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复看着逐渐向金不括逼近的尉迟净臣,此刻这位名震中原的‘九天玄君’脸色终于变了,从轻蔑变成凝重。眼看尉迟净臣在金不括面前停下冷视着他,那双眸子似是蒙了一层寒爽一般,直袭人心!
李复惊讶,但金不括比他更惊!他自然能看见眼前的尉迟净臣,更加能感受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噬骨寒意。他可以肯定这寒意不是虚无气势,而是一种能叫人确切感受的内劲!压得令人踹不过气来的内劲!恐惧,慢慢的在金不括心底蔓延开来。他年少狂放,老来守定。他有过痛苦、无助、疯狂。却从没有过恐惧!但此刻,看着眼前这位白眉白发身着玄甲的男子,他怕了。
尉迟净臣看着显出恐惧之色的金不括慢慢说道;“若不想死,你最好如实说出来!”这一句话,让金不括的意识渐渐从恐惧转醒,他毕竟是心智坚定。
听见尉迟净臣那仍然冷傲的话,金不括坦然道;“往事成烟散,将军何须苦苦相逼?何况在下这条命早在十年前就已然该死,你若想要只管取去。但,”金不包突然听下不说了,眼睛迎上尉迟净臣如霜的眸子。他连死都不怕了,还有何惧呢?
尉迟净臣见金不括如此坦荡微微一怔,不禁对他升起一丝敬意。不论他做过什么,这份心胸就足以让人尊敬。但是听见他把话说到一半,心知定有隐情便催促道;“说下去。”
金不括释然一笑道;“但死前我想叫将军知道,杀害你父亲的元凶,尚活在这世上!”
尉迟净臣闻言一颤,急促道;“快说,元凶是何人?与你又有何干系?”
“‘十恶之首’恶人谷‘镇谷鬼帅’陶渊明!”说话并非是金不括,而是一旁的李复。李复手指着金不括又道;“与他,有杀妻之仇!”
李复说完见尉迟净臣显出疑惑之色又对他道;“你父亲,便是陶渊明借萧公子之手用毒酒毒害的。所以萧公子才自称是你的‘杀父仇人’。怎样?够详细吗?”
尉迟净臣缓缓点了点头,显然是听明白了。不止他听明白了,在场的每一个人也都因李复这三两句话,了解了事情的原由。对金不括的为人又钦佩了几分,众人想到‘若不是玄天出面讲清楚,只怕今日这位老前辈就性命难保了。只是仅仅这三两句话他自己都不肯说,宁愿一死,以平息故人之后的怨恨。可是他自己呢?还又何尝没有丧妻之痛?哎.....’想到这里,生性善良的叶漓眼圈渐渐红了起来,她突然默默的看向原先无比愤怒,而此刻却如失魂一般的尉迟净臣。只觉心中如刀铰一般的痛,不知怎的,她感觉对那名英武的白发男子,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每一眼看见他,痛,却很欣慰。
听完李复的话后,尉迟净臣身上所散发的那种阴冷气势就仿佛被什么抽干了一般,荡然无踪。而他此刻的感受,也如叫什么给吸尽了力劲一般,无力感慢慢爬上心头。多年来,他一想到‘父仇’二字便寝食难安,心神不定。他想报仇,急切的想!可当寻找多年的‘仇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时,却发现真凶另有其人。无限接近的期望又一次破灭,即便知道仇人是恶人谷中人又能如何?他不惧恶人谷,更不怕什么‘镇谷鬼帅’,但恶人谷在何处他都不知道,何谈手刃仇敌?突然,他想起了此行的目的,想起了‘龙门惨案’。那停放在幽州牧衙的三百六十一具残尸,会不会是......?
