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王剑清遇刺身亡后,龙文池本以为越素贞最后必将会顺从自己,可令他想不到的是,这越素贞到头来竟然疯癫起来。一时间,他万念俱灰,思想上总是觉得对河饭庄的屋子有问题;再加上他重开饭庄让彭官生从峨溶赶来茶洞帮忙后,觉察到这内弟同自己的两个姨太太关系有些不正常,便干脆出卖了那令他伤心万分的饭庄,一心一意地做起布匹生意来。过不多久,他也就发现两个姨太太竟然双双有了身孕。到了这时,虽说他的内心深处是有那么一些不自然,然而也就高兴起来。因为自己毕竟还是有了后。于是这样,他就不再经常往外跑了。等到一儿一女下了地,他就把同外界的交往交给彭官生去做,自己安安心心地在家看管起两个太太和一对儿女来。前些天他又听人说,这越素贞的疯病,因为受到抗战胜利这桩大喜事的强震,竟然又好起来了,并且还重开了茶店。他本想过河去看个究竟,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已过了不惑之年,且又有了儿女,而那越素贞又一直不愿与自己结成同心——尽管过去他为她用尽了脑汁,花费了不少钱财,可后来终是成不了好事——也就打消了再去生事的念头,想继续观望一些时候,看看她今后的动向再作道理。
现在,当他正心安理得地观望着太太与儿女们逗乐的时候,却意外地看到彭官生给他带来了两个陌生的军人。
“姐夫,这二位是黄团长和张副官,说是找你有点小事!”彭官生进了后宅,便向龙文池介绍起身后二人来。
“啊,原来是二位国军官长,请坐请坐。”龙文池见二人官阶不低,急忙起身让座。
“客气客气!”黄团长落了座,又接过佣人递来的茶水,谦让了两句后,便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此次本部奉命去敌占区接收失地,途经贵地,不想遇到一位故人,经她提起,我们这才来到贵店打扰龙老板。”
“喔,不知团长这故人是谁,找我又为的什么事呢?”
“嘿嘿,鄙人的旧识,就是在对河开茶店的老板娘越素贞。说起她来,龙老板自然是不会感到陌生的。”
“啊,她——”龙文池听得确实吃了一惊。
“喔,龙老板可能不知道,”张副官这时也开了口,“当初我军在徐州同日军会战,途径越太太的老家合肥,我们就认识了她和她的家人。没想到抗战胜利之后,我们在这里又遇上了她。现在她已打算随军重回合肥老家,说是以前曾向你借下了一百五十个大洋,如果就这么一走了之,心下过意不去,所以才让我们团长来还龙老板的银钱。”
“啊,哪里!哪里!”乍一听到越素贞要跟着这些当兵的回到老家去的消息,龙文池心里一时之间不会不感到有些怅然,而见着这两个当官的竟是为她来还钱的,不免又像是得到了一丝安慰,于是叹说道,“唉,这些年,她在这儿也确实吃了不少苦,跟我借的这些钱,其实也算不了什么,我本已打算不要她还的。”
“这怎么能行呢?送的是送的,借的是借的,何况她还跟你写了借条呢?这钱当然是一定要还的了。”黄团长正儿八经地插了话。
“嘿,什么借条不借条,其实对这事,我差不多都忘到脑后去了!”龙文池见这团长只说还钱,而又并没真的把钱拿出来,心里不免起了疑,言辞上也就虚与委蛇起来。
“哈哈!龙老板说哪里话来。一百五十个大洋,可不是个小数目,哪里会就这么给忘记了呢?当然,如今我们这些当兵吃粮的,手边也不可能富有,但为友人帮忙,再穷也得硬着脖子挺一挺。张副官,给!”黄团长对龙文池侃了几句话后,就示意张副官拿出东西来。
张副官见着团长示了意,随即打开了手上的包儿。龙文池与彭官生启眼一看,才知包内并非什么大洋,而是两支铮亮的短枪。
“这——”
“哦,龙老板,”黄团长不等龙文池发表意见,自己就把事情的因由说了出来,“你是知道的,经过八年抗战,如今国家的经济状况是十分糟糕的,所以军中的经费就越显艰难。不过,虽说我们当兵的眼下还拿不出多少银钱,但这种东西却不会缺少;况且,现在抗战已经结束,我们多多拿着它也没什么大用处;而你当老板的要看家护院,正好用得着。你看清楚了,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美国造,用它们抵一百五十个大洋,虽说你要吃些亏,但毕竟还是吃得不算太大;再说,你既是地方上的大老板,就算体谅我们当兵的难处,为部队作些贡献也是应当的。你说是吧?”
“这——那当然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的。你团长就作个价,看这两支枪到底能值多少,我全都买下。”
“我不要你的银钱,只要那张条子,你把条子拿出来,我们就算成交!”
“条子的事,我已说过,我原来就没打算要她还钱的。当时写那条子,也只不过是应应常规。后来,也就不知把它丢到什么地方去了,现在时间一长,还到哪儿去找呢?”
听了龙文池这话,黄团长冷哼了两声,已不再说话,只是埋头喝了一口茶,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怒意。而这年轻的副官就不同了,不等龙文池把话说完,他就眉头一皱发了话:“嘿,龙老板怕是还没完全弄清我们团座的来意。我们可不是来卖枪的,这两支枪,其实只是送给龙老板的见面礼,希望龙老板能把那字条交出来。如果嫌弃这分礼物轻了,到时我们那一千多人枪,都可以全数交给你龙老板。只望龙老板不要用什么找不到那字条的话,来敷衍我们团座。一百五十个大洋,可是一百五十个!岂有找不着的道理?”
见到两位客人生了气,而龙文池又含怏不吐,彭官生就立时打起圆场来:“啊,两位长官不必生气,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他又转对龙文池劝道,“姐夫,两位长官既是看得起我们,我们也就不要拂了他们的好意。先去找找看,实在找不着再作道理。”见龙文池已进房间,他又转首对两位客人说起来,“二位却是不知,我这姐夫的确是个大疲人,平时又专爱给别人做好事,他那年把钱借给越太太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来,现在时间一长,也确实忘了,要不是二位长官提起,只怕谁都不会再记得了;再加上我们又搬了一次家,也真不知现在还找不找得着这张借条。你们就先在这儿等等,让我进去帮他找一找。”见二位客人冷冷地坐着不再搭言,他也借故帮忙寻找借条而溜进了龙文池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