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柳凝儿到山庄用过餐,微存的一丝残阳早已隐于云后,岩间树木宽大的枝叶随风哗哗作响,叶子域迎风站定,眸中蕴着不忍,他将披在柳凝儿身上的大衣裹得更紧,问:“告诉我,恢复视力后的第一件事想做什么?”
及腰的长发在凉风里纷乱旖旎地扑着她的背,柳凝儿想了想,笑道:“到时候再告诉你。”
半晌,叶子域沉吟着道:“如果有一天,你记起了过去……”
他终是没有说下去,眼中除了担心,更多一层恐惧。他匆匆地转移话题,说:“有事就跟语晨说,她会帮你的。”
将柳凝儿送回木屋,苗语晨随着叶子域出了庭院。
彭晓领了一个人进来,低眉顺眼地道:“叶先生,这是按您的要求请的厨师。请问,以后柳小姐的药……”
叶子域瞥了两人一眼,对彭晓道:“取药与和医生沟通的事,依然由你负责,而你,”叶子域对旁边站着的人说,“专职负责柳小姐的饮食。记住,她忌辣,喜爱甜食。她的体质偏寒,每一种药你都要仔细了用,不可有丝毫差错!”
两人恭顺地点头,离开。
苗语晨不知道叶子域为什么会同意给柳凝儿用治疗眼疾的药,她的表情并无多大波澜,只淡淡地问:“你们今天去了哪里?”
叶子域不欲回答,静静地向前走着。苗语晨追上他,堵住他的脚步,焦急地道:“表哥,我喜欢你有什么错?你该不会因为这个就一直不理我吧?”
耳边的风有片刻的静止,墨穹里没有月亮,却似是有几颗浅亮的星子在若隐若现的薄雾里躲躲藏藏,叶子域看了她一眼,道:“不会。”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同意给柳凝儿用治疗眼疾的药?给她用的药,不一直是滋补身体的么?”
“可是她却越来越瘦!”叶子域的声音冷冷的,似是凝固成冰,寒了他的心神,他的身影颀长而落寞,“她看不见,便不会快乐。我不忍那样做。”
苗语晨间歇性地冷笑:“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一起,为什么还这么在意她!即便她能看见了,也不会记得你,对你也只有恨!”
“你别说了!”
苗语晨的话,叶子域早已想过千遍万遍。如果柳凝儿看见了,认出了他,他就永远不可能再是她的小斯,那时候,连待在她身边的机会,柳凝儿也不会留给他。
饶是如此,尽管他已将自己的心逼入绝境,他依然愿意这样做。
只因她认真地点头,笑着肯定。
上了车,关上车门前,叶子域看向苗语晨,说:“好好照顾她。”
苗语晨止住他欲关上车门的手,凝视着他,款款道:“我只想好好照顾你。”
叶子域的表情依旧淡淡的,眼角的一丝温存与柔和也被昏黑的夜掩了去:“语晨,不管我们是不是表兄妹关系,我们都不可能在一起。你尽快打消那个愚蠢的念头,你,我,语阳,我们三个还是最亲的哥们!”
他的车消失在夜色里,唯有半亮的星子无辜地看着她,照着她嘴角的一抹苦涩。
放弃苗家大小姐的身份,依然不能得到你的爱么?
……
一连好几天,叶子域都没有到岩上来。新聘请的厨师手艺特别好,每天变着花样做出不同的药膳,味道虽还是有些苦,柳凝儿已经很开心了。
她沉吟半晌,终是笑着问苗语晨:“语晨,除了药膳,如果我还跟原来一样,喝下苦苦的药汁,是不是可以更早地看见?”
苗语晨颇为疑惑,问:“你为什么这么着急想看见呢?”
橘红色的日光覆过柳凝儿脸颊,促着她的面庞愈加红润,她侧过头,心虚地否认:“没什么……”
苗语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打心底不愿承认。她刚陪着柳凝儿从花地回来,她听杨歌说过,叶子域和柳凝儿便是在花地的秋千架旁重新认识的。
莫非,柳凝儿对叶子域……
苗语晨急急地摇头,问:“凝儿,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视力恢复了,万一记忆也跟着恢复了怎么办?”
