉当真不一样呢。未静说道。

在这儿也有大半年了,却还是第一次出了那个禁锢的地方。梨香轻松地应答道。

未静停下了脚步,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一座座房屋一个个商铺,心情大好,默默地想到:这就是秀明天天经过的地方,这就是他生活了十个多月的地方,是我和他之间,隔着的大街和小巷。

二人攀谈不前,让守候在后的刘冰有所顾忌:费大哥,你说梁昭仪既然不识路,为何要走在我们二人之前呢。吴公公说让我们看好她们两个,到了外面,怎么成我们听她们的了。

费超面容严肃,正经地说道:梁昭仪怎么说都是个主子,我们可得罪不起。这外面的世界多美好,且让二人短时地流连吧。

刘冰双手叠抱,不安地等在一边,费超则警觉地左右观望,看那流动的人群中是否有什么可疑。

梨香忽而眼睛一亮,她扯了扯未静的衣角,未静向右看去,那正是穿着浅棕色粗布衣的太初,未静正欲笑着打招呼,被梨香制止,她扶着未静慢慢走了过去。

看到二人挤入人群,费超刘冰赶忙打起精神和注意,快步跟去。被人流阻隔,只得远远地看着,高大的费超挡住了刘冰的前路,刘冰只得在他身后不悦地说道:费大哥,他们在干什么呢?那人是谁!

费超定睛一看,认出了太初,只见三人有说有笑,却没有回刘冰的话。

未静和梨香与太初言语几句后一齐离开了,费超赶紧跟了上去,与三人一直保持着十来步的距离,不敢近身。

刘冰跟在后,懊丧地说道:费大哥,这根本就不是去崇文门大街,而是去往正阳门里的中城区。

费超平静地说道:这断不是去明楼的路,只是梁昭仪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只要她是去见梁大人的,我们又有何说辞。

刘冰心里惴惴不安,费超冷静地说道:既要保护好梁昭仪,又不得忤逆了她的意思,这趟差事,可不是那么好的。

刘冰跟在他身后,不停地揉搓着手指,心理暗想:刘公公定在周围窥探我们,梁主子离了我们的视线也过不了他的监视,只望这次别出什么岔子,要不然。

他战战兢兢地想到,看到未静梨香和太初已然弯进了一个胡同,抬头一看,正是保平胡同,他不由地心惊,回想起龙侍卫那日灿烂的脸庞:我叫龙士柴,江南人氏,现住京城里正阳门外保平胡同王家祖宅。那是在皇城门口相遇时,秀明曾自我介绍到。因身体不适,刘冰没有进入护送梁美人一路北上的侍卫队,故而在永乐二十一年年底,才在大雪纷飞的北平城外见到了这个人人称颂的美男子—龙侍卫。

刘冰跟在费超身边,丝毫不敢怠慢,看着未静他们一路前行,不由得揪起心来:难道,难道梁昭仪在宫外的人确是龙侍卫?难道这就是我们此行的目的?

费超忽而停住了脚步,刘冰整个人撞在了他又高又壮的身上,不由地埋怨:费大哥,你。

原是未静一行也停下了脚步,正回望着二人呢。费超忙恭敬地说不知梁昭仪为何不去明楼而来了这里。

未静没有言语,低头浅笑,与梨香一起迈入了宅院,头顶,正是“王府”,也就是王氏祖宅。

费超快步向前,却被太初拦下,刘冰欲上前,也被费超制止:孔侍卫你怎会在此,梁昭仪她们又为何会来此地。

看着费超严肃紧张的样子,太初却露出了笑容:费大哥你莫慌,这儿,只是个会面的地方。梁大人,会在这里出现与梁昭仪一叙,期间,必不会出现乱子,费大哥大可放心。

可为何要来此地呢?什么时候改变的会面地点呢?费超问道。

这个嘛。太初看着费超真诚的样子:你我之间本来就存着很多秘密,有时候,我们只要知道结果,不需知道过程。

他拍了拍费超的肩膀,费超想起第一次见到太初的情景--金将军把唯唯诺诺的太初带到林公公面前,耳语一番,林公公看着本是小二打扮的他,打量了一番,便微笑着说从今以后你就是孔由孔侍卫了,切不可让人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否则牵连甚广。

太初一个劲地点着头,这一切被门外透过缝隙往里瞧的费超和周松看到。

那夜在宫里,太子妃灭了灯笼,在贴身太监和宫女的陪同下走着夜路,汤正、太初巡逻至此,跪安后离开,只有太初的眼神游离在太子妃身边,分明看到了她身边站着一个费超:难道二人在商量些什么对付小姐的计划?

而匆匆别过后,费超对太子妃说道:娘娘您的意思属下已经很清楚了,请娘娘放心,属下定不虚此行,完成任务。

费超别过后,太子妃命人点了灯笼,这亮起来的周围,分明可以看到费超高大的身影与背行的逐渐消失的太初一行人。

费超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太初:会面时间为一个时辰,那,那梁大人到了没?

太初摇了摇头:临时改变了地址,我还在明楼留了信呢,估计马上就要到了。

他走到费超和刘冰中间:我们三人在此守候?

