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火堆渐渐旺了起来,噼里啪啦的很是暖人,路啸拍拍手,看向我:“脱衣服。”
我惊愕地跳起来,紧抓衣领,满脸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路啸挑着眉,唇边挂着坏笑:“野外无人,只有你我,你说呢?”
啊啊啊,救命啊!我转身便往满是蛛网的破窗冲去,一边跑一边咒骂自己,好好的在客栈住着,非要冒着雨跑出来受罪。眼看清白不保,我……我就是做鬼也要跟着你。
腰上一紧,重心一偏,我又被抓紧路啸的怀里,他的手已经逮住了我的衣服领子往外剥。我心里一紧,眼泪差点流出来,这下真是完蛋了。
我一边惊慌失措地挣扎,一边拼着命喊:“路公子饶命啊千万不要冲动做你后悔的事下雨天行房害处极大会肾气不行举而不起持而不久久而泄……”
头顶突然传来路啸带着笑的声音:“凌波,你的衣服业已湿透。若再不烤干,你当真不怕得风寒?”
呃?当真如此?我抬头看他,见他戏谑的笑越来越明显,满满地从眼底溢出来。手根本没有丝毫非礼的动作,只是将湿掉的头发从我脖子里拨开。
好像,真是我想太多了?
正想着,路啸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原来路某的人品,在凌波眼中也不过如此啊。”
我的脸立刻烫了起来,连带全身都又热又痒的极不舒服。看来不用脱衣服,借着体温都能将里衣外衣烘干。
路啸也没为难我,轻轻放开手,转过身去,在火堆旁搭了一个小小的架子。我连忙快速脱掉被雨水润湿的外衣,
其实也不是这样……我下意识地想反驳,可想来想去,总想不出个好的借口。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把衣服脱了吧。
我背对着火堆飞快地脱下衣裙,只穿着里衣。看不见火堆的方位,又不好意思看一眼,只好咬牙闭眼往后一抛,听得奇怪的声响。我回头一看,顿时呆愣住——路啸正将我的衣裙从头上拉下。
这个……看着路啸哭笑不得的脸,我羞愧无比,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对……对不起。”道歉还是要的,只是不知道人家接受不接受。我又羞又愤,手脚都不知怎么放才好。
路啸没有做声,自顾自地忙着。我偷眼看去,他正把我的衣裙支在临时搭就的架子上烘干,木架离火堆不远不近,正好。
我隐隐升起一个念头,路公子并没有像他说得那样无用,最起码这等生存本领是很高,在野外不会饿死冻死渴死。
“来,坐着休息。”路啸也将他的外衣脱下烘干,捡了一处灰尘略少之地坐下,顺便拍拍一旁的地,示意我也坐过去。
我犹豫片刻,还是磨磨蹭蹭地挪过去了。其实,路公子的人品还是可信的,起码在回大宋的路上,他根本没有什么逾礼的举动,除了那一次……
火堆噼啪做响,破庙外雨声潺潺,冷风从四面八方吹进,嗖嗖的呼啸着。我和他相对无言,不知道该怎么启齿。
“凌波,谢谢你。”路啸慢慢开口,往火堆中丢了一根干木头,“你愿意追上来,我心甚悦。”
我低下头,用长发悄悄遮住有些发红发烫的脸,嗫蠕良久才说:“你……你是我的病人……我不放心所以追上来……看看……伤好了我就走。”
这话说得真昧良心。唉,就当良心被狗吃了吧,以后总是好受点。
路啸没有做声,只拨弄着火堆。我把头放在蜷曲的膝盖上,双眼盯住前方,假装木鸡。
其实我很想问他的伤是怎么回事,天统领说他是细作又是怎么回事……可是,我若是开口问了,他会不会根本都不回答,或者直接说“这事跟你无关”之类的,倒显得尴尬。而且,就这么静坐着陪他,也好,也好。
“凌波,你想问什么就问吧。”路啸转头,双眼紧锁住我的目光,不容丝毫逃离。
我躲闪无果,眼神无论转动到哪里,都会被他的目光拦下,强迫我与他对视。避无可避之时,我也只能侧着脸,小小声地嘀咕:“你又不说……”
“只要你问,我都说。”路啸微笑着轻声道,迫人的气势尤在,却没有半分强迫意味。
我想了想,清清嗓子:“你的伤,和被诬陷成细作,有什么关系?”
路啸的脸色微缓,眉头略略舒展。他站起身,先将我已经烘干的衣裳披在我肩头:“大约五天前,我与同伴追查几个金人时,中了埋伏。在救人的过程中,印信、腰牌全失。前天,有人手持我的印信,找到常胜军将军郭药师处,指名缉拿我。我掩护同伴先行离开,被他们伤了肩膀。若不是遇到你们师徒,连命都差点丢掉。”
这么离奇?我问他:“你见着那些人的模样了吗?”
