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那些人也都嚷嚷着让她试试看,梦莹只好换上了它。常言说人饰衣裳马饰鞍,这件衣服穿在梦莹的身上,就象按照它的身材量做的一般,使她本来就十分秀美的身姿,更显得修长而挺拔。长长的黑发散披着直垂到腰际,浅淡的紫色衬托着她因大病初愈而有点苍白的脸,倒是突出了她那种不加修饰独特的自然美。矜持,妩媚和风韵是绝不可复制的,那种美让人眼睛发亮,周围立刻响起了一片嘘嘘声。珊珊猛劲的拍着巴掌喊三姐你太漂亮了!紫云激动的抱着她说:
“三姐,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你本不该做这种工作的啊!”
梦莹只是浅浅的笑了一下,那笑里明显的让人感觉出一种难言的无奈和惆怅。
来到酒店十几天了,梦莹还是第一次到大厅里来,大厅里已经坐了好多的客人。她在姐妹们的簇拥下,就象一个美丽的公主,从她们住的那黑暗的房间里一直到大厅里,她始终被一片灿烂的笑脸包围着。当她和那些姐妹们一走进大厅,所有的眼睛都象一束束电光一样的射向她,她的耳边轻轻的传过来一阵阵的嘘嘘声,她心里有点忐忑不安。她第一次深深的体味到美丽这东西,在特定的场合中的特殊魅力,是如此的辉煌和高贵。虽然她心里仍然有点隐隐的酸,但还是被这样的一次过程打动了。
她的脸上始终是平和而淡漠的。
天棚上,墙壁上,各种各样的装饰灯,装饰壁画,都在闪动着五彩斑斓的灯光,使大大的方厅里有如宫殿一般的神秘而辉煌。轻轻的萨克斯音乐声飘在大厅里的每一个角落,梦莹不知道那是一首什么名字的音乐,但她在低旋的音符中,感受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伤感。
领班走到台上的麦克风前,满脸笑容的拿起麦克风,声音甜美的说: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晚上好!”
台下响起一阵零乱的掌声。领班微笑着优雅的鞠了一个躬说:
“我谨代表梦缘大酒店总经理沈其如先生,欢迎各位今晚的光临,同时,也真挚的希望大家能愉快的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和往常一样,我们仍然首先请出本店靓丽的小姐为各位献上最美妙的歌声,让这歌声带你一起走进难忘之夜。”
台下又是一阵稀稀啦啦的掌声。领班稍停顿了一下,等掌声落下她又接着说:
“那么,接下来我要把本店新请来的最美丽的寒柳小姐介绍给大家,她将用最甜美的歌声回报各位热情的掌声,有请寒柳小姐。”
领班的话音刚落,台下响起了稍大一点的掌声。
梦莹和那些姐妹们站在台子左侧的一边,正等着各自找相当的地方坐下。她第一次来,很多的事情都很生疏,她根本就没听见领班的说什么,再加上寒柳这个名字是她那天刚进来是瞎编的,就连她自己都还不习惯呢,所以她一时还没有什么反应。珊珊使劲拽了一下她的衣角轻声的喊道:
“三姐,领班喊你上去唱歌哪!”