刘冰不悦地瞥了瞥他:为何要来此会面,你还没解释清楚呢,孔侍卫。

太初撅了撅嘴,拍了拍刘冰瘦弱的肩膀:其实,是梁大人的意思,这王家祖宅是他一位故友的老家,他说今夜要在此度过,故想把会面的地方安排在这里。

刘冰想着这个似是而非的理由,费超则一如既往地木讷地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而且,太初继续说道,我从明楼到这里来的路上,分明看到了一个宫里人,很眼熟,叫,叫什么,叫刘公公吧。

刘冰忽而睁大了眼睛,连费超也变得意外起来。

刘公公是太子的人,是太子安排梁昭仪出外会亲,也就是说太子在明楼安排了人监视梁昭仪的一举一动。

刘冰感到被孔侍卫揭穿了,费超还是一样淡然。

不过,太初笑着说,刘公公已经被我甩掉了,跟不到这里,而明楼的人在守候着梁昭仪,也将扑了个空。

太初双手搭着二人的肩,刘冰是一脸嫌弃,费超则陷入思索--明楼里,几个锦衣卫着便装在各个地方蹲守,有的站门口,有的守走廊,有的在用餐,一个公公翘着兰花指,吃着热面条,一下子被烫到便破口叫骂,而梁延年则悄悄地从房门里出来,从后门溜走了。翘首以盼的锦衣卫们严肃认真地等着,却越来越焦急,越来越不安。

费超从沉思中清醒过来,一本正经地问道:你,为何要帮梁昭仪?

太初慢慢松开了双手,右手摸了摸下巴:我自金陵来,你自金陵来,同知一归处,相见何相亲。

刘冰忽而乐了,他拍了拍手雀跃地说道:好诗,好诗。

费超严厉地看了他一眼,他变得不好意思起来,太初得意地转身面对二人,逼近费超说道:那你,为何要帮她?

费超看了太初一眼,知道他的深意,便低下了头。

你对他,为何又如此上心?他对刘冰说道。

刘冰想到了什么,不觉低下了头:冰封的北平城,飘雪的风暴间,秀明一动不动地守着大门,刘冰匆匆而来,带来了热酒,给守门的侍卫们暖身。他先给他人饮用,而后,拿出一壶新的走到秀明面前,秀明微笑着拒绝,他却殷勤地说要的要的,这么冷的天气你会受不了的。

当秀明在推三阻四后终于拿过酒壶喝起来的时候,身边的三两个侍卫都发出了嗤笑,而刘冰则愉悦地看着秀明。

一日,刘冰自宫里而来,看到门边的秀明在交接岗,正欲离去,他加快了脚步,大声喊道:龙侍卫,龙侍卫!

秀明听到了叫喊,慢慢转过身来,看到是满脸微笑的刘冰,便以笑容回敬,刘冰乐开了花,秀明的面庞在他的心中渐渐定格,慢慢融化。

那日,他悄悄地一路跟随秀明,秀明假装没有发现,却还是微微回头浅笑,只由得刘冰一路跟他到了王府门口。刘冰抬头看着王府的牌匾,心里感叹道:龙侍卫他不仅长得好,而且果然出自名门啊。他的脸上浮现暖暖的幸福的笑意。

太初看着各有所思的二人,笑着说道:我们都是奴才,替主子办事,有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能活的更好。

费超和刘冰点了点头,费超想到:到底会发生什么情况,我拭目以待,回去也好回禀娘娘。

刘冰暗想:龙侍卫已经好几日没有入宫了,他是否在此修养,会否在此出现呢?

费超上前对着门口,看着里面干净肃整,又没有任何动静,不住地朝里张望,梨香出现在他面前,挡住了他的视线:费侍卫,你在窥探些什么?难道主子在里面的一举一动你都不放过吗?

费超不好意思,不知如何自圆其说。

梨香微微一笑:我已看过,里面没有其他人,主子只是在里面休息,是不是她站着还是坐着,躺着还是卧着,睁眼闭眼呼气呵气你都要尽收眼底啊?

费超低下了头:属下不敢。

梨香接着说道:你还是在外面好好守着,别让闲杂人等进来,再看看梁大人是否快要到了。

忽而,里面一声响动,费超、太初、刘冰都变得警觉起来,接着是未静的声音:没事没事,我没事。

刘冰想到了什么,快步上前,拉着费超的衣袖说道:快到未时了,费大哥,我是又渴又饿,你不是吗?

费超无动于衷,刘冰看了看太初和梨香:孔侍卫,梨香姑娘,你们渴吗饿吗?

太初和梨香互视,一起点了点头。

费超还杵在那里不动,刘冰撒娇似地说道:本想着到明楼可以喝好吃好休息好,谁知来了这僻静的地方,还要等梁大人过来,二人会面半个时辰,到那时我们就又渴又饿又要累死了。

费超无奈地摇了摇头:好,我去去就来,你们在这里要确保梁昭仪的安全。

刘冰太初都点了点头,梨香的脸上露出了微笑。看着费超离开,三人都松了一口气,却为着不同的目的,看着刘冰可疑的样子,梨香和太初盯着他看:看什么看啊,我脸上有东西吗?

他用力地擦拭起脸来,太初和梨香都笑了,太初看了看身边笑容灿烂的梨香,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未静在王府里上下搜寻,里里外外地看着,却见空无一人,了无生气,心想:看那太初安排的,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了,连秀明,都不知在哪里。

她猛力推开了一间房的木门,一阵风带起了桌上散落的纸张,看着字画在面前飞舞,又迅速地落在了地上,亲吻着尘埃。

她看着这素净的房间,正对着是一张桌子,左边是一个床铺,右边是一扇关着的窗子,看着床上散落的衣物,她激动地想到:这是,这是秀明的房间,秀明他,住在这里。

未静快步上前,眼中含着激动的泪,脚上却踩上了字画,她不觉蹲了下来,捡起了散落在地上的字画:一副画着三四棵桃花,桃花下是个粉衣少女的背影;一副画着一条绿草小径,两边是绵延的桃花林;一副画着一片五颜六色的花海,犹以粉色黄色最多,花海中分明有两个小的已经看不清楚的身影,一个红色的长点,一个深蓝色的印记。