想到这里尉迟净臣突然抬起头向李复看去,似是有什么问题想问。李复何其精明?一看他的摸样就知晓他想问什么,于是他说道;“是不是想问‘龙门血案’与‘恶人谷’有无关联?”尉迟净臣点点头,他确实是要问这个。只是先前李复万般为难他们,他拉不下脸再去问他。
李复见他承认也点了点头道;“我可以告诉你,还可以让你见着真正的仇人。但是,你需先回答李某几个问题。”
尉迟净臣闻言一惊,心想果然有内情!当下便急道;“问!”刚才的一切他看在眼里,对李复的性情多少也有些了解了。你若不让他问,他定然一个字都不会说。现下自己正有求于他,总不能跟他动手吧!
李复听尉迟净臣答应下了,却只是睁眼盯着他看,看得无比仔细,无比专注。好半响,只听李复说道;“将你的右手给我。”说话间正视着尉迟净臣,神情十分严肃。
尉迟净臣早被李复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阵阵发毛,现在听他叫自己将右手给他,本想拒绝只是见他神色严肃,便慢慢抬起右臂向李复伸去。众人也不知这位‘玄天君’发哪门子疯气,也都把目光投向他,想看明白李复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李复迅速接过尉迟净臣伸来的右手,只见他三指捏着尉迟净臣的脉门,双眼紧闭,看似在诊脉。接着李复眉头时松时紧,神情十分之反常。良久,李复放下尉迟净臣的手,缓缓睁开眼睛直视着眼前这位似乎全身发白的男子,不住的摇头,显然很不可思议。
尉迟净臣见他如此,更加莫名其妙了。这李复又是看有是诊的却始终一句话也没问出来,当下皱眉道;“你到底要问在下什么?为何始终不见你发出一问,却反而如此无礼!”看来尉迟将军终于不是那么愉快了,他自小就因肤色与毛发都呈白色,因此不论走到那里,人们出于好奇总是睁睁的看着他,使他烦恼无比。也因此平时无论去何处断案擒凶,他都头戴一顶直掩至脸的战盔,将他那白眉白发遮在战盔里。只是来到这炎热的大漠,若再戴着那战盔岂不是要把人闷死?而现在,李复那般盯着他看,还显出很不可思议的神色,他怎能不窝火?
李复见尉迟净臣有些不耐烦,当下慢慢悠悠走到桌边拿起桌上放的酒壶,往酒盏里倒了一满盏酒,一饮而下。就在众人都不清楚他到底有何用意时,他突然开口了;“你知道自己生来便怀有‘天阴逆脉’么?”这显然是在问尉迟净臣,而众人却全然不解‘玄天’突然冒出的这句话的什么意思,就连被问的尉迟净臣也是一脸疑惑。但当金不括听见‘九阴逆脉’时突然睁大了眼睛投向李复问道;“你是说,他...”金不括一直尊称李复为‘玄天君’而此刻情急之下却连礼数都忘了,直接称李复为‘你’。
而李复却不等金不括说完便开口肯定道;“不错!我方才仔细验证过,不会有假!这等蹊跷之事,莫要说你,起初连我也不信。但他的脉象却绝计错不了。。只是..”李复突然又住口了,好似有什么问题还没想通,一个人自顾自的在一旁饮酒。剩下惊呆的金不括在原地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两人的举动更加叫人不解了,叶漓捏着小手掌心都紧张得出汗了,她虽然也不明白李复与金不括那段对话的意思,但此刻谁也听得出来‘天阴逆脉’对尉迟净臣来说绝不是一件好事情。因为对尉迟净臣不利,所以她才如此紧张。故而才紧张的问道;“金前辈,什么是‘天阴逆脉’?”她不傻,也知道察言观色。瞧着李复先前的摸样,她不敢去问他。便只好问显然同样知情的金不括。
叶漓这一问,把发觉自己失态的金不括惊醒,金不括见那位七秀弟子在问他连忙对叶漓回道;“哦,小姑娘有所不知,这‘天阴逆脉’是指人体内的七筋、八脉、九穴、的排序与构造。寻常人的经脉自然是大同小异的,而这身怀‘逆脉’之人却大不相同。这类人往往经脉及其错乱,有甚者,因主脉不通而轻至伤残重则致命。而这‘天阴逆脉’则更加凶猛,据万花谷藏书《九负脉》中记载,这世间有‘天阴’‘天阳’两类曲形逆脉,其大致经脉自然与常人一样,但则排列顺序与构造解思却完全相反。逆脉坏坏相通,循环不止。”金不括说到这里向尉迟净臣看了一眼道;“而身具这两种逆脉之人,因脉序不同,而能具有常人无法想象的能力。‘阴’为‘寒’,‘阳’为‘火’但这种人千古罕见,往往也都活不过十五载。何况......”正说着金不括又看了一眼尉迟净臣,转而望着李复。显然还是不能相信尉迟净臣身怀‘天阴逆脉’!
