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金添添眯着眼睛疾驰在熟悉的大街小巷。还是这个城市,承载了她的全部纪念,将生活的真面目一一展现。即使受伤,也像是在享受成长。
身边的子希好奇地趴在出租车车窗前,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嘟囔:“好多……人们……”
金添添轻轻敲上他的脑门,解释:“妈妈的故乡,不是外星球。”
“可是子骞哥哥说,这个地方很讨人厌!”子希嘟起嘴,不太高兴地歪着头。
金添添笑了笑,眼神已经投向了窗外。
子骞原来一直不喜欢这里啊,怪不得怎么劝都不肯回来呢。
子希见金添添不说话,以为她生气了,委屈地垂下头,道歉:“因为能够见到爸爸,所以……我不讨厌这里。”
金添添慢慢回神,捕捉孩子单纯的想法,不禁深情地抱住他的身体,小声道:“妈妈也不讨厌这里,因为有幸福的回忆。”
子希乖巧地点头,顺从地揽住她的腰。
这种相依相偎的场景,除了幸福再无其他。司机大叔瞅着后视镜,偷窥般翘着嘴角。
金添添打开窗子,嗅着熟悉的空气,捧着子希的小脸指着对面的学校说:“那个是妈妈上学的地方,有很好的老师哦。”
子希把头靠过去,指着旁边化妆品超市的宣传画问:“那个叔叔好漂亮啊?妈妈认识他吗?”
金添添沿着他的指尖将目光定格在秦天尚的大脸上,故意讲得很神秘:“那个叔叔是不老神话,从十年前就是这种光鲜亮丽的模样。”
子希恍然大悟地点头,慢慢竖起佩服的指头。
金添添觉得他的动作很可爱,不禁笑起来。
司机大叔望着欢乐的母子,实在不好意思打扰,只好低低地问:“是要到墓园去吗?那里最近在扩建。”
听到大叔的问话,金添添才想起这次旅行的意义。一直不愿意面对白柯灵入土为安的事实,每次被别人提起都会觉得痛苦。她轻轻叹气,瞅着司机大叔的脸,“孩子的爸爸住在那里。”
大约意识到话题的沉重性,司机大叔马上闭上嘴,不再多话。
金添添靠在车座上,眼角曾经温暖的光芒稍显生硬。她仰起头,微微皱起眉。
“妈妈,爸爸会不会不认识我啊!”子希耐不住车厢里的寂寞,轻轻摇晃金添添的手臂,单纯的眼神没有杂质。
“不会,你和爸爸长得很像,他见到你一定会马上就认出来的。”金添添拉住他的小手,温柔地解释。
子希仰起小脸,放心地笑了。
其实,她从来没有告诉子希自己的爸爸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她不愿意让子希有种亲人已经消失的想法。即使没有见过面,存在感也不会就此消失,她要让子希明白,那个被唤作爸爸的人,一直在某个明快的地方无忧无虑地注视着他们。为了让他一直微笑,他们母子要过得很幸福。
经过很久的路程,才到达目的地。金添添牵起子希的手,走过阴冷的墓碑,并不是扫墓的高峰期,墓园里的空气有些冷清。
没想到,白柯灵那种有钱人,选择墓地的时候竟然一切从简。甚至直接葬在了江北辰旁边,或许他在奢望借着江北辰的光能够博得金添添有意无意地一瞥。但是,金添添却觉得神奇,从她站立的角度看去,两个人的照片反而像彼此对视,一副相见恨晚的感觉。
她拉过子希,指着江北辰的照片介绍:“这个是叔叔,妈妈的哥哥!”
子希慢慢跪下去,轻轻叩头。按照金添添的要求,这是见面礼。
“这个叔叔住在这里很久了吗?好像比那边的叔叔更久。”子希直起身,手指却指着白柯灵的墓碑。
金添添沉默着,暂时没有回答他的话。
子希不解地拉住她的手,晃了晃,仰脸问:“妈妈,你怎么了?”
听到呼唤,金添添恍然一惊,仓促地咧开嘴,笑了一下。
“那个不是叔叔,是爸爸!”她牵起子希的手,慢慢走过去,眼神有些颤抖。
白柯灵的墓碑是纯白的颜色,像他的为人一样,在风中一尘不染。金添添瞅着照片里熟悉的笑容,不禁僵硬地定格。这一刻,如果只有两个人她一定会破口大骂。
但是,碍于子希的想法,她只能稍微收敛地蹲下身,指着白柯灵的脸解释:“子希给爸爸打个招呼!”