泪水湿润了未静的双眼,硕大的泪珠流落,溅在画作上,模糊了那个红色的身影:秀明。她轻轻叹着把画纸放回到桌上,用砚台压住一角,只见一张纸上写着几个大字:日日不见日日念,夜夜思恋泪湿面。

未静默默地念着,一字一句,让她心口一紧,呜咽起来,手中的纸张飘落在地,她坐倒在身边的床上,用手摸着秀明的被子,泪眼看到了散落在上的粘着血迹的衣服:秀明,秀明。未静念叨着,泪水不住地淌落:你为何不说,为何不说出来,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的心呢。

她似责怪地说道,双手紧紧捧着秀明的衣服到胸口,攥着他的衣服尽情哭泣,不远处,秀明一瘸一拐地出现了,看着未静恸哭的背影,好不心疼,脸上,却露出了惨淡的笑容。

未静忽而站起身来,猛然一回头,整个人都变得激动起来:爹!她大声喊道。

在门外侧角拄着拐杖的秀明循声望去,只见在梨香和太初之间出现了梁延年,未静的目光直直地看着梁延年。

梁延年双目含泪,激动地张开双臂走了过来,未静从屋子里快跑出来,投入了父亲的怀抱。在暗处看着的秀明落寞地转身快速离开。太初笑了,梨香激动地流泪了,而在门外的刘冰和费超则莫然地看着,手中拿着吃食,没有人注意到秀明的身影,他从暗处出现,再慢慢地全身而退。

未静和梁延年走到了里屋,一个两边是大椅子,中间是圆桌的地方,梁延年在正对着门的大椅上坐下,未静跪倒在他面前,梁延年含着泪笑着说:女儿啊女儿,几月未见,你怎出落地更加美丽了呢?是不是太久没有看到你的脸,为父都快忘了呢。

未静笑着哭了,她搬来椅子,坐到父亲身边:爹爹不要再说笑了,我,还是原来的我啊。

梁延年苦涩地笑着,摸了摸自胡子,他的头发和胡子有些花白了。

爹爹,没有我在身边,你是怎么度日的啊,是不是太过寂寞,对女儿太过挂心,人都老了许多。

梁延年叹息地说道:为父今年五十有一,不年轻了,不年轻了。

未静哭着说道:都是女儿不孝,女儿没有伺候在旁,让爹爹一人无依无靠。

梁延年拥住未静,拍了拍她的脑袋:静儿啊,只要你好,爹爹就好,爹爹就好啊。

未静推开梁延年,忍着哭泣,笑着说道:女儿,女儿很好啊,我吃得好,住得好,太子和太子妃对女儿都挺好的。

梁延年看着未静哭泣的笑颜,似乎看出了什么,不安地说道:爹爹我退居朝野,远在金陵,日日盼着你的消息,听不到你的消息我会担心,听到了你的消息我更会心疼。现在,你在我的面前,活生生地在我的眼前,切不要再对爹爹我隐瞒,看到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讲的是否是真话了。

未静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梁延年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地说道:静儿,我知你在那宫里并不好过,你与她们,并不是一路人,你没有害人之心,他人却有害你之意。你已然搞不清楚状况,更不知何人是敌,何人是友,又或者根本就没有朋友,只有相互间的利用和陷害。

未静埋头痛哭,这场景,让屋外的太初和梨香揪心,刘冰看着也流出了眼泪,从胸口抽出一块帕子,抹起眼泪来,费超不悦地用肘碰了他的手肘,刘冰抽泣地说道:我十六岁成了京门侍卫,已经,好几年,好几年没有回老家了好嘛。

费超无奈地摇了摇头,抬眼望着京城湛蓝的天空,回忆里一女子的微笑,回忆里在家乡的田地上,二人奔跑过,追逐过,落日西下,二人坐在田埂上,看着天空中若隐若现的月亮。

一个少男,一个少女,快乐地畅想着未来:费大哥,你长大了想去哪儿啊?

小女孩问道,小费超害臊地摸了摸后脑勺,尴尬地说道:你去哪儿我也去哪儿。

少女孩笑了:爹爹说要带我去京城,到时候,你也要一块儿去哦。

小费超笑了:善祥,我们就这么定了,可不能丢下我,一个人去啊。

小善祥点了点头,脸上带着快乐的神采。

费超回过神来,看着屋里倾谈的二人,叹了口气:少小离家老大回,不知我们,还都回不回得去。也许到时候回去的,不是我们的身,而是我们的魂。

屋子里,梁延年劝说着,未静却哭着摇着头:静儿,你的幸福是我最大的幸福,你的快乐是我后半生的依托,只要你好,爹爹就没有牵挂了。

未静哭泣着说道:不,爹爹,既然进了宫,成了后妃,我就是皇宫里的人了,我早晚都要成为太子的女人,我们梁家的荣辱兴衰便与我有了牵连,我不可以不顾您的安危,不可以不管我们梁氏的名声,现已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啊。

梁延年摇了摇头:进入宫中不到一年,静儿你已学会隐藏真心,知道深宫的险恶,可是你还该是原来的你啊,你会一时冲动,跟着不认识的男子一路离家,会固执到底,就算是悔婚逃婚,也要跟着他走,就算是失足掉落悬崖,九死一生,也要陪在他身边啊。

未静坐倒在地,双眼垂泪,痴痴地说道:爹,我错了,爹爹,我错了。当年我是太任性,才会走到今日的田地。

梁延年扶起了她,二人对立而站:静儿啊,你就是你,是梁府里最娇艳的桃花,你不该属于宫里,在那深宫,你只会长久地见不到阳光,会枯萎,会凋零。

未静抬望眼呆呆地看着父亲,这个慈祥的老人,永远在隐忍内心,处处都为未静着想:你,还爱他吗?