叶漓见这金不括说着说着又停了,当下更加急了便追问道;“什么叫活不过十五载,那尉迟大哥会不会..?”再往后的话她不敢说下去,但谁也能听得出来她这番话的满含关切之意。
尉迟净臣根本不想理会金不括所说的什么‘天阴逆脉’‘天阳逆脉’,他心想,‘你说活不过十五载,但本将军如今却在这世上活了十八载!依你之言我是否早就该死了?’不过他这话没有说出来,他本就孤傲,一向不屑于解释或者与人争论。只是叶漓的反常却被他看在眼里,‘她为何如此关心我的死活?’当然这句话他更加不会问出来。
众人还是疑惑金不括为何不接着说下去,叶漓为何神色那般激动时。沉默一伙的李复又突然说道;“何况,‘天阴逆脉’只会出现在女子身上,为何我却要说他身怀此逆脉,是么?”这话仿佛是接着金不括的话往下说的,又像是在问金不括是否在疑惑这个问题。但李复不管众人怎么疑惑接着又道;“但是他体内身确实拥有‘天玄冰魄’之力。发肤呈冰白之色。任脉比常人长了两寸,督脉矮了一寸,龙玄、冲武二穴又下移了许多。脉象之乱数不胜数,而且这些都是‘天阴逆脉’之所象。这些又做何解释呢?”李复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说得满厅之人心惊肉跳。特别是叶漓和罗烈程傲风这兄弟两人,他们都听出来了。李复说得如此详细,尉迟净臣多半真的是生了一副‘天阴逆脉’。叶漓急得都快哭了!
而就在满厅的人都将信将疑之时,尉迟净臣却说话了;“你说身中‘逆脉’之人活不过十五载,但而今在下却已是冲冠之龄。我为何还不死呢?”他瞬间搬出这个铁证,即便连李复顿时语塞。尉迟净臣说的,也正是他疑惑之处。叶漓与罗烈见他这摸样提到嗓子言的心,有缓缓的放下了。
突然,李复好似想到什么。激动得将手中的酒杯捏得粉碎!自言自语道;“竟是这般!竟是这般!奇也!怪也!”而叶漓见到李复如疯了一样的情形,刚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了。
李复兴奋的走到尉迟净臣身边问道;“小子,我来问你。你可是复姓尉迟?”
尉迟净臣默然道;“是。”
李复问道;“那你必是‘黑面门神’尉迟恭的后人了?”
尉迟净臣只是不耐烦的点点头,好似觉得李复问的全是废话。
而李复却不管她怎么想继续问道;“你们尉迟一家,距武德皇帝年间到如今以传六世了吧?”
尉迟净臣连头都懒得点了,只是将头转去一边,算是默认了。
不过李复接下来的这句话却令他如同当头棒喝;“你们尉迟一族六代至今,可怎出过一个全身冰白之人?”
尉迟净臣慢慢的将头转回来,惊讶的看着这位‘玄天君’心中犹如万马奔腾!
李复见尉迟净臣还是不说话仿佛觉得无趣,便对一旁的罗烈说道;“执长枪的小子,你来说。”
罗烈闻言上前答道;“我们族辈时代相交,尉迟一姓中好像确实没有出过如我二哥一般的人。”罗烈回答的也还算老实,其实他本不是个老实人,只是他也想弄清楚此事,所以不得不说实话。
李复续而又问道;“他天生就是如此吗?”
