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昆起床后发现程晓凯已经不在房间里了。
昨天为叔叔婶婶下葬后,他担心程晓凯悲伤过度,就没有回自己家,而是住在了颐和家园。他一直听着程晓凯房间的动静,到了下半夜才睡着。
程小昆楼上楼下转了一圈,没找到程晓凯,问住家保姆唐云兰,唐云兰说看到程晓凯一早就出去了,问他到哪里去,他没说。
程小昆大程晓凯2岁,大学毕业后就到天讯公司来了,现在是供应科的科长。虽然是有叔叔罩着,但他很本份,也很自爱。
程小昆打程晓凯的手机,手机是关机。
难道是去了公司?程小昆心匆匆忙忙赶到公司,从门卫那里得知程晓凯没有来公司。
程小昆有些着急了,父亲因为奶奶的病情有变化,匆匆赶回去了,临走时再三嘱咐他要照顾好晓凯,现在人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
他想不出晓凯还能到哪里去,决定还是回家再看看,也许晓凯只是早上出去走走。
在小区里,程小昆碰到了刚出门的凌方仪。他正准备去程晓凯家,打算带程晓凯到公司熟悉情况。
凌方仪降下车窗:“小昆,怎么啦?这么匆匆忙忙的。”
程小昆说:“晓凯不知到哪里去了,家里没有,公司也没有。”
凌方仪想了想说:“你上车,我们一起去找。”他车调了个头,向青龙山公墓驶去。
程晓凯此刻正在青龙山公墓。他一夜似睡非睡,早上醒来,就觉得父母在墓地一定会很寂寞。
天空阴沉沉的,墓地几乎没有人。风过处,几片落叶无奈地翻卷着,最终还是落在地上。
墓地笼罩着肃杀和凄凉。
程晓凯坐在父母的墓前,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和惆怅。几片秋叶飘落在他的头上,他浑然不觉。
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可是没等他为她尽一点孝心就离开了。他回忆着小时候自己淘气的一个个片段,每当爸爸要打他时,妈妈总是护着他。他做了错事,妈妈也总是帮他打掩护。
记得有一次他在家做飞机模型,有一个小插环没有了,他倒处找没找到,无意中发现妈妈放在梳妆台上的项链,那吊坠上有一个环可以摘下来做替代品,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给扳了下来。
飞机模型的问题解决了,后来还获得了一个创新二等奖,可妈妈的项链也残缺了,原来的吊坠是两个扁平空心心型环、加上一片绿叶和一个象征花的圆环组成,现在那个象征花的圆环被他挪做他用,中间就显得空空的了。他记得,这个项链是爸爸妈妈结婚10周年记念日时,爸爸送妈妈的礼物,是妈妈最喜欢的一根项链。
他想再找个东西补上去,就偷偷在妈妈抽屉里翻,翻来翻去,找到了妈妈一直没带过的一个花型小吊坠,花上有点碎钻,他把花型小吊坠放在项链的吊坠上比划一翻,觉得加在一起挺好看的。
怎么加上去他又费了一翻周折,最后在一个首饰加工点花了一百块钱焊了上去。
后来妈妈发现了,不但没有责怪他,还夸他有艺术天赋。妈妈对爸爸隐瞒了破坏过程,爸爸居然也说创意不错。
爸爸是他今生既崇拜又畏惧的人,也是他最抵触的人。
在他的记忆中,爸爸只关心他两件事,一个是身体,一个是品行,学习好坏并不是太在意。
记得自己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发高烧,当时医生怀疑是心肌炎,父亲一听就急了,立即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守在他身边,不仅让母亲请了本医院的老医生会诊,还请老首长找了部队医院的一个专家,最后确诊是虚惊一场后,他才去上班。
后来妈妈说爸爸小题大做,爸爸说如果是心肌炎的话必须重视,万一治疗不好的话,以后就不能参加一些运动,是一辈子的事。
爸爸一直要求他积极参加学校里的体育活动,参加带有军训性质的夏令营,初中升高中那会儿,入学前有二周的军训,那年天气很热,很多学生让家长写个条子就不去了,他也想这样,但爸爸就是不许妈妈写,那个夏天,他几乎脱了一层皮。
渐渐的,他对爸爸的不满发展成暗中的对抗,并尽可能地回避。并在研究生毕业后,与爸爸的对峙发展到顶峰。
而现在,回想与爸爸相处的日子,真是太少了。连最后与爸爸的那场决裂性的争执也变成了永不再来的珍贵的回忆。
程晓凯回忆着过去,心象是被东西挤压着,一阵阵发痛。
两双脚走到程晓凯面前,打断了他的回忆。他抬起头:“凌叔叔,哥?”
来得正是凌方仪和程小昆。
凌方仪在程晓凯身边坐下:“晓凯,你过来陪父母没有错。可你想过没有,你父亲留下的公司正等着你,你需要化痛苦为责任,把父亲的事业继承下去。”
程晓凯说:“凌叔叔,我从来没有陪过爸爸妈妈,我想陪陪他们。”
凌方仪劝导着:“晓凯,你的心情我理解。但逝者已逝,如果你沉浸在里面出不来,你想想,逝者能安心吗?”