梦莹刚回过神来,就听领班大声说有请寒柳小姐上台。她直起刚要坐下的身子,就象一只美丽的丹顶鹤从人们的视线里突然出现。紫云伏在她的耳边说你是最棒的!她感激的点了点头,她刚刚迈出一步,身后已经是掌声一片。那掌声一直把她送到台上。就在从台下到麦克风那短短的十几秒钟里,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给电影厂写信的童年,想起了第一次和二贵在小树林里的偶遇,想起了和雨霏第一次把酒杯碰响的那个情景,想起了自己跪在大雨中痛哭的时刻,这一切都是在瞬间掠过的,但都那么真实的在她心里翻动了一遍,她懵懵懂懂的在现实和曾经的故事里变换着自己的角色,她一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了。但有一点她在心里始终是明白的,所有的感动,悔恨,自责,心酸,茫然的心情和感触,都是来自对雨霏那个男人的爱和愧疚。这掌声让她陶醉,让她童年的梦突然复苏了,让她感到自己在雨霏的心里的美丽更加自信了,但她却为这样的掌声是在这种地方为她响起的,实际是送给被别人唾骂的小姐的而感到自卑和伤心。她的眼睛有点潮湿,她看着台下一双双不同表情的脸,她的心都要破碎了。
“寒柳小姐,你准备献上一首什么歌曲给各位呢?”领班问。
台上的灯光突然灭了,三种颜色的大灯打出三束光圈,在梦莹的头上来回摇动着。她那一身淡紫色的连衣裙,在柔柔的光束下,显得那么的飘逸,那么的婀娜,那么的妩媚。
掌声一片。
梦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的歌曲名字,她没有把它们留住。她想到的是今天她莫名其妙的站到这种地方,为这些莫名其妙的人唱歌,都不是她的初衷。在她的心里,在爱上雨霏的那一刻,无论在她的日子里会发生多少个莫名其妙,都不会改变她心中那个坚定的信念,一切为了那个心仪的男人。她突然脱口而出:
“我给大家献上一首我心中最喜欢的《牵手》”
因为爱着你的爱,因为梦过你的梦,所以悲伤着你的悲伤,幸福着你的幸福。因为路过你的路,因为苦过你的苦,所以快乐着你的快乐,追逐着你的追逐。
没有风雨躲得过,没有坎坷不必走,所以安心的牵着你的手,不去想该不该回头。所以有了伴的路,没有岁月可回头。
梦莹用心在唱,她是在唱给心中思念的人,她的歌声如诉如泣,缓缓流淌在整个大厅里,喝彩声和掌声不断的响起来,她是含着眼泪走下台的。
接下来她同时被几个KTV包房预约,她成了这一晚上最火爆的靓台小姐,一直快到天亮了才回去休息。这一夜坐台收入差不多有五百多元,她数着钱的时候手都颤抖了,可心里依然是酸溜溜的。
这夜她根本就睡不着,一直听着窗外的风声在屋檐下哽咽着。她知道真正的冬天就要来到了,她想今天的事,她想家,想雨霏,想自己的明天。
梦莹一夜之间成了梦缘大酒店里最耀眼的靓姐,所有来过的客人都回头指名找过她,来客无论年龄大小,都一律称她“三姐”,她每天都被十几个KTV包房预约,有时不得不规定出包房限数,以至于把第二天的都预约出去了,钱也像流水般淌进了她的腰包里。她接触过她从来连想都不敢想的政界要员,腰缠万贯的老板,经理,有人甚至出高价要她出台。她每天都拖着疲惫的身子迎合着那些色狼般的男人,她醉过,她被男人强迫的搂抱过,吻过,她哭过,她骂过,也打算走过。但是,那一把把诱人的钱,那即将用钱可以换来的梦想,让她就那样一天挨一天的犹豫着,一晃又半个多月过去了。
这天是一个周末,这是一个初冬里很少见到的好天气。
梦莹到这里来已经有一个多月了,还没有走出大酒店一步呢。她和珊珊说想要到外面散散心,珊珊当然很高兴,欣然答应了。梦莹想了一下又对珊珊说想请领班,紫云和腊月出去一起吃点饭,这些日子她们对自己没少照顾,本应好好的感谢人家才是。珊珊很感动的说三姐做事就是讲究,于是她们约了领班,紫云和腊月一起去了洗头房,又逛了一阵子商场,最后梦莹又选了一个比较好的韩国料理店,请她们美美的吃了一顿。因为大家都很高兴,饭一直吃到傍晚才结束,其间大家都喝了很多的酒,梦莹也喝了很多,她觉得都有点晕了,脚下就象踩了棉花一样,她被她们扶着回到了酒店的宿舍。