未静惊讶地看着父亲:我让龙秀明一路跟着来到京城,他又入宫做了侍卫,这几个月来,他是怎样的煎熬,我也是可想而知啊。

未静双唇颤抖,眼中含泪:爹爹,我和他。

梁延年倒背双手,与未静擦肩,对着门外叹道:你们,比我和你娘还要苦,我和你娘,至少有五六年快乐的时光。

他抬头望上,不让眼泪跌落下来:世界上,有过你娘,其他的女人,都成了多余。

他转身看着未静的背影:爹爹这十几年来没有再娶再纳,我一点都不觉得苦,不觉得孤独寂寞,因为我觉得你娘,从未离开过。你,是她留给我最好的慰藉。我答应过你娘,要照顾好你,要看着你出嫁,看着你幸福,儿孙满堂。

未静痛苦地哭了出来,转过身来抱住了父亲:爹,女儿不孝,女儿不孝。

梁延年的泪水终于流了下来,他淡笑着说道:你和龙秀明还有机会,只要你爱他,他也爱你,你们还有机会,还有未来。

未静抱紧父亲,死命地摇头,梁延年轻轻推开了她,微笑着说道:静儿,能与自己爱的人相守,是人世间最大的幸福,爹爹,不能看到你失去这种幸福,不能看着你绝望。

他握紧未静的手:静儿,知道了吗,你听懂了吗?你一定要好好活下来,按着自己的心意,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离开那里,去寻找你们二人的幸福。

未静点了点头,泪水流淌下来。

申时一过,未静擦干了泪水,在梨香的搀扶下从王氏祖宅走了出来,刘冰和费超赶忙迎上前,未静整顿好心绪,淡然地说道:我们,回宫吧。

费超和刘冰握拳说道:属下遵命。

在王府的门槛上,未静回望院子里梁延年单薄的身影,脸上露出惨然的微笑,梨香和梁延年道别,在门口与太初用眼神别过,擦身而过间,手指尖的触碰,让站在门口看着四人渐行渐远的太初怅然若失,他的眼睛看着未静的方向,却不由地扫到梨香身上,心里默念: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梨香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呢?为什么,为什么啊,冯太初。

梁延年快步走了上来,太初拉住了他,不安地叫道:老爷。

梁延年回头看着太初:我,我就跟着,我就跟着他们,不会让他们发现的。

太初看着老爷的身影,更添惆怅:老爷只剩下小姐一人了,可小姐却进了宫,一年都没个见面的时候。

他叹息着站在门口,身后出现了秀明,他的目光冷淡,右手的拐子已经被他丢弃,他跪倒在了地上,闭上了眼睛:阿静,我该怎么办呢,我们,该怎么办呢。

暮色起斜阳暖照,未静一行人穿过街巷到了宫门脚下,守门的正是呆滞的汤正和十分警惕的徐彬,吴公公一行人早已在宫门前守候,人群中有一个被打的脸肿起来的怏怏不悦的刘伟刘公公。

吴公公正欲质问费超和刘冰,未静先说了话:我见过爹爹了,中间有些事耽搁了,所以比原定的时间晚了小半个时辰,吴公公见谅。

吴公公正欲开口,未静又接着说道:这一路来发生了什么,我想费侍卫和刘侍卫都会一五一十汇报的吧,至于个中曲折,我会亲自向太子说明,吴公公你就不必多心了。

未静说着高傲地和梨香走开,未静抬着头显出压人的气势,低头跟在后的梨香则是一路浅笑,吴思德看着二人,只得气往肚里咽,转身甩了刘公公一个巴掌:混账奴才,让你去盯着,你却把自己盯成了什么样子。

刘公公委屈地说:刚出了大街,才进了小巷,就被人用麻袋套住,大打了一顿。他捂着脸说道。

刘冰笑出了声,费超却压抑着不笑出声来。

吴思德正欲询问费超,他却握拳说道:吴公公,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会向主子们禀报,现先行入宫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正在等着属下回禀呢。

费超大步前进,只剩下刘冰一人在面前,吴思德走近他,变得不耐烦起来:刘冰,你总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刘冰低着声音说道:其实是,中途改变了会面地址,我们去了,正阳门下一个古宅里,梁昭仪见到了梁大人,二人会面后又哭又说的,别的就没什么了。

吴公公狐疑地看着刘冰:古宅,什么宅子,谁的宅子。除了梁大人,就没有其他人出现吗?

刘冰抬头看着吴公公,坚定地说道:好像是没有人居住的,废弃的房子。

他回想起穿街走巷到达王府之前途径的一座废弃的宅院,匾额上写着李府。

也许偶尔有人住吧,看上去,也不是太糟糕。刘冰继续说道,这一两个时辰,我和费侍卫一直守在门口,除了梨香姑娘和梁昭仪,就是梁大人的进出了,却无他人。

吴公公还在那儿思索着,周松出现了,向吴公公请辞说还需刘冰做事,二人便离开了。

吴思德在那里想啊想,不解地思虑道:刘冰是我的心腹之一,全然没有对我撒谎的必要。费超呢,又是太子妃的人,他们完全没有必要袒护梁未静。那么他们说的就是真话?梁未静在宫外真的没有情郎?

