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区的河流,不论有多宽多大,却总是弯弯曲曲的。妙联河在茶洞的这段河道也是如此。从大桥直到天王庙岩崖脚的渡口,这一截河道且宽且直,水面平稳,历来是举行龙舟赛的好地方。而这水流经过天王庙岩崖的阻挡之后,水径就折弯向洪安小河那边的田坝流去。然而,不等水径到达洪安小河,它就又受到三不管与大洲间的河底岩磐的阻挡——三不管与大洲间的河床虽宽,但深度不够,河底完全是由整块的磐石所构成,平时最深的地方也只不过在两尺左右——不得不又折向大、小洲之间的河道向下去。大、小洲之间的河床不但宽,而且落差大,使得水径来到这里就形成了急滩,然后直向水门口的“门槛”臌脐岩冲刷。当然,尽管这里的滩流很急很深,但也只是水径——船溶的状态,而它那两边宽阔的河床,却又一左一右地让人建起了两座渔梁,渔梁周围的鹅卵石又大又多,水也就不怎么深了。
姚侦探与助手联系到两只渔船,他们一人乘一只,从大桥脚开始,一左一右地向下游找寻起王国许的尸身来。由于船家经验丰富,顺着水径一路下来,果真就在大洲一边的渔梁边打捞出一具尸体。这尸体是在水中浸泡过几天了的,虽是农历八月间天气不大,却也必定是有些发了。姚侦探就让助手小李去把刘鹏飞等校方人士叫来。他们便从尸体的服饰等方面判定出,这死者就是那王国许。
“刘校长,凶手既是已经找到,那我的任务就算是已经完成了。从尸体的状况看,没有什么伤痕,很可能是他觉得自己杀了人,被同学们紧紧追赶,已无路可逃,于是寻了短见。”姚侦探叹息着说。
“你真认为他是投河自杀的吗?”刘鹏飞当然不相信这王国许会自杀。
“这当然不好说。若是他杀,却无证据。”
“王国许并不是完全不识水性;何况,如果要投河,到水门口去投最好,为什么尸体竟发现在这滩口上呢?”
“这不好说。如果他存心找死,那在哪儿投都是一样的。譬如说,他跑到大桥上向下跳,从那么高的地方栽下去,还不等人触到水面就先昏迷了。这样触到水中,尽管平日会水也已不起作用。然后就这么顺水流到这儿来了。”
听了姚侦探的话,刘鹏飞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叫他去见苏校长。但姚侦探却认为自己没能把王国许活着逮捕归案,没什么值得骄傲的,便赏银也不要,学校也懒得进,就此带着助手回到了永绥。如此一来,茶师这桩学生枪杀教师的案子,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到了第七天,王剑清就上了山。新派人物过世,不兴道师开路,也不兴燃放爆竹,但送葬的人却特别多。全校所有师生员工都戴上了白花,一直把他送到了蒋奉楠和余耀子安息之地才回来。人们还在他的坟头满放了花圈。就这一点来说,学校安葬王剑清要比安葬王国许强多了。对于王国许的安葬,学校只令高师二连二排的几个男生自行处理。王平等人便在大洲背后随意挖了个坑,然后棺材也不用,就把王国许的尸身浅浅地埋在那里。他们还说:“只等洪水一来,就自行把他带回家乡去。”
说来也是,这王国许当初在计划谋害王剑清时,也不是没想过杀人之后自己该怎么办。但他想的只是怎么逃和逃向哪里,根本没去想一下逃不逃得脱。其实,那天他的枪声一响,也就是判处了他自己的死刑。因为学生们逮住他,他是死;而到了汪子俊或龙文池手里,别人要杀他灭口,他就仍然是死。他又还能往哪儿逃呢?这就叫做图远而盲近了。事实正是如此,那天追他的学生们出了庙门之后,一倏庙门关好,汪子俊就让王七贵把他从戏台的天楼上带了下来。当惊魂未定的他下完戏台旁的板梯时,早就等在那儿的刘二,便从他身后用套绳套住了他的脖子,他便哼都没哼一声就此了了帐。直到第二天的这个时候,刘二又和两个镇丁从墙外接住他的尸体,按汪子俊的吩咐,沿着**岩的小路把他扛到了大桥上,再从大桥中段把他投进了妙联河的河心。
王剑清下葬之后,观山旁边这名叫马场湾的山岗上,即使是白天也不大有人敢来了。因为人们知道,这儿的三座坟主,都是死得不好的伥鬼,外加上他们的坟前还有一对木板也不用,土也没捂着,而被野狗撕碎了的鬼兄弟,谁又能不怕呢?
然而,真正不敢前来此地的,也只能说是旁边外人,如若是死者亲属,那就又另当别论了。可不是,王剑清下葬后的第三天下午,有个全身白打扮的女人,便一个人孤零零地来到坟地,蹲着身子给三所坟主烧纸上香。她时而到这所坟前烧,时而又到那所坟前烧,就这么在三所坟前不停地打着转身,好像不愿让哪所坟主吃亏少得几张纸钱似的。她也不断地抬起手来,用衣袖去擦拭自己的脸面,也不知她是在流汗,亦或是流泪。如果说是在流汗,可这时的天气并不热;如果说是在流泪,却又没听到她口里发出一点儿声音。
突然间,在这三所坟不远处的几所坟堆间,又蓦地露出一个人来,这是个身着长衫的男人。此时的他之所以敢于一个人来到这里,却并不是因为他与三个坟主有什么亲属关系,他来这儿的目的,倒完完全全是为了那正在烧香烧纸的女人。
“贞妹,事情已到了这一步,你也该想开一些,跟我回去吧,我保证对你会很好的。”龙文池踱到越素贞身后两米开外的地方停了下来,情深款款地说,实在是希望对方主动地慢慢站起身来,尔后扑入自己的怀抱。
可是,越素贞却并没及时站起身,而像是早就知道身后有人似的,伸手随意在王剑清坟前抓起了一个广口瓶,然后慢慢把瓶盖打开,这才背对着龙文池说:“我早知道你会来,所以才一直在这儿等你。没说的,今天我们就结婚,就在他们三人面前结!”说时,她已慢慢站起身来,把手中的瓶子向对方亮了亮,“这里面装的,就是我们今天结婚的喜酒,你先把它喝上一半,剩的我喝。”她上前了一步,“哈哈,这样我们就可以在这儿结婚了!”她再上前一步,“哈哈,来呀!”
“你,你——”龙文池被她惊得连连后退。他并非就知道她手中拿着的是王剑清从前在八中给她弄来的强酸,而是被她的模样给吓坏了。
此时的越素贞头发蓬松,眼现异光,纸灰和着鼻涕眼泪,糊得满脸都是。她一脸是笑,握着广口瓶一步步向龙文池逼去。“喝喜酒呀!喝呀!哈哈!我们要结婚了!喝呀!”
“你,你你你,你疯了……”龙文池一面后退,一面盯着她的脸面自言自语。倏而,他就转过身往来路狂奔。
“哈哈,你别跑呀!哈哈,回来!回来喝喜酒啊!哈哈哈哈哈……”她见对方跑得如此之快,竟笑得弯下了腰。到了对方跑得不见了踪影,她盖着瓶盖也仍是忍不住要笑;到了王平等学生按地方习惯来给王剑清送火时,她都还是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