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其凡面对儿子的三年多未回,一直保持着强硬的姿态。
不管董玉洁和凌方仪如何若隐若现地提及程晓凯,他都是一副不闻不问的样子,就象他真的没有这个儿子一样。
当然,他是在硬撑着。
不闻不问背后,他也时常悄悄地通过董玉洁的手机信息,间接地关心着儿子的一举一动。好在妻子把儿子的信息当宝贝,舍不得删,这就给他提供了方便。
只是董玉洁的手机里无非是些吃穿和有没有交女朋友之类的事,并没有多少他关心的内容。
他不清楚儿子具体在忙些什么,不清楚儿子有没有动摇过,更不清楚儿子究竟什么时候能回来。他只是在心底期待着儿子能早点意识到创业的艰难,早点放弃那不切实际的梦想。
这天晚上,已经10点多了,董玉洁在上网,程其凡躺在床上看电视。
程其凡看着看着就走了神。下午老战友郑品的一个电话,让他不由自主地又想到儿子。
郑品在电话里说小义国庆节结婚,明天要到锦江来给战友们送请柬。
儿子与小义是一年生的,现在小义都要结婚了,而儿子还在北京漂着。自己为儿子铺好的路儿子就是不走,真是让他又是伤感又是无奈。
程其凡偶尔向董玉洁那边瞄一眼,她好像是在上QQ,一定是在和儿子聊天。
让他略感欣慰的是,在儿子的问题上,董玉洁不管心里如何不舍,如何和自己冷战,但为了儿子的前途,在大方向上还是始终保持一致。
这次小义结婚,儿子会去吗?他们是光着屁股一起长大的。
儿子会不会顾忌自己不去呢?
程其凡很希望儿子能去,现在僵持不下,想看看儿子也只能借助这种机会了。
董玉洁大概是累了,或许儿子有事了,她离开电脑到院子里去了。
一个念头突然从程其凡脑海里跳出,何不以董玉洁的名义探探儿子的打算,见机行事。
程其凡悄悄起床,先从窗户向下看了看,董玉洁正在院子里活动身体,看样子没有20分钟是不会上来。
他悄悄坐到了电脑前,以董玉洁的口吻说:“你爸爸说小义国庆节结婚,你去吗?”他敲击键盘的手有点发颤。
电脑上很快跳出一行字:“正纠结呢,不想和老爸碰面。”
程其凡心里一阵气恼,这儿子气性比自己还大。他想了想说:“妈三年多没见你了,很想你。”
电脑上跳出:“让我想想吧。”
电脑上又跳出:“妈,我想出应对老爸的办法就去。万一不去,我今年11月要回锦江,到时候我们可以在宾馆见面。”
看到“要回锦江”几个字,程其凡还以为儿子要回来了,心里一阵高兴。看到后面在“宾馆见面”,又很失望,显然不是要回来的意思,看来是回锦江办事。到锦江办什么事?程其凡觉得奇怪,不由自主地问:“你回来办什么事?”
那边一阵沉默。
程其凡知道里面一定有事,他追问:“对妈妈也保密?你知道这三年妈妈有多担心你。”
电脑上跳出:“不是对妈妈保密,是因为与凌叔叔有约。”
与凌方仪有约?什么约?凌方仪从来没在自己面前说过。他迅速敲击键盘:“什么约定?跟妈妈说说。”
电脑沉默一会跳出:“不能让老爸知道,你必须保密。”
程其凡敲击键盘:“我保证。”
电脑慢慢跳出二行字:“凌叔叔出资帮助我开办了凯信公司,约好以头二年利润偿还,,11月份满二年,我要回锦江履约。”
程其凡一下子气怔在那儿。
凌方仪竟在暗中帮助儿子开公司?难怪儿子没有逼回来。
他们二年前就约定了?凌方仪在帮着儿子跟自己唱对台戏?怎么一点都没察觉?
好你个凌方仪,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直在逼晓凯回来?你想干什么?
电脑跳出:“妈妈,你很吃惊是吗?你可一定要保密。”
程其凡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你公司怎么样?”
电脑跳出:“小打小闹吧。总算是对得起凌叔叔了。妈妈,你不知道,当初凌叔叔说失败了也不怪我时,我压力好大啊。”
程其凡已经聊不下去了,匆匆说了一句:“你老爸来了”就退了出来。
一切都明白了,程其凡顿时火冒三丈。当时就要到凌方仪家兴师问罪,被董玉洁死死拉住。
第二天,他的火气依然未消。
逼儿子就范的失败和被人蒙在鼓里的气恼让他无法克制自己。
程其凡的办公室在三楼东面。在楼梯上,几个员工被他眉宇之间燃烧的怒火吓住,准备恭敬地叫声:“程总”的,也只是张了张嘴就缩了回去。几个员工相互看看,当然,谁也没有问出口,只是交换了一下眼神就走开了。
程其凡到了三楼后拐向西,直接推门进了凌方仪的办公室。
凌方仪正隔着办公桌听财务科长陈茵汇报工作。
公司做大后,陆续增加了4个副总,凌方仪就主要负责人事和财务了。虽然不再直接涉及生产经营,但其重要作用却是人人心知肚明。号称天讯第一副总、现在管生产经营的张骐多次开玩笑说,自己是程其凡的一只手,而凌方仪却是程其凡的半个脑袋。
陈茵是一个40多岁的女人,个子不高,眉尖微颦,透着精明和温良。她手指着财务报表,正轻声慢语地向凌方仪解释着数据的组成。见程其凡进来,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程总。”
程其凡把手一挥说:“你先出去。”
陈茵立即收起桌上的报表和本子,低着头退了出去。
程其凡等背后的那道门“砰”地关上后,将公文包重重地扔在凌方仪的办公桌上:“凌方仪,你什么意思?”