这些日子梦莹已经醉了几次了,为了陪那些客人,她不得不端起酒杯,也是为了麻醉自己。今天她却很高兴,因为她自己有了钱,她可以用自己的钱来回报感恩的人,她又醉了。珊珊和紫云她们把她扶到铺上,盖好了被子,看着她深深的睡去。珊珊原本打算不去大厅了,可是看见梦莹睡得很沉,也没有什么反应,就和紫云她们一起上夜班去了,并到领班那给梦莹请了病假。
大厅里这一晚依旧是灯光灿烂,歌声缭绕。
梦莹走进了一片迷乱的梦乡之中,她一会儿被二贵追杀着,一会儿又看见雨霏的妻子披头散发的跪在大雨中,一会儿她又和雨霏站到了一起,雨霏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不要脸,她哭了,她有一肚子的话要对雨霏说。可是,雨霏并不理她,拂袖而去,她的心就象被掰碎了一样的难受,她哭喊着撵着雨霏,而雨霏突然不见了,没了,消失了。刹那间,她直觉得有种东西在搅动她的心,就如翻江倒海一般,一股热辣辣的东西突然涌到了嗓子眼,她刚一抬头趴在铺沿上,一腔的东西喷射而出,她的鼻子一阵酸辣,眼泪跟着流了出来。
好一阵揪心的呕吐,把她整个人都吐得虚脱了。她呻吟着,颤抖着,她喊珊珊的名字,可是,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一点点的回音,她看了一眼墙上的石英钟,快半夜十点了,她知道她们都已经去前厅了。吐了一会儿,她感到胃里舒服了一些,头也清醒了许多,她试着爬起来,下了床铺,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鞋子穿上。她把吐在地上的东西收拾到卫生间里,用水冲洗干净,然后又用拖布擦好了地。做完这一切她浑身就象散了架一样的无力,头晕气短,胃里还是一阵阵的痉挛。她心想到屋外见见凉风也许会好一点,于是,她套了一件上衣,出了门绕了几个弯,顺着一个往后院去的走廊来到了屋外边。
这是整个楼的后院,看样子有一个蓝球场那么大,四周都是高大的砖围墙,院子里横七竖八的堆放着一些杂物,还有两辆没有轮子的破汽车。围墙的一侧是一排紧锁着大门的车库,仓库之类的房子,另一侧也是一排说不上是做什么的房子,西边有两扇窗口亮着灯,但窗子被遮档得严严实实,加上灯光很灰暗,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地方。有一次梦莹和那些小姐去前大厅时,曾听她们说过这里是通向后院的,可是她从来就没来过这里。现在深更半夜的她不敢都处乱走,她裹紧了衣裳双手按着胃部,蹲在一些杂物后随时准备呕吐,她觉得脑袋里就像发动机那样嗡嗡的叫。
她就这样在寒风里蹲着。天上那半块月亮已经转过楼顶,微弱的寒光把院子里的一切涂抹得朦朦胧胧的。这孤独和苍凉的情景,不禁又让她想起了家,想起了雨霏,想起了来到这里的一切一切,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陷入了深深的伤心之中。
突然,她被一阵穸簌的脚步声惊醒了,她抬头顺着杂物的缝隙中向声响的方向看去,微弱的月光下,有两个人从刚才她来的那个走廊门出来,径直朝院子里那一排有灯光的房子走去。看不清那两个人的样子,但她凭着感觉看得出那是一男一女,女的比那男的要高一点。她不知道他俩是干什么的,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就在那俩人在她不远的地方走过的时候,那男的猛的抱住女的亲了一口,那女的呵呵笑着说你干什么啊,象狗似的。那声音让梦莹的心猛的一颤,她觉得那好象是珊珊。她想喊她,可是她又怕喊错了遭人骂,她就眼睁睁的看着她们进了亮着灯的那排房子里。
梦莹挥不去刚才那个女人的笑声,她在脑海里反复的重放着那一瞬间的声音,她越发肯定那就是珊珊。她不解的是那男人是谁,是她的朋友么?她从来没听她说过有男朋友,即使有也不能深更半夜的到这种地方来啊。她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在强烈的撞击着她的胸膛。也许是酒精的作用,也许是一种责任和亲情的迫使,她一定要知道珊珊在做什么。
