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还没靠在府门口,祈福已经小跑过来。看得出来,他很焦急,只怕一直在门口等着。
冷傲雪掀了车帘子先下来,问:“怎么了,祁管家?”
门房里的小厮搬了长凳垫着,冷傲雪转身扶明媚,祈福还来不及回答冷傲雪的问话,一个劲儿地瞅着明媚。
明媚便问:“是不是福寿堂那边有新情况了?”
祈福摇摇头,也过来搀扶明媚:“不是铺子的事,是王爷的属下们回来了。”
“这是好事啊,你怎么这么慌张?”明媚自从醒来那一刻就念着齐王明湛那些部将,盼星星盼月亮,今天总算是给盼回来了。虽然在长生殿上有些不愉快,但听到这件事心情顿时轻松了许多。
可祈福却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轻松,他紧张地说:“他们好像有点分歧,郡主你可得做好准备。”
这话一出口,明媚便意识到问题。
冷傲雪不满道:“难不成他们还想离开齐王府?王爷生前可待他们不薄啊,一个个的狼心狗肺么?”
“也不全是。郡主,这件事还得你去出面,大部分家将的身契还在你手里,他们也闹不到哪里去。”
祈福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明媚当即黑了脸,看来这就是所谓的树倒猢狲散。一个个看到齐王府只剩下她一个孤女,便想要另攀髙枝,真是可恶至极。
“他们现在在哪里?”
祈福答:“正在大堂候着呢,午前就过来了,但郡主你在宫里,他们就一直等着,奴才派了人在招待。”
“招待什么?”冷傲雪十分气愤,“全拿了棒子,撵出去。”
祈福苦笑道:“还是有些人念着王爷的,他们一直在大堂里吵着呢。”
果不其然,一行人到了大堂之后,只听得大堂之内传来压抑的争吵声。大概因为正吵得火热,祈福又没有告诉他们明媚已经回来,里面的人并没有察觉明媚几人已经到达了门外不远处。
其中有一人愤怒道:“你们这么做,对得起王爷吗?”
“这人是……”冷傲雪想了想,说,“是陈诺。”
明媚问:“陈诺怎么了?”
“他是王爷自小养到大的,他还有个哥哥,不知被王爷派到了何处去。”冷傲雪见陈诺这般愤怒,心里很欣慰,“我就想着他肯定不会背叛王爷。”
明媚倒不这么觉得,淡淡道:“我们先听着吧。”
这时里面有人答:“王爷已经死了,我们还能怎么办?我们不能坐着等死吧?这齐王府已经成了一个空架子,我们也有妻有子,总得讨生活不是?”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底下最大的就是天家,我等都是天家的臣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难不成我们还要抗旨不尊不成?”
“没错,这次前来王府见郡主,就已经是看在齐王爷曾经对我们的恩情上,那有些背信弃义的小人早就不管不顾逃之夭夭了。等会郡主来,我自然会向郡主说个明白。你想想,一个十岁的小丫头,如何能撑得起齐王府?”
“就是啊,听说今个儿宫里下了旨意,郡主要嫁给恭郡王。那恭郡王是皇室弃子,跟着他能有多大的作为,更何况天家一直都不待见他,我们也得为自己的前途着想啊。我们都是王爷的家将出身,好不容易在军中打出自己的一片天地,要是跟错了主子,不就……”
明媚听到这里,实在疑惑,小声嘀咕:“这前脚刚出的事情,他后脚就清楚了,我才刚从赏雪宴上回来呢,傲雪,你听得出这人是谁吗?”
冷傲雪轻轻一笑:“齐王府的家将都各有各的本事,这人外号就叫百事通,姓王,是个胖子,我们都叫他王胖子,本名倒忘了。”
冷傲雪话落,陈诺便在里面骂道:“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陈诺,你这话什么意思?”
“陈诺,你怎么骂人呢?你自己要往死路上走,也别拖着我们下水啊。”
“你是王爷从小养到大的,我们跟你能一样吗?你要是拍拍屁股走人了,那才是不仁不义狼心狗肺呢!”
……
不一会儿,大堂里吵得不可开交。
明媚听着,皱起了眉头,她没想到人心如此善变。暗暗叹了一口气,故意发出一点儿响动,引得屋里的人听见,果真有人道:“是不是郡主回来了?”