远远的护城河外,一个身影注视着这里,而后不舍地慢慢转身,他已老泪纵横--梁延年跟着未静一路,却因远远地跟着,未被他们发现。他擦了擦眼泪,挤出了一丝微笑,慢慢地走开了。

费超见了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把他见到的事情都告诉了太子殿下,却将太初的出现隐瞒过去,只说是路边一个小厮递的信件,而对于见面的宅邸,也用古宅搪塞而过。朱瞻基为未静改变见面地点,躲开他的眼线而不满,却也为未静只见了父亲没耍花招而安乐:看来真的是我想多了,是我的疑心,疏远了我们二人的距离。

他暗自忖度:未静她只是不习惯我的接近,并不是有意躲着我避着我,这些日子来对我的顶撞也是她天真良善的无心之失。

太子妃则笑着说道:太子殿下,您是多心了,这么防着梁昭仪,似乎也不为妥当。心中既有疑,怎可倾情对之处之。

朱瞻基看着胡善祥温柔的面庞,露出了释然的微笑:善祥,这么些年来,委屈你了。我对于你的关爱,是少之又少,既为国事,又为后宫一众佳丽分心。

太子妃走到朱瞻基身边,搭着他的肩膀说道:你我本是结发之妻,承蒙殿下您多年来不离不弃,臣妾已经很满足了。

朱瞻基的眼神里带着些复杂的意味,他示意太子妃退下,单独地问了费超一些细节上的问题,对于费超的回报着实有些不解的地方。

费超在那里不卑不亢,回想起那晚太子妃的嘱咐: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不足为上道,会为未静招惹祸端的事,只得诉与我知,他人问起,就断然缄默,你可知晓?

费超郑重地点了点头。

费超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朱瞻基才让他离开,他在那里扶着案桌,在暗处静静思量,未静的笑靥出现在他的脑海,他不住地思索着,脸色有些阴沉:她如此抗拒我,定有原因。未静她真如看起来那么莽撞无知,还是一切只是她营造出来的假象?

他一把将桌上的书本卷宗推落在地,愤怒地想到:从何时起,一个小小的昭仪就让你如此分心了?如果得不到她,还不如将她毁了,这样日夜挂心,却对本太子无益啊。

他想起了先帝的话语:美人嘛,多的是,杀了一个,又会有下一个。最重要的是为我们皇家诞下子嗣,最要紧的是朕心里的快活和自在。

他一下子坐倒在大靠背椅上:只有皇位才是最重要的,别的一切都是空谈。

他的目光变得冷峻起来:爱情对于我们来说,太过奢侈了。

他的眼前一亮:梁未静,我绝对不会再给你一次错的机会,我决不允许你再搅得本太子内心躁动,困惑不安!

静静的书室里,只有朱瞻基一人的心声,他似在做着斗争,似在肯定自己的野心。静夜,肃静的紫禁城更显压抑和可怖。

未静在寝宫里写着信,总是提笔又止,晃动的烛光,素白的纸面,只看到寥寥数字:

秀明:

我在宫中受困难度日,心不在此意难平,若得你心同相印,不如急归去

绿珠走到跟前,未静下意识地用袖子盖住了信件,她示意绿珠退下,叫来了梨香。梨香看着绿珠走开了便轻声说到:绿珠姑娘本是太子妃的人,张古海也是,现在太初证实费超也是她的心腹。小姐,太子妃已撒下天罗地网,只等你来投了。

未静将毛笔搁到一边,浅笑着说到:如果她想害我,我早就死了。也许,也许她只是想保护我,或仅仅监视我而已。

梨香不安地说道:小姐,你总是将他们想的太好,可我总觉得一场大风浪即将到来,到时候,我们也难以幸免。

未静叹息着看着烛光:这我知道。看我的为人,也不适在宫中与他们争斗,即使不是后宫妃嫔的倾轧,就是太子殿下,也可以随时要了我的命。

梨香不解地拍了拍未静的肩膀。

未静的目光却变得坚定起来,她起笔写了最后一句话:

卿将此信寄予,重托此生幸事。见字多虑,静候佳音。

她将信纸塞入信封,交到梨香手上:我要离开这里,和他一起。

梨香惊得说不出话来:难道,小姐,小姐你?

未静淡笑着说道:本来我捉摸不定他的内心,现在我知晓了他的真心。如果不趁早离开,那么就是我死在这里,他死在外面。倒不如一起历险离开,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梨香接过信,捂在了胸口。

夜深沉,未静吹灭了蜡烛,怀着希冀的心情上了床。

第二日,梨香匆匆走在大殿间,低着头快步而行,一直到了城门口,看到太初的身影,她变得激动起来,却不料被费超拦住。她变得无比惊讶和害怕,费超却将信件夺过,撕开看了起来。

张古海此时已在太子妃寝宫,将梁主子交托给他的信件递给太子妃看,太子妃拆开信件看起来,看完却是浅浅一笑:这真是未静要你交给守门的刘冰刘侍卫的?

张古海公公谄媚地一个劲地点头,太子妃笑了,信件上是几句无关紧要的话语:

刘冰:

那日所购之糯米红枣着实好味,请再购些送入宫来。

梁昭仪

此时的绿珠匆匆走在宫中,四处寻找,直到看到吴计的身影,她走上前去,将信件递给了他。吴计接过信件,看到梁未静亲笔:吴计亲启,右下角是一朵桃花。

看着信件并未被拆开,便安心地点了点头示意她离开。

这一幕被吴公公看到了,他眯缝着眼睛,狐疑地想到:绿珠这小妮子,竟与太医私相授受,真是个不省事的丫头。

费超看完了信件,看了看不安的低着头的梨香,略为严厉地说道:皇上最忌讳宫女与外人私通了,你这封信幸好落入我手中,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梨香连忙跪地请饶,而费超则将信交予梨香手中,看了看守着宫门的太初,摇着头离开了。