乖巧的孩子顺从地俯下身,重复叩头仪式。
“妈妈,爸爸和我长得很像吗?”扣过头,子希跳上墓碑的台阶,把脸凑在白柯灵的照片旁,好奇地看着金添添。
目睹孩子无所顾忌的动作,金添添突然笑了出来,她也坐到墓碑前,伸出手臂轻轻拥抱冰凉的墓碑,然后抱怨:“白柯灵,你才是骗子吧!骗走了我的回忆!”
子希不太明白她的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她。
“子希是咱们的孩子,你放心,在你对我质疑之前已经做过DNA了。还有,别以为把避孕药换掉这种烂梗我会不知道,只是没和你一般见识罢了。现在,你可以尽情高兴,在生孩子这件事上,是我输了。还有,子骞现在已经走上了艺术家的道路,专业人士说他天生有绘画的天分。现在想想,咱们初识的时候,你不是也在画画嘛,看来是家族基因发挥了作用。至于子希,他有点像我,你不要想着自己的基因会对他影响多少,反正在你看不见的时候我会把他改造,至少让他不会像你这样完全大男人主义,完全变态占有欲。”
金添添停下滔滔不绝的话,长长地叹气,然后满足地笑了。或许,这样就好了,她会觉得白柯灵还在身边。
子希看着她复杂的表情,担心地拉住她的胳膊,小声道:“妈妈,爸爸会听到吗?”
“会的!”金添添果断地点头。
“那我也要和爸爸说话!”子希板起小脸,严肃地靠过去,郑重地开口:“爸爸,虽然妈妈说你在看着我们,但是,我还是没有见过你,所以,我会照顾好妈妈,等着你回来。”
子希讲完豪言壮语,轻轻扭头,望着金添添的脸。
“好了,子希。走吧!”她伸出手,没有多余的停留,转身之际眼角的光线闪了一下。
此时此刻,她不想因为怀念变得不堪。
走出墓园,金添添打了车,吱唔着询问:“几年前的中央公园还在吗?”
司机大姐思考了一下,恍然大悟地嘟囔:“哦!是美术馆吧。”
金添添不解地看着她,诧异地问:“现在变成美术馆了?”
“听说今天还有画展呢,你要去看看吗?”
金添添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她只想去秘密花园看看沉寂的花草,没想到自己的回忆已经变了模样。当初就应该把那里买下来,依旧盖成公园,至少还会安静地欣赏四季更迭。不过,既然变了样子,说不定也是好事,总是沉浸在回忆里万一拔不出来就会痛苦下去,这样太累了。
车窗外渐渐有了繁华的气息,他们已经进了市区。路过曾经居住的小区,她指着那栋破旧的洋楼嘟囔:“千疮百孔啊!”
子希拉着她的手,同样望着窗外,并没有听到她的自语。
“子希,你在看什么?”她有点好奇,凑过去询问。
子希伸出手指,嚷道:“妈妈,我要吃那个!”
金添添望过去,竟然是年轻时自己最喜欢的一家西点铺子。现在已经扩建,宏伟了不少。想来,子希竟然这么有眼光,她不禁觉得欣慰。
拐过街角,车子稳稳地停下,司机大姐指着对面的人群:“那边过不去了,好像画展刚刚开始。”
金添添付过车费,抱起子希,望着拥挤的人群皱起眉。
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但是都走到这里了,再回去反而麻烦。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接待人员非常热情,拦下她详细的介绍:“对面人物馆现在参观人数比较少,建议您先去那里。”
金添添点点头,随便选了一张纪念用门票,牵着子希走了过去。
虽然服务人员说过人少,但是当她停在门外向里面张望的时候,只能看见涌动的人头。她马上退缩,俯身问子希:“要进去吗?”