程晓凯说:“我现在能做的就是在这里陪陪他们,凌叔叔,你就不要劝我了。”
面对程晓凯的固执,凌方仪又心痛又无奈,他沉默一会儿说:“晓凯,到目前为止,我敢说你对你父亲的公司是一无所知,你必须尽快改变这种状况。叔叔我有很多事要交待给你,你这种状态是不行的。”
程晓凯说:“凌叔叔,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想,什么也不想做,我只想在这儿陪陪他们,他们有我这样的儿子真是太不幸了。”泪水模糊了他的双眼。
凌方仪说:“晓凯,你不能把注意力全集中在父母这里,这不行,你应该尽快投入公司的工作,把注意力分散到工作中,这样感觉就会好一些。”
程晓凯摇摇头说:“不,我爸爸妈妈在这里会寂寞的,我必须陪着他们。”
凌方仪转身凝视着程其凡的墓碑,在心里说“程兄,我该怎么劝导晓凯?”
他心情也很压抑,直到程其凡离世,他都没有将那年帮晓凯筹建公司的原因和过程作一个解释。原以为等过一段时间,程其凡接受现实后,再在闲聊中慢慢托出来,谁知程其凡突然走了,再也没有机会说明了。程其凡在另一个世界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吗?
这时,凌方仪的手机响了,是蒋彦的,他接起来:“是我,什么事?”
蒋彦在电话里说:“你在哪?应聘的4个人来了。”
凌方仪说:“你先带他们在公司里转转,我马上就回来。”
公司要招聘2名技术人员,这还是程其凡在世时定下来的,面试安排在长假上班后的第二天。
凌方仪看看程晓凯,知道一时半会儿劝不动他,拍拍程小昆的肩说:“公司还有事,我先过去了。你就在这里陪着,能劝就劝劝。”
凌方仪走后,程晓凯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程小昆想跟他说点什么,可他不接话,程小昆说了几句后就卡住了,只好默默地陪着他。
他们堂兄弟之间感情很好。小时候,程晓凯放暑假没人带,就送回老家让爷爷奶奶照看。程小昆就一天到晚带着程晓凯疯玩,什么掏麻雀、捕蜻蜓、捉螃蟹、摸虾,什么都干,渴了不管是谁家,用瓢舀起缸里的水就喝,不到饭点饿了,摘个西红柿、茄子在身上擦擦就吃,程晓凯一到放假就闹着回老家,老家没有拘束,在家里妈妈什么饭前洗手、早晚刷牙、进门换鞋,在老家谁都不强求他。
程晓凯一动不动坐着,程小昆担心他受凉,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
大约10点半,刘充突然来了。
刘充看了看程晓凯,转向程小昆说:“小昆,我和晓凯说几句话。”
刘充是程其凡事业发展起来后投奔而来的战友。当年,刘充说过来时,程其凡并没有在意,以为不过是战友间的玩笑。当刘充真的带着妻儿站在他面前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捧了一只烫山芋。斟酌再三,安排到车间做了主管,后来到二分厂任厂长。刘充能力平平,为了保证二分厂的良性运转,程其凡不得不自己多费点心思。
程小昆听出是让自己回避,就走到山坡的另一边去了。
刘充在程晓凯身边坐下,说:“晓凯,我们是看着你长大的,现在你父母遭遇不幸,我们也都很难过。”
程晓凯说:“对不起刘叔叔,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刘充说:“一国不能无主,一个公司不能没有老总,你应该尽快到公司,你不到公司,那么多事怎么处理?”
程晓凯茫然地看着前方,说:“我对公司的事一窍不通,现在就是去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再说,我现在也没有心思管公司的事。就想在这里好好陪陪我爸爸妈妈。”
刘充说:“如果是这样,叔叔有个办法,你看行不行。现在也流行所有者与管理者分开,公司是你的,你是当然的董事长,但你可以不亲自管理公司,任命现在副总中你信得过的人担任公司总经理,这样,既不影响公司的正常经营,你也可以继续陪你的爸爸妈妈。”
程晓凯说:“你说的对,你替我带个信回去,谁想干就干吧。”
刘充问:“这是你的真实意思?”
程晓凯点点头,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中。他并没有认真想刘充建议的真正含义,他此刻只是希望刘充能离开,他想安静地陪着父母。
刘充大喜过望。今天他过来,是张骐授意的。
凌方仪回公司后,先与蒋彦安排了4个应聘人员的最后一次面试。面试结束后,与蒋彦对4个人进行了综合评议,确定了最后入选的2个人。
他正打算通知匡兰发正式录取通知书,张骐进来了,他是来找凌方仪商量举行欢迎会一事的,他说程晓凯进公司总要有个欢迎仪式。
凌方仪把早上程晓凯的状况说了一下,认为目前不适合举行欢迎仪式,而且可能还要再给程晓凯一点时间。
张骐听了后立即觉得这是个机会,如果程晓凯同意把管理权让出来,自己将是最合适的人选,一旦自己掌握了实际管理权,就可以逐步排除异己,慢慢转移资产,最终建立起自己的地盘。
他从凌方仪办公室出来后,立即招来了刘充,先说了程晓凯在青龙山墓地陪伴父母的情况,然后表现出对公司目前状况的担忧,他满脸忧虑地连连叹气。刘充也有同感,就很自然地又说起了希望由张骐管理公司的想法。
张骐则顺水推舟地说,我这会儿走不开,你去墓地看看晓凯吧,我们都是程其凡的老战友,要对公司负责啊。
于是,就有了刘充到墓地看望程晓凯、并提出建议的一幕。
刘充之所以提出希望张骐管理公司,并不是非常排斥程晓凯,他只是觉得被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指挥太别扭,而如果是张骐管理,在部队时张骐就是他的领导,他觉得接受起来心里顺一些。另外,他觉得自己与张骐是老战友,彼此容易沟通,也总会有些照应的。
他没有张骐的野心,但有着自己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