梨香则定在那里,露出了微笑。

梨香回到宫中后,看到绿珠已在向未静复命,未静看到梨香回来,就叫绿珠先行离开。未静言绿珠是太子妃之人,却也是值得信任的下人,她并没有出卖自己。

而梨香说还好她趁早掉包,要不然密信就被费超截获了。

梨香笑着说刚遇上小木子,说张古海公公果然去了太子妃的寝宫,未静笑着说是人是鬼,一试便知。只是这次你提议让绿珠送信给吴计,却是兵行险招。

梨香淡然地说道一绿珠是否在为太子妃办事我们还不得而知,二她还未有胆量拆开信件私看,因不清楚吴计和小姐的关系,三是如被外人看到,定会想到是二人私下往来,不会想到是为了小姐和龙秀明的事情,而且,吴计一个小太医的身份,还是能让很多公公们不敢轻易问询的。

未静说今日梨香那路好险啊,太子妃与费超有私交,费超一直在为她办事已毋庸置疑,不过你我二人必须将此隐瞒下来,不得挑明,更不得设计试探太子妃。我不知道太子妃是真如看起来那么和善,还是后宫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

梨香却说今夜龙秀明就可看到此信,如果顺利的话,两三日内便会有所行动,只要在这里按兵不动不日即可有转机。

未静点了点头:这两三日切不可出事端啊。

梨香看着未静,而绿珠则远远地看着二人,目光中是一些动容。

次日,御花园内,吴公公在桂花林里发现了一件信物,那是用上好云锦所编之香囊,他报告了皇后。皇后见这正是前些日赠与瞻基的锦缎,她的坤宁宫中也无此流出,便是太子赏赐了哪位爱妃,而她又用云锦做了香囊。

皇后下令要彻查太子的妃嫔们,看看是谁竟敢用皇家之物与外人往来。一石激起千层浪,太子的妃嫔们被聚在了一起,钟粹、景阳、永和、景仁、长春、咸福、永寿、翊坤、储秀宫殿内的主子们都被召集到了坤宁宫。

皇后在上正襟危坐,未静等小主都不敢喘息,太子的妃嫔们轻声议论。皇后自言怀疑昨夜宫中有妃嫔与外人苟且,便问昨夜谁人去过内廷御花园的万春园。

妃子们面面相觑,有的担忧,有的不解,未静抬眼看到坐在高位,不动声色的太子妃娘娘,不禁想起昨日天色刚暗,恰巧经过御花园时,看到一个男子高大的身影,看着他形色匆匆,左顾右盼的样子,便心中生疑,一时情急叫了一声:费超!

那男子下意识地回头,却在灰蒙蒙的夜色中没有看清躲在假山后的未静,他匆匆一瞥又加快脚步离开了。

是费超。未静心里想到。

此时的她,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太子妃,胡娘娘也注意到了未静灼热的目光,她不解地看着未静,二人的眼神交流被有心的皇后看在眼里。

皇后要求老妈子们给太子的妻妾们验身,言昨夜太子整夜在乾清宫与皇上相商,并为去临幸妃嫔,故而通过验身可知昨夜发生的猫腻。其他妃嫔敢怒不敢言,未静却惊得睁大了眼睛,脑海里闪过千万个念头:是费超秘密地将香囊放在那里,好让皇后今日借故验身,是太子妃指使的费超,她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是太子妃密会费超,更将香囊赠与他,却因未静的突然出现或是其他的意外而不慎丢失。

皇后张娘娘因宠爱胡善祥,而让她避嫌,胡氏却为证清白同意被检。一个个妃子先后进入屏风后被验身,而意外查验出未静仍为处子之身。皇后抑压着内心的震怒,命令太子淑妃、惠妃、德妃、贤妃、宸妃、兰妃、丽妃离开,独独留下了太子妃胡娘娘和梁昭仪未静。未静慌忙跪倒在地,张皇后训斥连连,暴怒地质问她入宫大半年来为何不曾与太子同房。

未静支吾难言,皇后咄咄相逼,问她到底使了什么狐媚,让太子对其如此器重如此关爱,他去储秀宫的次数也不少啊,为何从未与她同寝。

太子妃看着跪地的未静,想说什么,却又无能为力。

此时,皇后身边的胡公公来报,说在梁昭仪寝宫内发现一匹有损耗使用过的云锦,大小刚好编成一个香囊。

未静和太子妃都惊讶地看着胡公公,而皇后则露出令人心寒的笑容:你小小一个昭仪,不仅不尽心尽力伺候太子殿下,还私做香囊,赠予太子以外的男人,你说这该当何罪!

未静叩头说道:皇后娘娘,我,臣妾,臣妾不知道,臣妾对一切都不知情啊。

皇后轻蔑地说道:你当然会否认一切,只是本宫不会被你所欺骗。林美人,李昭仪的事,本宫都不去彻查,不去追根究底,不过这一切都与你有关联,你觉得仅仅是巧合而已吗?

她走到未静身边,一手拿掉了未静的发簪,看着未静的黑发飘落下来。她将簪子扔在地上,金簪上粉红的珠宝饰品被摔碎,被张皇后踩在脚下:桃花虽好,可奈何孤芳自赏。你不适合这皇宫,这个皇宫,也容不下你!

未静抬头向太子妃看去,太子妃于心不忍,心事重重。

皇后责罚未静,要将她关入牢中。太子妃为她求情,说事情还未调查清楚,不能草草地做出决定,更何况,太子对此还不知晓。

皇后威严地说道:本宫是太子的生母,她的婚娶一向由我来做主,想惩治一个有二心的昭仪,本宫还需询问他的意见吗?

她命人掌掴、杖打未静,却被胡娘娘跪地求情,才使得未静免于皮肉之苦。

看着跪倒在身边,看起来真心实意的太子妃娘娘,未静泪湿双眼,迷离地看着这一切,事情,已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未静被带人带走后,太子妃呆呆地站在那里:母后,您这又是何苦呢。

皇后没有言语,太子妃继续说道:没有被太子殿下宠幸已是梁昭仪的不幸,现在却要以这莫须有的罪名将她打入死牢,您不觉得这一切只是诬陷吗?您不觉得太子殿下知道了会迁怒与您,破坏你们二人的母子之情吗?