柳凝儿稍稍有些迟疑,她抿着唇。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所以,她才会把药汁一次又一次倒掉,每天重复的那个梦,令她本能地排斥过去的记忆。可是,她太想看清,小斯的模样。
她深吸了口气,笑着问:“小斯呢,这些天怎么没见他?”
闻言,苗语晨的眉头深深曲着,淡淡地答:“应该是他比较忙吧。”
“他不是说,他也住在碧波岩吗?”柳凝儿急促地问,旋即微微笑道,“碧波岩应该很大吧?可是除了湖边和花地,我几乎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苗语晨放眼望去,碧波岩只开发了一大半,留有边角的小半空着。她隐约记得,那块地已经空了许久,也未见有建造的趋势。转头的瞬间,她的目光倏然滞住。
不远处,柳凝儿的木屋前,有工人正迅速地打扫整理着,并在檐下放了新鲜干净的花瓣。收拾妥当,他们便悄悄地离去。
她看向柳凝儿,语气刻薄而尖锐:“等你看见了,自然有机会到处看到处走。”
说完她迈开步子径自向前走。待她走出几步后,听到柳凝儿大声地喊她:“语晨!”
苗语晨急而深地呼吸,希望入鼻的凉气可以稍稍平熄心里怒燃的火苗。她回头向回走了几步,柳凝儿伸手触到她,才安心地松了口气,略微沉吟地问:“语晨,你,喜欢小斯吧?”
苗语晨蓦地睁大了双眼,她没想到柳凝儿会有此一问,心里不禁乱糟糟的。
如果她告诉柳凝儿“是”,叶子域便不会让她继续留在这里了吧?甚至做他的表妹,也依然博不得他的笑脸了吧?
她侧目否认:“没有,他是我表哥。就算是相互喜欢,又怎么可能在一起!”
似是脑子里的某根神经被打了结,柳凝儿愣了愣,不好意思地笑笑:“对不起啊语晨,我以为……”
“没关系。”青青艳艳入目,苗语晨只觉得浑身突地有些燥热,“凝儿,我送你回木屋吧。我有事想下岩。”
送柳凝儿在庭院的木椅上坐了下来,苗语晨便离开了。
直到离开碧波岩很远很远,苗语晨依然觉得,心头似沉着一座大山,巍峨而阴森,时不时鬼魅地对她叫嚎着。
由于这里地处偏远,碧波岩又未对外开放,街边的行人倒是鲜有。苗语晨向停车场走去,直到接近了自己的车子,她猛地抬头,惊怒交集,厉声问道:“杨歌,怎么是你?!”
杨歌身着休闲服,倒显得气朗神清,笑着说:“有什么心事么?看给你吓的。”
苗语晨白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反正我也有话要跟你说,上车吧!”
车子呼啸着驰出好远,苗语晨看着远方,似是漫不经心地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柳凝儿说想尽早复明,子域他也同意了。”
“子域,”杨歌乜斜着看她,笑意贯穿着面部的每一根筋络,啧啧道,“这定位,还真不能说不准确。”
路旁的景色飞快地向后退去,远处的山与天地,也似突然弯了曲线,惶急而离落,令人的心也有些揪然。苗语晨冷哼了一声:“我的事你最好别管,你只需说,还想不想柳凝儿回到你身边!”
“想!当然想!”杨歌顺承地想要揉上苗语晨的肩,却被她果断地一拂。他重又坐正身子,说:“你跟叶子域,柳凝儿跟我,这当然好了!只不过,叶子域能答应么?”
苗语晨一顿,猛地踩了刹车,冷厉地看向杨歌,问:“这几天他都没有去碧波岩,打他电话也不通。你见过他吗?”
杨歌笑着睨她:“看来,柳凝儿这几天没少给你气受,看你,小脸都被折腾绿了。”
“见或没见过?!”
“见了见了,”杨歌饮了一口水,慢条斯理道,“公司在Z市的投资出现了问题,他赶过去处理了。”
苗语晨半晌未语,杨歌又道:“这样也好,我跟柳凝儿独处的时间也多了,不过,进出碧波岩的门禁卡,你得想方设法给我弄一张。”
“门禁卡需要指纹验证的,你要我去哪儿给你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