那排房子里东边又一扇窗口亮起了灰暗的灯光,梦莹的心在剧烈的颤跳着。
她悄悄的来到那一排房子跟前,站在刚刚亮灯的窗下,那窗子同样是被遮得严严实实的,也许是冬天封窗的原因,她听不见里边的声音。没办法,她又悄悄的拉开门走进了屋里,走廊里东西两边各有一扇门,她刚才看见的是东边又亮了灯,猜想珊珊她们一定是进了东边的门。于是她轻轻的推开东边的门,屋里是一个小小的走廊,屋顶上有一个灰暗的灯泡。走廊的两边是一个挨一个的房间,门都紧关着的,梦莹一时间不知道该敲哪个门。她站在那里正犹豫着,突然从一个门里传来一阵女人的呻吟声,那声音让她一下子想起了那天在宿舍里,那个小姐给她示范的那种淫荡声,她想起珊珊当时骂那个小姐说叫得头皮都麻了,此时,她的头皮包括全身都发麻了。
那高一声低一声的呻吟声,那不加掩饰的喘息声和肆意浪荡的挑逗声,让梦莹更加证实了那就是珊珊,也让她明白了他们是在做什么。龌龊,肮脏,羞辱,怨恨和自责一起涌上了她的心头,她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她无法挥去那声音带给她的压力,她几乎是在一刹那间,就冲到了那个门口,一脚踹开了紧关着的门,门里门外的人都惊呆了。
屋里太小了,一张床占去了它的一大半。珊珊脸对着窗,两手撑着身子半趴在床沿上,高高撅起来的屁股后,站着一个矮胖年龄约五十左右岁的男人,他们俩在猛烈的摇动着,随着那摇动是肉撞击着肉发出的啪啪声,喘息声和呻吟声。就在梦莹踹开门的那一刹那,那个矮胖的男人被惊得猛的回过身来,呈现梦莹眼前的样子差点让梦莹晕过去。那男人身上被突然抽出来的阳物,直直的竖着,并有点不情愿的跳动着,他的整个脸都扭曲得变了形,张大了嘴看着梦莹。珊珊高高撅起的屁股,在灯光里显得那么的苍白,而两腿间却是黑森森的一片散着细碎的水珠。
珊珊站起身,还没有来得及说句话,梦莹一步跨到她的面前,随手啪的一声,一记耳光重重的煽在了她的脸上,珊珊啊的一声惊叫,一股殷红的血从鼻子里流了出来。梦莹用手又指了指那个矮胖的男人,嘴角颤抖着想骂什么,但她突然放下手,冲出了房门,消失在门外。
梦莹跑回了宿舍,趴在床铺上大声的哭了起来。她的委屈和伤痛,不仅仅是为了珊珊,也为了自己。她悔恨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留步,她怕自己有一天也会象珊珊一样,为了钱而失去尊严和人格。她的眼前始终浮现着踹开门那一幅羞辱的情景,还有珊珊鼻子流血的样子,她没有胆量在这里呆下去了,她不敢再看见珊珊,不敢面对她说一句话。她想,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尽快离开这里,她没有犹豫。
梦莹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比来时多了一些新买的衣物,还有紫云送给她的那件连衣裙,这是她全部的家当。她很认真的看着这个她曾经住过的地方,还是那样的床铺,那样的一地脸盆,袜子,内衣一类的东西,所不同的是她已经没有了刚来时的陌生。也许紫云说的对,自己本就不该到这种地方来的。
梦莹轻轻的关好门,她没有告诉任何一个人,就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了这个地方,没人会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她究竟是为什么离开的。
这世界本来就有很多无法理解的人和事。
梦莹一个人孤零零的走在深夜的大街上,半块月儿已经没了,满街的寒风让她浑身发抖。她没有地方可去,她想到了朝思暮想的雨霏。她来到一个电话厅,给雨霏打了很久以来的第一个电话。当她听见雨霏的声音时,所有的委屈和伤痛,都一起涌上了心头,她哭了,她约了雨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