皇后变得仁慈又和善,她抓着胡娘娘的手说道:善祥啊,母后心里自始至终都是把你放在第一位的,这么久以来你都没有给瞻基诞下皇子,母后可是比你们还着急啊。眼看着一批批新人入宫,你却备受冷落,可叫当初选定你做太孙妃的我如何安心啊。

她叹息着说道:皇上年事已高,身体也不是那么硬朗,大明天下,早晚都是瞻基的。你们二人这样,本宫可如何安心啊。

胡娘娘双眼含泪,温柔地唤道:母后,母后我。

先皇和当今皇上当年都看重了你的贤德,要你成为瞻基的正妻,那是以后多少个后宫佳丽都比不上的地位,你可要把握好自己,把握好他啊。

善祥哭泣着点了点头:母后您待我如亲女儿一般,我只愿一辈子伺候母后,并不奢望太子殿下的宠爱了。

皇后让胡娘娘依靠在她身上:傻孩子,未来的路还长,母后我不能一辈子陪着你啊。瞻基也大了,越来越不服我的管教了,你还得为今后做好打算啊。

胡善祥含着泪水,坚定地点了点头。

皇后将此事告诉太子,太子无可奈何地轻轻一笑,说一切断由母后处置。太子身处钟粹宫中,待母后离去,就拿出了袖子里的桃花绢,将其在烛火中燃尽,心里默念:我一直都觉得这个帕子并非为我所绣,现在证实,一切如我所料。你要用身死保全清白,我对你纵然再好又有何用。

燃起的火光中,朱瞻基分明看到了皇爷爷朱棣模糊的身影,他的话语飘荡在空中:好孙儿,朕的好圣孙,因为你,朕夺得了皇位,而它,早晚都会是你的!朱瞻基的嘴角露出了令人不解的笑意。

自各宫主子们被召唤去后,已过了一个时辰,梨香手挎着篮子,在花树下抚着花瓣,掩饰心里的极其不安,每次匆匆而过的人,她都以为是未静,而又落得失望和更沉重的心绪。

忽而一个小宫女快跑过来,和梨香一番耳语,梨香整个人都惊呆了,手中的木篮子落在了地上,粉紫的花朵落了一地。

梨香疾步朝钟粹宫走去,勇敢坚毅的她决定去求见太子,欲求太子殿下去解救梁昭仪,放过未静小主,却在路上被突然出现的太初阻拦。梨香惊异地看着太初,太初却小声耳语到:信已收到,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梨香的眼中闪现出神采,这个信儿出现的太及时,她的眼中渗出了泪水。

在小木子和绿珠的帮助下,梨香打扮成小太监的样子,偷偷地离开了皇宫,走出了城门。在太初的保护下,她又来到了王府,看到了灯火通明的王府里,端坐的秀明—此时的秀明面容惨淡,深蓝的衣服更显出他的单薄,梨香竟泪流不止,跪地说道:龙秀明,龙秀明,你一定要救救小姐,你一定,要救出小姐。

秀明忙起身过来,扶起了梨香,三人在月光下的王府里商议起来。

第二日清晨,金府。

天翼颓废地坐在大厅的椅子上,一手托着脑袋,回想昨夜在琉璃阁与一众风尘女子宴饮的场景,虽大笑言欢,举杯豪饮,却难掩心中的寂寥与无助。

现在的他,敲打着醉酒的疼痛的脑袋,眼神迷离飘忽,最终落定在桌子上的一封信上—那是范府前日派人送来的喜帖,羽林和天如的女儿就要满月了,明日便要设宴庆祝,也邀请天翼前来。

天翼摇晃着起身,跌跌撞撞地前行,伸手将已拆封的信件拿在手里,攥的紧紧地,迷迷糊糊地说道:天如,天如的女儿满月了。他露出痴狂的笑意:我是恭喜她,还是祝贺他呢。

他将信件捏拢后,扔在了一边,狂笑起来:我是去,还是不去呢。我不去,天如会失望,我去了,她也不会真心地高兴啊。

他痴痴地说着醉话:没有人知道,她不是我妹妹,不是我妹妹!

他趴在桌上,傻傻地说道:我,也不是他哥哥。

他的眼神渐渐模糊,却俨然看到了一个女子俏丽的身影,他慢慢抬起头来,看到站在面前的沈嘉柔,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支撑着起了身,看着面前不动声色的美丽温柔的嘉柔,没有好气地说道:我不是差人送信给你了嘛,沈大人知道了你的近况,但他不同意接你,接你回去。

他有气无力地说道,全身酒气的他走近嘉柔,让身着蓝衣,素雅静美的嘉柔感到不悦,他伸手指着嘉柔:我,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不要无故来找我了吗?你,你怎么,怎么还来啊。

嘉柔扶住了他,把他按倒在桌子边:是啊,我是不该出门,不该来这里看你,惹人闲话,那你呢,你是不是整日买醉,夜夜晚归,更没脸没样子出去见人了呢!

