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龙文池在家里尽情地享用着他的猎物的时候,沈崇文带着张玉环姐弟俩赶到了茶洞。
说起来,越素贞夫妇好像是命中该遭此劫。这沈崇文昨日晚上11时就已到了张家坝,在那里住了一宿,第二天吃了早早饭就同张玉环动身去长兴找张治兴。三人会合后,才又从长兴赶到茶洞来。来到渡船上,他们向蒋老成打听,知道越素贞正在家里等他们。可当他们来到她家时,她却刚刚出门向茶师走去。要是他们早到茶洞十来分钟,或越素贞晚离家十来分钟,那事情的结果或许就又是别一种样子了。他们到越素贞家见大门没锁,人却不知去向。等了一阵,没有等到越素贞回来,却等到了去找余敬耀的杨全。
“我找到了矮子老仨家里,”杨全向众人说,“他家里人说是耀哥同他出门做生意去了。去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回来,他家里的人都说不清楚。我怕你们等得着急,就给他家里人留下话,要是耀哥回来,让他赶快回家救人。我就这么回来了。”
“耀子来不来都不打什么紧,”张玉环皱眉接过话去,“只是不知这素贞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大门也没上锁,是不是自己又去了天王庙呢?”
“管她去了哪里!我看我们还是先去天王庙,让汪子俊先把人放出来再说!”张治兴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我看张老弟说得不错,先去天王庙把奉楠老弟救出来再说!”沈崇文说。
“那就这样吧,我们就先去天王庙看看。”张玉环拿定了主意。
于是,张氏姐弟和沈崇文把杨全留在越素贞的寓所,三人直接向天王庙走去。他们来到天王庙,正遇上一些苗家男女叽叽喳喳地说着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苗浯,用担架抬着两个苗族青年从庙门中出来。这些苗民满脸悲戚,女人们还流着眼泪。而担架上的人则一身是伤,脸面也被别人折磨的无法叫人辨出他们的模样来。
“这两人是南太村的苗民,叫吴巴祥和石老岩,”沈崇文轻声向身边的张氏姊弟介绍说。
“怎么把人打成这样?”张玉环见着这群苗民的惨状也低声问。
“姓汪的说他们不去当兵,又捐不出款,所以捉到这里来动刑!”
“蒋先生是不是也被他们打成了这样?”张治兴皱着眉头插话问。
“那倒没有,他们说是给他特殊照顾着哩!”
三人说着,也就到了庙门边,守门的镇公丁当然不敢将其阻挡在山门外,不得不带他们进了庙门,并引导他们在牢房中探望了蒋奉楠。四人相见,少不得又是一番安慰和感激。张玉环见蒋奉楠此时仍是相安无事,心下安定了不少,就又带着张治兴和沈崇文去镇长办公室找汪子俊通融。
“子俊大兄弟呀,这蒋老弟究竟是怎么的了。你竟关了他两天还不放人?”张玉环进入办公室同汪子俊一见面,就既是故作轻松,又是开门见山地向汪子俊发起话来。
对于张玉环三人到这里来的目的,汪子俊心里早就有数,所以见她发了问,就一边为三人让座倒茶,一边轻描谈写地回话,把张玉环的话锋引向别处:“对蒋奉楠的为人,夫人大概还不太了解吧?”
“我怎么不了解,他在家原本做着生意,为躲鬼子,带着家人逃难来到茶洞,还是我把他介绍给龙文池的,怎么还问我对他了不了解呢?”
“啊哈,他的这个经历我也知道。”汪子俊把上好开水的茶向三人面前一放,坐起接着说,“我是说他这人的品质,是好是坏又有谁能知道呢。”
“当然是好人!不然,我会把个坏人荐给龙文池?”张玉环明知汪子俊说话是在回避问题,拖延时间,所以话一说到这里,眉头就紧锁起来,显然有些生气。
“夫人同他认识,时间也并不太长,怎能一口肯定他是好人呢?如果是好人,他又怎会干出倒卖鸦片的事呢?”
“我们早就说过,倒卖鸦片的事,决非蒋老弟所为,这是别人的栽脏陷害,”沈崇文听得不耐烦而插了话。
“栽脏?谁栽他脏?你们总不会又说是玉逢晶吧!如果真是他,那证据呢?总不能随口讲吧!”
“我可以作证!”张治兴插了口,“蒋先生在长兴收茶叶时,一直同我在一起,他并没做什么鸦片生意。同时,他还有一部分茶叶搁在我那儿。昨天,我派人给他送茶叶来,谁知半道上被一些不明身份的人拦在岩庄坪,要强行购买,却又不愿出合理的价钱,至使这些给蒋先生送茶叶的人在岩庄误了不少工夫。等他们摆脱那些人赶到茶洞时,蒋先生却早就被你们抓起来了。没办法,他们这才把茶叶摆放在我家唐姐那里。从这些情况看,一定是有人计划好了的,要陷害蒋先生。如果镇长不信,现在还可以去我家唐姐那儿验看茶叶,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鸦片。”
对这张治兴,汪子俊也不是不知道,这人原本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游手好闲的浪子,专好在社会上打架斗殴,是个不好说话的祖宗;其父死后虽然收了点心,但在外结交浪子,还是时常有的,只是在当他大哥病逝后,家里的担子全部落在了他的身上,这才不得不收起了浪子心,正儿八经地管起家、做起生意来。对这号人,当然是不可过份得罪的,但也不可任其所为。不然,麻烦事就大了。现在听了他的话,汪子俊沉吟半响说:“张老板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不过话得说回来,虽然他姓蒋的在长兴那几天都是同你在一起,但你能保证你们一刻也没分开过吗?譬如说睡觉,解手,难道你们都在一起,就一分钟也没分开过?”
