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453年,土耳其人攻陷东罗马的君士坦丁堡,才宣告中世纪的结束。东罗马帝国灭亡后,随着中世纪封建教会统治体制的解体,宗教信仰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
在封建教会长期的专制统治和思想禁锢下,凡是不符合宗教教义的思想统统被称之为“异端邪说”。他们对持“异见” 者的迫害几乎达到了疯狂的地步,因为他们害怕真理,害怕人民的觉醒!
我们都知道,布鲁诺因为宣传了哥白尼的“日心说”,竟被罗马宗教裁判所活活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 哥白尼学说的另一位拥护者伽利略则被判终身监禁; 塞尔维特因发现血液循环理论而与布鲁诺一样被活活烧死; 一位女数学家则被疯狂的宗教徒们用蚌壳活活割死……
宗教对真理、专制对自由的迫害令人发指!
然而人民正在觉醒。人们的生活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一个社会大转型时期。
传统的信仰正在土崩瓦解,封建的价值体系要被重估。
正是在这一历史性的转型时期,西方社会发生了冲击传统、呼唤人性解放的文艺复兴运动。它首先发端于14世纪的意大利,尔后席卷整个欧洲大陆,前后共延续约二三百年的时间。人的发现:人的高贵要超过天使“文艺复兴” 是指对古希腊罗马文艺的复兴,但是复兴“文艺” 不过是个旗号,真正要复兴的是古希腊罗马时代的理性精神与人的尊严。
所以说,文艺复兴运动发现了人。
宗教统治千方百计剥夺人性,扼杀人的尊严与人的自由理性,把人的地位置于上帝的支配之下。文艺复兴运动则冲破了教会的黑暗统治,把人从上帝手中解放了出来。他们或通过诗歌小说、或通过绘画雕刻、或通过杂文论著等种种“文艺” 形式来抨击封建教会,歌颂人的伟大、人的完美与人的尊严。因此,文艺复兴运动实质是一场人文主义运动,是一场人的发现与人的自我解放运动。
1. 但丁:“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文艺复兴先驱但丁首先大胆提出政教分离、反对教皇干涉政治的观点。在《神曲》 中,他把教会和国家形象地比喻为两个太阳,分别照耀着精神世界和尘世生活,从而否定了教权高于俗权、教皇高于国王的教会至上信条。他认为当时的社会罪恶应归于政教合一:“今日罗马教堂,把两种权力抱在怀里,跌入泥塘里去了,她自己和她所抱着的都弄污秽了!” 他痛斥僧侣阶级从事买卖圣职、敲诈勒索等肮脏无耻的勾当,对这伙“日夜用基督的名义做着买卖”,“穿着牧羊人衣服的豺狼”,表示极大的义愤。
他把许多死去的教皇和僧侣打入罪恶的地狱,让他们在地狱受严刑的惩罚。比如他把勾结法国破坏意大利统一事业、干涉弗洛伦萨内政的在世教皇打入第八层地狱,抨击他“使世界变为悲惨,把善良的踏在脚下,把凶恶的捧到头上”。这对当时为罗马教皇和天主教会所残酷统治的意大利来说,是一个极其勇敢的行为。
但丁对教会和教皇的揭露和批判,成为后来反教会和宗教改革的先驱。另外,但丁对封建统治阶级的败行劣迹,对鱼肉人民的豪门贵族、贪官污吏、重利盘剥的高利贷者,也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揭露。
但丁是中世纪第一个提出个性解放、理性觉悟和反对宗教桎梏的思想家。他歌颂自由的理想、个人的情感和求知的精神,表现出对现世生活的强烈兴趣,针锋相对地反对宗教神学所竭力否定的人的价值以及现世即罪恶的说教。他认为人类有天赋的理性和自由意志,不像禽兽那样冥顽无知,人的生活目的就在于追求真理和至善。