于是大堂里迅速安静下来。
祈福先进门,向大家说了一声,然后明媚带着冷傲雪进门,大堂里约有二三十人,有老有少,但都看得出来应该是在军中任职。一个个看到明媚均是恭恭敬敬,齐声道:“参见郡主。”
明媚微笑着,沉默着扫视了所有人。
有的趾高气昂,有的一脸愧色,有的愤怒不已,这群人曾经都是齐王明湛的心腹之人,都受过齐王的恩情,或提拔升职,或救其性命,或为其伸冤。但现在他们都要弃齐王府于不顾,他们都要各奔东西另选明主,甚至有的人还认为这样做理直气壮,真是令人心寒哪。
明媚并不打算与这群人久谈,她就站在原地扬声对他们说:“你们都曾经是父亲最信任的兄弟、下属,父亲也不曾苛待过你们,按理说明媚在这里应该叫你们一声叔叔伯伯。如今齐王府已经不胜从前,父亲死了,我也订婚了,你们也都有自己的前途,曾经你们以身为父亲的下属为傲,以身为齐王府的家将为傲,但现在,我明说了,这些齐王府都给不了你们,我也给不了你们。”
“郡主……”有人动容地唤道。
明媚朝他一笑,继续道:“你们有你们的打算,我明媚不会挡着你们,更不会挡着你们的前途,你们想要走,那就大大方方地走,你们若有留的,那我明媚从今以后一定好好相待。这就是我的意思,你们且听清楚吧。”
“既然郡主都这样说,那下臣也不拐弯抹角了。皇上调我到西北边境任职,在此拜别郡主,望郡主保重自身。”有人出头说了,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方形脸,两撇八字胡,目光炯炯有神,是个直爽性子。
明媚微笑应下。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接二连三,众人纷纷请辞。
明媚无一不是礼貌相待,也有几人犹豫不决,面露为难之色。
明媚道:“父亲在世时从不亏待下属,更不会亏待兄弟。诸位之中,有的父亲已经返还了身契,有的还没有,傲雪,你去将他们的身契取来,另每人备上一千两银子,就当是齐王府感谢诸位这么多年来的忠心守护吧。”
冷傲雪领命而去,明媚淡定地看着一众人脸上各不相同的神色,心底却在冷笑。
这便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么?果真人心是最信不过的东西。
忽然一黑衣少年扑通一声跪倒在明媚面前,双手抱拳行了一个大礼。明媚打量他,只见模样周正,背部挺直,周身散发一种坚韧不拔的气息,犹如插在山峦之巅的一柄古剑,受日月精华,天地洗礼,风华内敛,隐忍自知。
“郡主——”那人饱含深情地唤道。
明媚听得心里一哆嗦,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属下陈诺誓死追随郡主,请郡主不要赶属下走。”那人垂下头,再抬起时眼中已经有了泪花。
明媚吓得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忙扶起陈诺,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万没有赶走你的意思。今日与诸位叔叔伯伯见面,自然是有商有量,齐王府的确是不如从前了,以后更会如此,诸位有什么好的去处,我决不会执意拦着。但若有人愿意留下来与齐王府共存亡,我感激不尽,日后必当待之如亲兄弟,绝不辜负。”
这番话刚说完,又有三五个人表示自己不愿意离开,这几人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明媚看到很是欣慰。
这边冷傲雪已经领着几个下人将身契跟银两带了过来。明媚又吩咐人将其一一发还。有的人欣然接受,有的连连摆手,愧然离去,还有的气冲冲地走了。
明媚在一边冷眼旁观,待到那些人都走光了,才问陈诺:“父亲遇难身亡已经一月有余,你们跟随父亲在西山剿匪,按理说早就应该回来了,怎么到现在才来见我?”
“郡主有所不知,王爷虽然清剿了大部分山贼匪徒,但还有一些余孽游荡在外,于是命我等在西山继续清剿。属下接到王爷身故的消息,恨不能立马飞回长乐城,但却……”陈诺说到这里有些吞吞吐吐,明媚心中有几分明白,只怕是刚才这一群人在作祟。
“他们听说王爷的消息,本也打算跟属下一同回来,但后来不知怎的,便开始四分五裂,再加上皇上有了新的调令,还有朝中一些大臣的密使前来游说,他们又拦着我不肯我先回来,于是就成了今天这样。属下真是没用,没能替王爷办好事情,请郡主责罚!”
陈诺扑通一声又跪下,听得明媚自己的膝盖都疼了。
“这事不怪你,你不要自责。父亲的死有蹊跷,他们想瓜分父亲的势力,这些我都会查清楚的。”明媚再次扶起陈诺,“你忠心耿耿,我反倒要谢谢你,何来责罚一说?这几日,你先和几位兄弟在王府住下。”
“明媚年纪虽小,却懂得情意二字,兄弟几位今日之情深意重,明媚没齿难忘。”
几句话说得几个年轻汉子热泪盈眶,好不感动,连连表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