程其凡进来时,凌方仪就发现不对劲。在一起三十多年了,他对程其凡再了解不过了,很少看到程其凡这种近乎失态的样子,即便是创业之初,经历四面楚歌的时候,也没有如此。发生了什么事?能让程其凡如此的事一定不是小事,他的心不由的提到了嗓子眼上:“程总,发生什么事了?”
程其凡火气很大:“你还问我,都是你干的好事。”
凌方仪有点懵,但他的心却放下许多,既然是与自己有关,那就不会是什么大事。他以最快的速度把近期的工作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实在想不起有什么事值得程其凡如此动火。他坐下,微微一笑说:“程总,我好像没干值得你一早就兴师问罪的‘好事’啊。”
程其凡压着心里上蹿的火,责问道:“你为什么帮晓凯?你那是帮晓凯吗?你是在害他!”
为了逼儿子回来,程其凡费尽心机说服妻子董玉洁,采取了全方位的经济封锁。他期待着儿子在现实中磨掉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明智地接受自己的安排。为此,他拿出了极大的决心和耐心。谁知,等来的却是儿子已经在北京开办公司的消息,而且让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是,这一切竟是凌方仪在背后支持的结果。
此时,凌方仪还吃不准是不是指支持晓凯开办公司一事,因为这是自己与晓凯俩人之间的秘密。他斟酌着说:“程总,我跟晓凯是一直有联系,不知你是指哪件事……”
程其凡的火“蹭”地上来了,他不顾一切地吼道:“你到现在还想瞒?凌方仪,你想过没有,我为了让晓凯进天讯,不惜父子决裂。三年多了,我狠着心没给过他一分钱,没让他进过一次家门,我为什么,就是想逼他放弃他那不切实际的梦想,就是想让他进天讯将来接班,就是想让他少走点弯路,让他未来的路走得平稳些,这些你不知道吗?你可倒好,给他资金让他创业,让他在北京站住了脚,可那种随时都可能关门的小公司,能有什么发展?能有什么前途?我的安排全让你给毁了……”
这时,走廊上传来走动的声音。显然,程其凡反常的行为惊动了不少人。
程其凡意识到自己声音太高了,他压低了声音:“晓凯完全可以在天讯成就一番事业,把天讯做大做强,将来齐身企业家的行列,但现在却在几个人的小公司穷折腾,这一切,都是因为有了你的支持。你知道你都做了些什么吗?你在支持他与我决裂到底,你在支持他放着大路不走走小道,你在支持他浪费青春、浪费生命。我就不明白了,你还是不是天讯的副总,还是不是我的好兄弟,你为什么要帮倒忙?”
“倒忙?”凌方仪想自己夹在这父子俩中间,目前还真一下子说不清楚,只好应付地说:“晓凯当时住地下室,你不心疼?”
程其凡说:“我当然心疼。但为了他的未来,我挺着。就是再想他,再担心他,也只能放在心里。而且还必须扮演霸道的、不讲理的角色,甚至不惜让他恨我。可你这样一来,我白白父子决裂了三年,白白提心吊胆、等待了三年,白白让他恨我,一切付出都变得好无意义。”他觉得胸中有一股火在到处乱窜,在寻找着突破口,但却被他自己堵着,堵得他整个胸部都象是在燃烧。
凌方仪说:“程总,你听我说,这事能不能先……”他现在不想辩解什么,唯一的想法就是让程其凡的火降下来,毕竟现在是在公司。
程其凡却打断了凌方仪的话:“我听你说什么?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一切都已经成为即定事实。你和我在一起这么多年,我在想什么、在干什么,你是全都清楚的。你为什么要这样干?为什么?”
凌方仪说:“程总,这事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程其凡再次打断了凌方仪的话说:“这事非常严重!已经严重到不可收拾。你竟然瞒着我,你准备瞒我多久?你把我当什么了?”
凌方仪知道自己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他向椅背上一靠,无奈地说:“你不还是知道了。”
程其凡气极而笑,说:“我是知道了,不光彩地知道了。”他一掌拍在桌上,震得凌方仪桌上的文件、文具一阵乱跳。
凌方仪理解程其凡此刻的感受,他收拾着桌面说:“程总,程兄,你冷静点。晓凯有晓凯的想法,你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他……”
程其凡吼道:“我是他父亲,我知道该如何对他负责。”
凌方仪苦笑着说:“你能不能听我说几句?”
程其凡说:“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凌方仪,你让我好失望。”
凌方仪说:“你先冷静一下……”
此刻的程其凡什么都听不进去:“我冷静不了!晓凯信任你,可你却纵容他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你滥用了晓凯对你的信任,也滥用了我对你的信任。”
后面一句话有些重了,凌方仪不由站了起来。
这时,秘书匡兰敲门进来:“凌总,哦,程总也在。凌总,这是明天办公会的内容,请你准备一下。”她没有等到里面说“请进”就推门而入,显然是有意闯进来的。她说着一口非常标准的普通话。
匡兰三十来岁,修长的身材,半长的披肩发,高高的鼻梁上一副半框眼镜显出几分书卷气,给人一种淡雅纯净的感觉,属于很有气质的那类女性。她当过三年出镜记者,结婚后不想跑新闻了,就经人介绍到了天讯公司,先做了一阵会计,3年前程其凡的秘书突然离职,她就接替了这活。公司办公室主任上个月退休了,虽然还没有正式任命,可她已经是不是办公室主任的主任了。
凌方仪明白匡兰的用意,她是看到走廊里站了一些人,进来打岔的。
匡兰的出现,让程其凡意识到自己的怒火已经引发了大家的关注。他强行把仍然在燃烧着火压住,长叹一声,抓起桌上的公文包冲出了凌方仪的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