“没有,露面的始终是天悲奴和他的手下。哦,天悲奴就是围攻我的天统领。但是,”他转过身看我,“在这之前我曾与几个金人交过手,其中有个人,使的招式与你有几分相似。”
说罢,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比划起来。只见他手中的树枝左边一刺右边一划,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暗藏杀机,专攻对方薄弱之处。左脚忽地一退,趁势反身下蹲,树枝却是自下而上一撩,直冲敌方胸腹而去。
这是“梅间疏月”!我方才在对付那群士兵时用过,也是玄武宫剑法中的一招。难道五拂还没离开大宋?
“是五拂吗?”我问。
路啸摇头:“不是女子,而是男人。招式与你使的应是同样一套剑法。”
不是女子,那就更不会是观音奴和马春儿。我在心底偷偷松了一口气,如果是她们两个,我还有点犹豫,毕竟同是女子,在玄武宫时还有点比吃比穿比剑法的交情,特别是观音奴……
如果说是男人嘛,这就有点不好猜了。首先能排除的是释迦奴,他那个身板走哪都是目标,既然路啸说冒充他的人身材与他差不多,我估计此人有可能是善孙。
我将我的猜测一一告诉了路啸,末了补充一句:“不管怎么说,玄武宫的事,就要玄武宫的人来解决。既然秋泓在我的手里,我想能跟你一起……”
如果,如果,你觉得我不够资格,也没关系……我只是……
路啸看着我,不发一言。他也只穿着白色里衣,发丝稍乱,唇边的笑愈发清晰,像是越来越大的水波。
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毕竟我曾是辽人,毕竟我曾是玄武宫的人,他在析津府受的伤便是萧芜的杰作,我手上还有玄武宫宫主的武器……他若是认为我动机不纯居心不良什么的,我就……我就……我其实也没办法不是?
头上忽然传来奇怪的触感,抬头一看,他正伸手轻揉着我的头发,眼中有淡淡的笑意:“路某求之不得。”顿了顿,他又开口,嗓音里的喜悦怎么都藏不住,“若你……那自是再好不过。”
担忧、七上八下、犹豫等等原本像阴云一样在周身飘荡的东西突然静止,金亮的阳光从厚厚云层中一条小小的缝隙中突然破出,照得身心都是一片暖意。我没有心思去想他这么吞吞吐吐是什么意思,只为他的首肯与微笑。
他也笑了,舒展的眉宇下是一双清朗的眼。我突然很想伸手,抚一抚我生平所见的最美的眼。
“你……”我刚想问他有什么打算,从庙门外突然冲进一人。此人还没落地,路啸早已将我捞在他身边,一脸戒备地来着来人。
妈呀,吓死我了!这从天而降的大爷是谁呀!
路啸的手臂像铁箍一样,让我动弹不得。我心里一阵安心,突然想到,这算是我与他第二次如此亲密,第一次还是在析津府……
来人似乎也楞了下,旋即笑着拱拱手:“不好意思,惊扰了一对小鸳鸯。”
看此人吊儿郎当的模样,我缩了缩身体。腰上又传来一阵力道,抬头看见路啸警惕的神色,还真让人——放心不少。
那人的目光又在路啸身上打了好几个转,路啸突然开口:“兄台不如走近些,去去寒气也是好的。”
我看那人顶着一张俊脸,一身月白色窄袖圆领袍,将他的身形拉得极是修长,如玉树一般。头发散散束在脑后,颇为潇洒。一双桃花俊眼,盛满了盎然春意。
他闲闲一笑,往庙门走去:“某无意间惊扰了小鸳鸯,罪过罪过。”挥挥衣袖,竟然不带半分云彩的走了。
这人来去如风,好生奇怪。我真心怀疑他想说的其实是“野”鸳鸯,不过是看在路啸的面子上临时改口罢了。
嗳,那位白衣美男,我和他不是小鸳鸯,也不是野鸳鸯,而是萍水相逢的野鸭子……他多半也不会听到。
路啸一脸深思,似乎在回想什么。我这才发现雨已经停了,檐下偶有水珠滴滴落下。我正欲问个明白,他一把抓起外衣披上:“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虽然只有一匹小黄马,既然它还不算太老,也不算懒,而且最会审时度势,所以我们就将就着用它代步。它本来只想驮路啸一人,但在我威逼的目光中,乖乖低下头,让我也骑上。
当主人当到我这份上,也够悲催了。我咬着筷子想,得给它点颜色看看。
“想什么?”路啸坐在我身边,叫了一桌子的菜,可是我一点也吃不下。一想到方才难为情的模样,我就……我就……忍不住想再来一次。
从破庙里出来,路啸说要往东走,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找落脚打探消息。他坐在我身后,双手握着我抓住缰绳的手,温暖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手心传来。后背紧贴他的胸口,耳畔听着他的呼吸声,鼻端是他衣服上干净如阳光的味道,一个不小心便要碰到脸颊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这姿势,着实也太亲密了些,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分开。心底的窃喜怎么都掩盖不住,化作淡淡的笑意浮在唇边。就算是偷来的幸福,我也先享受了再说。
清河县城不大不小,繁华得太过常见,与河间府没什么分别。可不知为何,县城里好几间客栈满满当当的全是人。各色口音各色装扮,举止粗鲁的居多,连带腰间背上凸出的形状,很难让人不联想到什么。
“他们都是江湖人吗?”我偷眼瞄了一圈,压低嗓门问道。我们好不容易要了一个房间,连忙在大堂里把肚皮问题解决了,没曾想大堂里沸反盈天,我和路啸要说话要费上好大的劲。
路啸容色不改,淡定地在我碗里放了一块看起来很好吃的羊肉,轻声说:“江湖上几个门派要共举义旗,商议保卫大宋。所以,这一带近日来了许多江湖人。”
听起来很不错,不过总有什么地方不对。我迟疑地问:“你是不是专程来参加这个什么会的?”我记得他曾说过他的职责是……是什么来着,反正与江湖有关。
他笑了笑,有些赞许:“不错,小丫头把我的话很放在心上啊。”
那是,也不瞧瞧我是谁!我嘿嘿一笑,闷头苦吃。赶了半天多的路,饿得慌。
我忽然想起一事:“你到此处探查那什么武林大会,可是你的腰牌和凭证……万一他们拿着这东西冒充你怎么办?”