“这………”张治兴想不到汪子俊竟会如此说话,一时间竟答不上话来。
“汪镇长,”张玉环又接过了话去,“蒋先生以前从没到过长兴,要不是我给他介绍了我的兄弟,他们也不会认识,我兄弟就更谈不上去帮他的忙了。试想,一个人生地不熟的人,就不要说给他几分钟,就算给他几个钟头,他一下子又能到哪里去跟这些卖鸦片的人接头呢?这鸦片,可不是能够随随便便就这么摆在市场上卖的!”
“那是当然,他人生地不熟,一下子是难找到有鸦片卖的人。但是,他在街市上一走动,别人就能知道他是外地来的买卖人。这样,有谁又能保证,那些有鸦片要脱手的人,不会暗中主动地找上他来谈这种生意呢?”
“汪子俊!”张玉环见汪子俊一味诡辩,如今是一点情面也不讲了,也就真的动了气,于是对对方直呼其名地数说起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既是要生生地栽害他,那儿找不出几条歪理呢?我原来听人说你是个心狠手毒、爱财如命的人,总还不相信,今天倒算是领教了!你不是要两百个大洋吗?那好,你现在就赶快把人给我放出来,这两百大洋算我的,我立刻就叫人去取来。”
“哎,嘿!”汪子俊干咳了两声说:“夫人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气呢?事是他姓蒋的犯下的,我怎么敢收夫人的银洋,这事要是传了出去,我不是真的变成心狠手辣爱财如命的人了,这是万万做不得的。”
“那你要怎么着,难道真要把这人置于死地?”张玉环气愤地逼问。
“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沈崇文也讶然了,“你原来不是说过,只要交出两百个大洋就放人吗?”
“这话我的确说过。但我还说过,这事是他蒋家同龙家人犯下的,钱也必须由他蒋家人或他龙家人来交。这是原则问题,我能随便收受与此事毫不相干之人的钱物吗?”
“胡说!”张玉环气得站了起来,“我作为他的担保人,为什么就没权替他做这件事?”
“这——”汪子俊一时语塞,但在眼珠一转之间又来了主意,“这作担保的事,当然可以,但必得当事人越素贞到场。不然,没有当事人到场,这担保人又从何谈起呢?别人要不要人家担保还成问题哩!”
“要当事人吗?”沈崇文语气也愤激起来,“蒋奉楠就是当事人,他现在就在你的牢房里!”
“他是主要案犯,这事由不得他作主。要么,你们把越素贞找来再说!”汪子俊语气也渐渐强硬起来。
“你!——”张玉环气得牙齿打了颤,重又坐下指着汪子俊的鼻子骂道,“姓汪的,你不要欺人太甚,做事这么绝情,你现在去大街上走走,四处打听打听,茶洞人有哪一个不认为你今后是不得好死的,为什么要这样欺侮外乡人呢?”
“张玉环!请你不要出口伤人!”汪子俊也横了心站立起来说,“你也应当估估自己的份量!我老实告诉你,以前人们敬重你,那是看在何奇江的份上,现在姓何的已经完蛋了,你难道还想高高在上?这是我们的政务,容不得你又来横插一手。”
“你——你——”听了汪子俊这话,张玉环终于禁受不住,又再次立起身来。然而,大概是因为丈夫去世后过越悲伤,所以身子骨并不怎么硬朗,只见她手指着汪子俊,话还没说出口,人就又倒了下来。幸得张治兴和沈崇文见机得快,两人急忙出手将她扶住,不然非得让她摔下地来不可。就这一下工夫,可真把张治兴的心肺气炸了,他一俟姐姐站稳,便顺手将茶桌上的茶杯全部掀下了地,随即就破口大骂起来:“狗日的汪子俊,你小子竟敢顶撞我姐姐,老子要你吃不了兜着走!不信你瞧着!莫说你镇政府只这几杆破枪,再多些试试,老子要你今后在茶洞坐不住!”
“有本事你们尽管使出来,我等着!”汪子俊盯着对方冷冷地说。
“姐,我们走,明天再来找他算帐!”张治兴搀扶着张玉环愤愤地向门外走去,沈崇文也不得不跟着他俩走出门来。
“不送了!”看着三人走出了房门,汪子俊的火气似乎又少了些,“我还是那句话,要担保,就把越素贞一起约了来,我在这儿等着!”见三人不回头答话,只顾往外走,他便立于门内,阴着脸冷哼了一声,心下想:你们要是真的敢拖人带枪来,那也不管,永绥城我姐夫那儿还有一团正规军呢。只要我一个电话,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带人赶来,哼!土匪窝出来的人,到底是脱不了匪性,如果你姓张的真要学那当年何奇江,我姓汪的也正好显一显自己剿匪的才能!别人已走出山门下山了,他还僵立在房内,心里久久不得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