他说:“我是一个人,当爱情鼓动我的时候,我依照他从我内心发出命令写下来。” 他还认为:“上帝在创造的时候,最大的赠品,最伟大的杰作,最为他所珍贵的,那就是意志自由。只有智慧的造物享有这个。”
但丁认为,意志自由是“上天的馈赠”。对于自由个性,但丁的一句名言,千古流传,那就是:“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
可见,但丁非常重视个人的自由意志的表达,个人的意向的抒发以及自我命运的铸造。
但丁还与教会分庭抗礼,推崇古典文化,对古希腊、罗马学者表示高度的崇敬,肯定人类对知识的追求。他把古罗马诗人维吉尔作为自己人生之路的向导,热情地称他为“导师”、“模范”、“智慧的海洋”,毫不隐讳地承认自己是他的学生和继承者,并借尤利西斯之口说:“人不能像走兽那样活着,应当追求美德和知识。”
他还强调指出:
你现在应当避开懒惰,因为一个人坐在绒毯之上,困在绸被之下,决不会成名的; 无声无息度一生,好比空中烟、水面泡,他在地球上的痕迹顷刻就消灭了。所以,你要站起来,用你的精神,克服你的气喘……那么就可以战胜一切艰难。
这种对人生、对现世活动的肯定,正是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文化的先声。
作为新旧交替时代的但丁,他的人生哲学观也充满了深厚的基督教神学思想。他自己就曾明确地说:“我是围困在疑团之中,‘是’ 和‘否’ 交战在我的胸中。” 譬如,他歌颂现世生活,但又把它看作来世生活的准备。他倡导以宗教道德进行自我完善,认为“神学的美德” (即基督教的三大纲领:信仰、希望、神爱)是最高道德规范。他揭发教会的罪恶,但又不从根本上否定宗教和教会,甚至把神学置于哲学之上,认为人类只有依靠信仰和神学,才能达到至善之境。他在批判封建社会的同时,又把祖国统一的理想寄托在神圣罗马皇帝身上。
尽管如此,但丁依然是伟大的,因为他是资产阶级人文主义思想的第一位开拓者。正如恩格斯所说:他是中世纪的最后一位诗人,同时又是新时代的最初一位诗人。
2. 彼特拉克:“我只要求凡人的幸福”
弗兰齐斯科·彼特拉克是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的第一个伟大代表、思想家和诗人。他出身于弗洛伦萨贵族之家,父亲是律师,属于白党,是但丁的好友,和但丁同时被黑党放逐。彼特拉克在父亲流放地出生,自幼随父亲旅居法国南部阿维农城,长大后曾遵从父命学法律,并周游欧洲各地,搜集古代文物,研读古罗马名家著作,曾在寺院中长时期抄写过古代的稿本,深受希腊、罗马文化的影响。在古代文化的影响下,他放弃了当律师的打算,着手创作拉丁语和通俗语的作品,提倡古典文化以对抗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声誉随之与日俱增。
在他的一生中,有三件事对其人生观和文学创作有着重大影响:
一是在1327年,他在阿维农一教堂内与少女劳拉初遇,爱慕之意蓦然而生,炽烈之爱从此成为他精神世界的支柱、创作的源泉和生活的动力。
二是在1336年,他登上法国南方普罗旺斯托索山巅,眺望展现在脚下的美景,并欣然翻开罗马基督教思想家奥古斯丁的名著《忏悔录》。书中的佳句“有人不顾路途遥遥赶往观赏巍峨的群峰、潋滟的海浪、长长的河道、浩瀚的大海和不断运转中的星球,然而他却不懂得自爱” 使他触景生情,感慨不已。这一纯粹出于偶然的巧合激化了早就潜伏在他内心中的宗教信仰同生活欲望之间的冲突,成为他终身的隐痛。