“不妨事,”他看了我一眼,神清容淡,“如果是其他事,我还有些担心。可是,我恰恰知道,那些人的滞留河北的目的便是武林大会,那我便放心多了。”
这番话拆开来的每个字我都能听懂,可怎么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用力想了想,想不出就不想了,还是吃饭要紧。
大概是这用力的模样太过夸张,路啸又伸手把我的头发揉乱,笑道:“怎么吃饭也是一副出恭的神情?”
我登时就喷了一地,饭菜肉等混合成看不出形状的东西喷洒在地上,呛得我连声咳嗽。路啸连忙招呼跑堂的赶来收拾,给我倒了一碗汤喝下。
没想到的是,我喷出的威力极大,有几颗饭粒飞到坐在附近的一个壮汉衣摆上。那人低头看了一眼,冲我恶狠狠地喝道:“小丫头好生无礼,还不快来给大爷擦干净。
我被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碗径直落在那人面前,听得清脆的碎裂声,壮汉的衣摆上又多了几点油渍,花花白白的甚是和谐。
路啸眼明手快,一把将我拉在他身后,拱手赔礼:“兄台勿恼,这位小姑娘一时失手惊了兄台。在下代为道歉,还望兄台多多见谅。
我偷眼看去,那壮汉生得一声横肉,不知吃什么长大的,同桌的人也都是满脸蛮横,声声嚷着要我出来赔礼。路啸也真想得出,“惊了兄台”?怎么不说惊了我的小心肝?
至于么,欺负我这么个柔弱善良的小姑娘?虽然我不怎么柔弱,善良也暂时看不出,但是一堆大男人总是长着眼睛的吧,总看得出我是女人吧,欺负女人也不嫌丢人。
路啸文质彬彬的模样让这群人长了势,一叠声地叫我给他们唱小曲道歉。我真想伸手一把银乌刺扔去,唱小曲?亏他们想得出!
“不唱?”壮汉恶狠狠地一甩拳头,“尝尝我的厉害。”
路啸脸上的笑意依旧挂在唇边,不闪不避,抬手格住那壮汉的手腕。壮汉拼着力气想抽回,试了好几次都纹丝不动,脸顿时也涨得通红。周围原本看热闹、起哄的人也哑了声。
我躲在路啸身后,倍觉好笑。原本这群人以为我和他不过是文弱书生加娇弱女子的组合,谁知是披着羊皮外衣的一大一小的狼。
坐在壮汉身后的一人突然一拍桌子:“上啊!”
两桌人这才回过神,从四面八方同时扑上。路啸不慌不忙将我拽到一边,自己孤身迎上。大堂中顿响起一阵乒乓之声,路啸容色不改,在数人间穿梭,游刃有余。
我在一旁,既花心又开心更担心地看着战况。路啸右肩还受着伤,这样真不会重新裂开?我想上前帮忙,每每伸出头几乎要被迎头扔来的东西砸中,什么陶碗、瓷碟、竹箸,还有个被打得双眼乌青的家伙差点砸中我,还好我劈手一掌将他扇到墙上贴着。
真是的,没头没脑的乱撞,就算砸不到花花草草,砸到小朋友也是不好的。
见战火波及越来越广,我连忙凑在一个角落里,见缝插针地出手相助。路啸果真与我心有灵犀,每每空出一条缝隙容我施展,我越扔越起劲,正与踢去一方矮凳时,从旁忽飞出一人,抓过我踢去的矮凳,稳稳落在混乱的大堂中。
天降一人,两方都同时住了手。这时我才发现,这场混乱将大堂中几乎所有的江湖人都牵扯了进来,躺在地上呻吟叫唤的不少,更兼地上满是陶瓷碎片,狼藉一片。
这……得赔多少银子啊!
再一看是哪路神仙接下我扔出的暗器——哟,熟人,保州徐家大公子。
“兄台且住手。”徐大公子对着路啸深深一揖,“有何误会,不妨慢慢说。”
路啸上下打量片刻,斯文一笑:“兄台说得是,不如坐下聊聊,免得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