罗烈也继续老实道;“并非如此,二哥出身之时也是浑身漆黑如炭。只因儿时染了一次怪病,被一名身医救治痊愈后才变成...”罗烈说着说着也似乎想到什么,睁大眼睛张开大嘴巴,看着李复。
李复仿佛对答案很是满意转而对尉迟净臣道;“也算你小子福缘深厚,否则等不了十五载你就得去见阎王!不过,也不知是何方神医竟连‘天阴逆脉’都能救治好,而叫你这小子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哎...羡煞我也啊!!”
而再说叶漓,叶漓听李复如此说,立马便转担忧为惊喜,连堂堂‘九天玄君’都羡慕之事能是坏事吗?高兴之下竟然得意忘形跳着脚步来到李复身边欢声道;“你的意思是,尉迟大哥虽然是那个什么‘天阴逆脉’也不会死咯!”如此无礼的称呼‘九天’为‘你’。又把替她担忧的师姐章璐寒吓出一身冷汗!
只是李复貌似也很高兴,也没有追究这小姑娘的无礼之语。他爽快的说道;“哈,他想死都死不了。除非他活腻了自己去投火坑!”
小叶漓闻言好似自己得了什么头彩一样,‘呵呵,呵呵’的笑个不停,如同鸟灵一般的笑声顿时将这原本剑拔弩张的客栈大厅围绕起来,所有人都因李复的那句话,和这个蹦蹦跳跳的可爱姑娘的笑声,流露出喜悦的笑意。
而众人的笑容还未收起,李复的声音又传来了;“哼,你们也别替他高兴得太早。他体内虽有‘天玄冰魄’之力,这先天功虽说厉害,但同样有代价。你们问问他,每年逢遇十二月十二天地极寒之时,他是否要承受彻日的‘严冰噬体’之痛?
众的脸色有换为惊奇之色,将目光投向沉默的尉迟净臣。他身旁的罗烈担忧问道;“二哥,当真如此?”尉迟净臣见自家兄弟问他,只是苦笑着无奈的点了点头。程傲风也上来道;“这么些年,都没听二哥你说起过啊”尉迟净臣心底一暖笑着答道;“并非是什么大事,我自己忍忍也就过去了。何须要拉上你们替我担忧呢?”
而叶漓,她方才听见李复说出那‘代价’时原本喜悦的心情一扫而空,她痴痴的看着尉迟净臣,第一次见他露出笑脸。
这一刻,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叶漓突然走向尉迟净臣兄弟三人站的位置,心里如小鹿乱撞但精巧的小脸上却尽显是坚毅之色。
尉迟净臣与程傲风谈笑间,突然看见那名被自己救下的七秀弟子向自己走来,他一直坚定的心智此刻不怎的猛的一颤!满厅的人也都看着这位勇气十足的小姑娘,只见他走到尉迟净臣身边。抬起头,望着她,看不见神色。
但尉迟净臣却清楚的看见,这名比她矮去一个头的七秀女子,她正看着自己,微微一笑。这一笑对孤独的尉迟净臣来说,犹如这世间最强烈的烈阳,他只觉自己那颗孤傲的心,激烈的跳动着。直令他无法呼吸!
叶漓见尉迟净臣也低头看着自己,她望着他认真道;“痛吗?”
尉迟净臣楞楞道;“啊!”
叶漓认真重复道;“痛吗?”生怕说重了一些,会伤到他。
尉迟净臣还是楞楞道;“不..不痛。”
叶漓;“我要医好你,把你的伤,全医好!”‘不论躯体亦是内心!都要医好!’此刻她在内心如此说着。。。
尉迟净臣听到了叶漓说的话,听得很清楚。他感觉倒,一股热流游入内心!炙热!
而其他人,虽看不清这名勇敢的七秀弟子神色与情绪。但是她的那句话,却感动了所有人!
“呃..啊.............!!!!呃...........!!!!”
这一声厉喊,打破了这个温馨的时刻,也惊醒了感动中的众人!这声音是从楼上传来,而楼上的秦戈,正正治伤!
“大哥!”尉迟净臣兄弟三人几乎同时惊呼出来!亦同时向楼上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