三是在1341年复活节,他在那不勒斯参加由法国国王罗贝尔托亲自主持的公开考试后,荣获“加冕诗人” 的桂冠。不久,他同时接到罗马和巴黎的敦聘,庄严、隆重的加冕典礼因其本人的意愿定在罗马卡皮托利举行,他多年祈望的功名和荣耀终成现实。
1343年到1353年,彼特拉克的兄长盖拉多决意摒弃世间浮华,献身于上帝“崇高、神圣” 的事业,他得知后陷于难于驱遣的纷扰之中,他欲随兄长同去,但又无决心彻底抛弃功名和爱情。1348年,他惊悉劳拉的死讯,内心悲痛欲绝。之后,他四处漫游,开始了长期的流浪漂泊生活。
彼特拉克广泛而深入地研读古希腊罗马文化,并用人文主义思想给予重新诠释,指出古代文化与中世纪文化不同,前者是人们智慧的结晶,是实实在在的生活,而后者则是人为的宗教神学虚伪的产物。他把自己对古典文化的研究称做“人文学”,说自己是“人文学者”,因而历史上称他为第一个人文主义者,“人文主义” 这一名词也由此产生。
彼特拉克坚持主张人以及人的问题是思想和哲学的主要对象和关心点。他首先借古代典籍向罗马教廷束缚人的思想的经院哲学提出挑战,以“人学” 和“神学” 对抗,批驳基督教的原罪思想和禁欲主义观念,认为人应该追求爱情和现世幸福。他大声疾呼:“我不想变成上帝,或者居住在永恒中,或者把天地抱在怀里……我自己是凡人,我只要求凡人的幸福。”
他的《歌集》 就歌颂了美好的大自然,赞美了人生,讴歌了纯真的爱情,表达出一个人文主义者对个人幸福的执著追求和渴望,以及敢于冲破中世纪禁欲主义和宗教神学思想禁锢的气魄。他还提倡人追求自身的功名和事业上的荣耀,以名垂不朽,不能虚掷光阴,平庸度世。“我的原则是,关于我们在人间所能希望的光荣,我们在人间的时候追求它是对的……凡人先要关心凡间的事物……” 他自己就不断地渴望着创作上的更大的功名。他形象地把自己比作一只在百花丛中不断采蜜的蜜蜂,它终日不辞辛劳地为人们酿制飘溢着各种花朵馥郁芳香的甜蜜。他说:“我喜欢沿着古人走过的路走下去,但不总是踏着他人的足迹……我乐意模仿别人的东西,但不愿依葫芦画瓢,即便摹拟也不该过甚……我爱在合我心意的地方踩下脚去,有时则喜欢出格,探索前人从未走过的道路。”
彼特拉克虽然把古典作家和中世纪传统对立起来,但他并不能完全摆脱封建宗教传统的束缚,在其著作中甚至还有经院哲学的痕迹。宗教信仰和宗教虔诚在他的思想和著作中居重要地位。他说:“我的心灵的最深处是与基督在一起的。” “当这颗心灵思考或谈到宗教时,即在思考和谈到最高真理、真正幸福和永恒的灵魂的拯救时,我肯定不是西塞罗主义者或柏拉图主义者,而是基督徒。” “为了真正地进行哲学探讨,我们首先必须热爱和崇拜基督”,“做一真正的哲学家就是做一个真正的基督徒”。彼特拉克宗教感情的皈依,在很大程度上是受了罗马基督教思想家和教父哲学代表人物奥古斯丁的影响。奥古斯丁在《忏悔录》 中叙述了自己如何忘却世间欢乐,逐渐靠近上帝的艰难过程。彼特拉克将该书终日携带在身。他在《秘密》 中虚构了他与圣人奥古斯丁之间持续三天的对话,他们就死亡、宗教思想与世俗幸福的冲突、禁欲主义与肉欲爱情的矛盾等问题展开了坦率、真诚的讨论。圣人诚恳地指出了作者的过错和弱点,鼓励他彻底忏悔自己的罪过,启迪他从惰性和倦怠中摆脱自己,并给他指明了一条通向理想境界的道路。作者向圣人透露了心中的隐秘,即对劳拉的眷恋之情以及在事业上企求功名的愿望,并指责了这种追求,却又无足够勇气向圣人立誓彻底抛弃他在人生道路上的这两大追求,展现了宗教思想与生活欲望在他身上的剧烈冲突。可见,彼特拉克的人生哲学既有中世纪的特征,又具有近代的气息,正如他自己所言,他好像站在两个国家的边境上一样,既瞻前又顾后。新观念和旧观念是如此错综复杂地纠葛在一起,成为彼特拉克人生哲学的基本组成部分。
