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在一间恬静的病室里,洁白的床上睡着我们忠勇的四川模范军人,与业已殉国的王铭章师长共同坚守滕县而受伤的陈离师长,在记者致了慰问词以后,蒙陈师长勉抑着创痛,告诉了我在滕县血战的经过。
在本月十日以前,敌人就在津浦北段源源增兵,到十四日黎明,敌人就开始猛攻我们滕县正面的下看埠、白山、黄山等前进阵地,本来前进阵地是能支撑则支撑,不能则可退守本阵地的,然而自周营长至每一个小兵,都愿意与阵地共存亡,有一个士兵曾冲到敌阵前八次,抛掷了八次手榴弹,最后终于阵亡,在敌人猛烈的炮火和炸弹下,一直支撑到下午二时,周营全营官兵全部壮烈牺牲,敌兵才进入了我们的前进阵地,复以大炮二十余门,坦克车二十余辆,飞机三十余架进攻我九山、王福庄、张庄、后屹村、金山等我军本阵地,幸赖我将士用命,一直到下午四五时,我们阵地始终屹然不动,敌人见猛攻不下,乃改变战略,分兵千余,自龙山濮阳山间我右侧偷进我阵地后方,我当时闻讯,即自金山亲率一营前往抵御,可是随后敌人又增援千余,并有大批迂回部队,自龙山,前后枣庄进占我后方柳泉埠,截断了滕县到界河的公路,我当时因部队多半作了壮烈的牺牲,而且将受包围,乃和第二线指挥官王铭章师长商议,请他派部队和我们联络,夹攻柳泉埠敌人,以肃清后路,可是到晚间十时,刚拟出动,王团来报告,说是敌人已经占了柳泉附近界河,敌人自前方,右侧,后方包围了我阵地,预备队都已牺牲,不得已乃改变计划,调王团协同王师长一团两营坚守白沙河、龙山、濮阳山等阵地,一面乞援,一面加强各项防御工事。
15日,我部与王师长部整日与敌作了极猛烈的斗争,飞机,大炮,坦克车差不多连一分钟都不间断地在我们阵地上轰炸,我们的官兵虽然伤亡了很多,可是我们的阵地始终没有更动。
到16日朝晨,据探报敌人万余,已自右方迂回前来,进攻离滕县城数里的东沙河,在极端的危境中,作了个决定,王师长说副师长率部在城里死守,我带领着仅存的特务连手枪连出西门,预备出其不意地袭击敌人,可是才出西门四里,即遇到了大队的敌兵,然而当时我们都抱了必死的决心了,就向着敌人直冲,几百个敌人看见我们就狼狈窜逃,我们就追到铁路边,预伏在铁路上的敌军铁甲车中的钢炮,机关枪,猛烈向我们发射,子弹爆裂在我的左右前后,好几个我的卫兵当时都中弹阵亡了,我们于是只能退到东面的一个村庄里,刚进村,敌人已自东面山上攻村,我们一面抵御,一面退出村子,可是刚出村五十米,敌人已经进入村庄,而一颗机关枪的子弹却射入了我的右腿。
当时我们只剩几十个士兵了,我便命令十个士兵散伏在几个坟丘上,其余的都卧在身旁的一道河沟里,尽可能地杀死我们的敌人,然后留下最后一颗子弹,自杀以报国人,可是,一直到下午三四时,我们看见大队的敌人远远地在移动,而他们始终没有发现我们,待到夕阳西下,我就吩咐兵士们赶快化装逃走,我已是一个受伤的人了,死在此地也没有关系,然而没有一个士兵愿意离开我,他们说要死就死在一起,我们一条命换敌人一条命,我们就不赔本了,我当时感动得不由不掉下了眼泪来,很幸运地,在暮霭里,几个老百姓走近了我们的身边,我当时害怕是汉奸,但他们看见我受了伤,好几个弟兄都挂了彩,他们非常同情我们,他们说我们是中国人,我们是有良心的,并告诉我们如果遇到敌人时,用什么方法就可以对付过去,最后还指示了我们的那一条路就可以逃出敌人的阵地,由于他们的诚恳朴实,使我一点也不再怀疑他们,随即遵从了他们的指点走去,一路上竟没有遇到一个敌兵,终于平安地到达了我们自己的阵地,当我被抬到临城的时候,刚好是王师长、税副师长、吕旅长悲壮地殉国的噩耗传来的时候,我是感到了无限的悲痛和无限的惭愧。
谈话时间已经过多,在致了祝词以后,我就告别了陈师长,在归途中,有一句想说而没有说的话始终萦绕在心头,“陈师长,你是不愧为一个四川的模范军人,你的忠勇,你的辗转在山西山东的不朽的战绩,将为千百万民众热烈的爱戴和鼓颂,愿一切中国军人都像你这样忠勇,敌人是不足平的。”
(原载于《我们的战士》193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