子希仰起脸,有点惋惜地喊:“要去的,虽然一定没有子骞哥哥画的好,但是也要学习,回去讲给哥哥听。”
看到儿子的决心,金添添只能默默叹气,她抱起子希,无奈地说:“妈妈把你抱起来,这样看得更清楚,所以,抓紧时间。”
子希点头,抱住金添添的头。
刚进了大厅,她就觉得根本没有门外那么多人,难道刚才出现了幻觉。转过第二间展室,环境一下安静了下去,零散的几个人在欣赏的画作面前停留。
金添添把子希放到地上,坐在休息椅上揉捏自己的脚踝,“子希,你自己进去看好吗?妈妈在外面等着你。”
子希点点头,愉快地晃进稍显空旷的展室。金添添不禁担心,不会子希也和子骞一样天生喜欢绘画吧。刚才在白柯灵墓前的叫嚣不是彻底没意义了吗?她停下揉脚的动作,靠在椅子上发呆。
“妈妈!”子希很快回来,跑过来拉起她的手,脸上的表情非常激动。
一时没有搞清楚状况的金添添只好被他拽着,停到一间略显狭窄的展室前。子希松开手,指着正面的一副颜色素雅的素描喊:“妈妈,在画里。”
金添添望过去,死盯着对面的图像。
细腻的雪花,洁白的气息,单纯的眼神,灵气的微笑。
她完全震惊地瞪大眼睛,僵硬地挪动双脚。那幅作画于十几年前的画,正是初识白柯灵的时候。那个表情,她无法忘怀的瞬间,正是白柯灵口中念念不忘的回眸。他说过,那个眼神是爱神降临的标志。素雅的白纸下面刻着银白色的吊牌,上面赫然写着:
作品名:唯爱。
作者:白。
售价:无价。
心底瞬间破了一个洞,金添添快速转头,瞅着这间展室内其他作品的名字,那个作者栏全部都是同一个人。她差点没有站稳,微微倒退了一步。
子希担心地拉住她,疑惑地望过来。
金添添没有理他,只是抓住刚好路过的解说员,唐突地问:“这个画家在哪儿?”
对面笑容可掬的人被吓了一跳,她迟疑了一下,“老师,在外面大厅……”
金添添捞起子希,怒气冲冲地杀出去。怀里的孩子被她的气场怔住,完全不敢说话。
穿过冗长的走廊,她终于停在了大厅的楼梯口,望下去,正好看到颁奖现场。舞台中心,一袭白色休闲套装的人影正握着话筒说着获奖感言。她慢慢走下楼梯,越过人群,吸收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大家都知道,我不善于言辞,所以,今天,我只能说谢谢……”
穿过人群,金添添已经停在了台下。她仰起脸,面无表情地盯紧台上的人。视线仿佛千万根锋利的箭,直勾勾地扎过去。大约感觉到台下冰冷的视线,台上的人渐渐停止言语,呆呆地僵在众人的哗然里。
金添添放下子希,嘱咐道:“在原地等着!”然后推开主持人抢过她的话筒,飞速停到台中间完全僵硬的身体旁,狠狠地甩了一个耳光,毫不留情地骂道:“骗子,大骗子。”
众人在巴掌里吵闹起来,主持人慌乱地冲过来,想要拉住金添添暴怒的动作。她握着话筒,嚷道:“各位,这个人是骗子。他是三年前已经死掉的人,他在戏弄大家。明明是已经死掉的人,凭什么换了一个身份继续活着?”
台下更加吵闹,议论纷纷的杂音几乎要把美术馆的房顶掀翻。金添添得意地转过身,瞪着对面的人,表情犀利,语调残酷:“白柯灵,死亡游戏很好玩儿?你有没有想过有人会伤心,你凭什么玩弄别人的回忆和期待。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有多心痛,你知不知道这三年我有多后悔,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爱你……”金添添已经泣不成声,她扔下话筒,正要下台。
台下瞬间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众人祝福的笑脸让金添添一阵晕眩。她踉跄了一步,茫然地瞪着眼睛。
“对不起,这是个阴谋,不过,除了你大家都知道我活着。”白柯灵慢悠悠地走过来,抱紧她茫然的身体。
白柯灵贴着她的耳朵,温柔的呼吸化开阴郁,低沉的声音像绳子一样绑住她想要逃走的欲望:“我只能等着你自己回来,只有这样,才能肯定你愿意原谅我。”
“你算计我?”金添添咬牙切齿地抬起头,闯进他的视线。
“不是算计,只是坚信你会回来。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等待的滋味太痛苦。以后,你要是逃跑,我会亲自把你抓回来。经过三年等待,我明白了一个道理,还是强势最有效。”
“你什么意思?”
“大家都劝我千万不能用强的,所以我忍了。”
“大家是谁?”
“你身边的每一个人?”
“你们联合起来骗我?”
“准确的说,这是他们的建议。”
“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承认我的重要性。”
“你这是报复?”
“是的,这是你欠我的。”
“现在你满意了?”
“嗯,所以,你的后半生我来负责,这是我欠你的。”
“然后呢?”
“互不相欠!”
谁都无法预料当你以为已经彻底放下他时,他却再次出现在你的生命之中,还是以一种霸道的方式将你捆绑在他的身边,或许这就是每个人一直苦苦追逐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