不过,他所有的著述突出地具有个人的、主观的和似乎是个人主义的特性。他谈论各种不同的事物和思想,但基本上总是在谈论自己,谈论他读的书和自己的感觉。这种高度的自我意识在其著述中表现得尤为明显。正是这种自我意识的觉醒,使他成为人文主义运动的第一个伟大代表。他不仅预见到了后来文艺复兴运动的发展,而且也为这一运动做出了积极的贡献。
3. 薄伽丘:“没有来世,幸福就在人间”
乔万尼·薄伽丘是意大利文艺复兴运动的先驱之一,欧洲著名的文学家。他是一个弗洛伦萨商人和法国女人的私生子,1313年生于巴黎。青年时,常在那不勒斯经商,有机会接触宫廷和贵族骑士的生活,并同人文主义者广泛交往。他平生致力于古希腊罗马文化的研究,是欧洲第一个通晓希腊文的人文主义者。1341年,他回到弗洛伦萨,在这个城市的激烈的政治斗争中,他坚定地站在共和政权一边,反对封建专制。他曾在弗洛伦萨共和政权中担任掌管财政的职务和办理外交事务。
在文学上,他用希腊文、拉丁文写过许多著作,专门论述希腊、罗马古典著作,同时对中世纪的禁欲主义和天主教会进行过大胆无畏的斗争,对宣传现实主义文化起过重大作用。但他不是一个无神论者,与天主教神学仍然有着密切的关系; 他又是一个新兴资产阶级的代表,为资产阶级文化的振兴起了重大作用。薄伽丘是一位自学成才的作家,自幼接受富有人文主义萌芽思想的教育,这在他的创作中,特别是在最能体现他的思想的代表作品《十日谈》 中有着明显的反映。他写作《十日谈》 时,封建专制和封建思想仍占统治地位,他对之的批判可谓不遗余力。
薄伽丘揭露了教会人士“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伪善面目。他认为那些过去被认为是神圣的教皇、主教乃至一般僧侣“没有一个不是寡廉鲜耻,犯着贪色的恶犯”,甚至“可以说是无恶不作,坏到了不能再坏的地步”。他们提出禁欲主义的教条,欺骗别人要吃素行善看破红尘,而自己却尽情地享受人间欢乐、世上的荒淫。
他说,这些“圣徒” 之所以肆无忌惮,乃是因为教会极力推行蒙昧主义、愚民政策,使老百姓任由他们摆布。薄伽丘身为天主教徒,把天主教说成本该像一个被蛀空了的大厦那样倒下去,却终于还支撑在那里。这是对天主教极大的讽刺。薄伽丘大大发扬了他的前辈但丁对天主教的批判精神。
薄伽丘还提倡平等仁爱的思想,反对等级压迫。他认为:“我们人类是天生一律平等的,只有品德才是区分人类的标准”,“发挥大才大德的才当得起一个‘贵’,否则就只能算是‘贱’”。即使是伺候国王的马夫,同国王相比,也毫不逊色。
薄伽丘笔下的不少故事叙述在争取幸福的斗争中出身微贱的人,往往以自己的智慧、毅力,战胜封建主和贵族。《十日谈》中“绮思梦达的故事” (第四天故事第一)描写亲王的女儿爱上一个年轻的侍从,这一行动本身已是对于等级森严的封建秩序及其观念的十分大胆的挑战。绮思梦达面对亲王的严厉斥责,理直气壮地说:“……请你看看满朝的贵人,打量一下他们的品德,他们的举止,他们的行为,然后再看看纪斯卡多又是怎样; 只要你不存偏见,下一个判断,那么你准会承认,最高贵的是他,而你那班朝贵都只是鄙夫而已。” 作者还借人物之口提出了政治要求:“为什么老是让那些庸俗无能之辈窃居着显赫尊荣的高位,把那些人间英杰反而埋没在草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