天翼痴痴地笑着,显得十分不屑:你不懂,你,不懂。

嘉柔坐在圆桌边的椅子上,坐在天翼的身边:我知道,范羽林的女儿明天要摆满月宴,我们也应邀在内。

天翼不屑地说道:你,你们,也,也去啊,那真是热闹,热闹了。

嘉柔看着天翼:我这次是不该再来看你,但你更不该如此颓废,我眼中的天翼,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心中的天翼,永远,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天翼的目光中露出怒火:那我应该是怎么样的!你们都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都不知道我,我的痛苦。

嘉柔起身抱住了天翼,让天翼靠在她的怀里,天翼变得清醒了,他一下子推开了嘉柔:林夫人,请自重。

嘉柔心平气和地说道:希望在你的心里,我是真真正正的林夫人,而不是,不是那个紫衣姑娘。那个紫衣姑娘,早已经死了。

天翼起身退了一步,看着嘉柔平静的面孔,而嘉柔的眼神,则停在了天翼腰间的那个紫色香囊,不禁心里一惊:你从未忘记?她深情地问道。

天翼看向了腰间的香囊,回想起昨夜离开琉璃阁时,发现香囊不见了,便立刻折回,命老鸨和姑娘们彻底翻找,定要取回香囊的情景。

回想起那日在宫中抱未静趟过水洼时,未静俏皮地夺过纱巾,他的不悦,那纱巾,正是阳光晴好的夏日,紫衣的嘉柔所赠之物。

金天翼,以后你就叫我嘉柔吧。

天翼微微一笑,温柔地唤道:嘉柔。

嘉柔拿起一簇淡粉的花朵,靠在自己脸庞,笑着说道:天翼。

天翼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只见嘉柔从怀里的衣服里抽出一条纱巾,给天翼拭去了额头上的汗水,天翼红着脸,笑着接过了丝帕,二人目目相觑。

三年前,嘉柔第一次回娘家探亲,便托人送信将天翼约到了沈府。夜半三更,天翼出现在嘉柔的房间里。烛光黯淡,嘉柔举着蜡烛,照亮天翼英姿焕发的脸和高大的身影,她不禁轻声叹道天翼,你。

天翼看着嘉柔含泪温柔的脸庞,两三步走近她身边,吹灭了蜡烛,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嘉柔在他肩膀上无声地哭泣,蜡烛掉落在地上。

天翼,好久不见。嘉柔哭泣地说道,心里频起波澜。

天翼将她抱地更紧了:你,还过得好吗?

嘉柔愣了一下,又轻声细语地微笑地说道:好,这一年来,我过得挺好。

天翼一下子推开了她,将她抱起来,走向了床边,嘉柔双手挂在他的脖子上,不安地问道:你,你要干什么。

天翼冷冷地一笑:你深夜约我来此,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嘉柔被轻轻地放到了床上,直躺着看着面前的天翼,这个思念了好久的男子,今夜看起来却和往日形貌相同,却又完全不同。天翼看着嘉柔,慢慢俯身下来。

深夜里,月光高照,天翼在床边穿上了衣服正欲离开,嘉柔着单薄的衣衫起身从后抱住了他:不要走,不要在黑夜里离开我好吗?

天翼整好了衣襟,嘴角露出笑意:如果你需要我,我随时随地都会来见你。

天翼悄悄推门,消失在黑夜中,只剩下嘉柔含泪的双眼温柔的凝视。

天翼冷笑了:是啊,你送我的东西我还一直带在身边,是为了提醒我,我的生命中出现过你这样一个女人。告诫我动心多情终自伤,不如留恋花海醉梦乡。

嘉柔看着天翼:天翼,那****托人送的信我已收到,爹爹在信中说的很清楚,现在的我,不过是林震天的未亡人,要以婆家为天。我只能以对家乡的美好寄托,对回忆的无比留恋惨淡地过着日子,而你,你不同,你还可以去结识很多的人,遇到值得你倾心的好姑娘,你们。

天翼看着嘉柔,目光如受伤的野兽:值得我倾心的好姑娘?

他躲避着嘉柔的目光:那个人出现过,可最终却伤的我更深。也许我,我金天翼,无父无母无人爱,注定一生孤苦,终生无依。

不,我,曾经,真心爱过你,我知道天如,天如她也爱你,你只是,没有抓住没有珍惜或因各种原因姻缘错过。嘉柔神情激动地说道。

天翼看着嘉柔,目光中含着眼泪:嘉柔,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了。

嘉柔欲言又止,坚强地忍住眼泪,慢慢地走向了门口。

天翼看着嘉柔浅蓝色的背影,红红的眼睛渗满了泪水:也许,我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成亲了。

嘉柔停住了脚步。

看不到你幸福,我不会心安的。他红着双眼痴痴地说道。

嘉柔胸口一紧,她的内心在呼喊,多么希望转身面对心爱的天翼,投入他最温暖最坚强的怀抱,而此时的天翼,双目呆滞地看着地面,全身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牵制,却没有了走向前将嘉柔拉进怀抱的冲动。

不要许下轻而易举的诺言,誓言的沉重你已无法背负。

天翼抬起头看着嘉柔,而她忍着泪水坚强地说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天翼,我们两的错过,不是一个人的过错,而是永远的遥不可及。如果有机会重来,我会在那个渡口,等你,一直,一直等到你出现。

嘉柔哭着跑开了,而天翼已热泪盈眶,脑海里回想几年前的那个渡口,天翼着急的等待。想象着嘉柔着淡紫色的衣服,出现在他的身后,天翼激动地转身,惊喜地看着嘉柔,二人四目对望,含泪而笑的画面。而此时的他不由地握紧了手中的紫色香囊,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我带着你赠的信物,剪不断对你的思绪

长久以来的漂泊,找不到归宿

难道是上天对我的惩处

你说这世间本不公,却只是拆散你和我

兜兜转转的等待,更多的错莫

一时怅惘亲手埋葬了过往

本是忘也忘不了,却假装坚强,泪在眼眶心落梦成灰

心底最真的呼唤,飘散在风中,唯留多少心意只蹉跎

还记得那日阳光明媚的相逢

春得意花开无尽美好时

光阴不停留错过再不能重来

独留我一人暗自伤怀

再多的悲念,长年累月的思恋

都化作那日转身后的想念

情到未牵手,此生遗憾已铸成

爱若莫能说出口便化成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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