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故事,似乎是只关乎红翳了。宋宣之到红翳,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之处。
按理说红翳得道飞升,重登仙界。烛阴应该即刻将她迎回生林府。烛阴确实是这么做的。他无日无夜不在思想着身浸苦海的红翳。
红翳听闻烛阴天上地下地寻她,红翳想这次在世人看来是隐得深了。红翳想烛阴说错了,若想将自己隐得深,便是将自己变作他生。红翳便将世间所有的器皿瓷玩皆变作了血玉瓶。
红翳未料及的却是,烛阴将所有的血玉瓶都供在了他的山神庙里。
红翳有回过生林府,经常窥见烛阴立在松林之巅叹息,接着便是漫长的冬天。
人界最怕山神叹息,便四处寻红翳小仙的踪迹。血玉瓶供满了山神庙,可山神烛阴依旧叹息不绝。
红翳苦笑,“烛阴啊烛阴,我其实就在你的钟山附近啊。若你真心找我,即便我已回复仙身,加了层仙障,你会寻不到?还是你其实是在作戏?”
这日红翳开了仙障,将将出了洞府门,却见烛阴一身红衣地立在洞府门前的巨石上。神态安然道:
“你终于肯走出来了!”
红翳亦不客套道:
“烛阴山神看戏的本领已经成火候了啊,都学会作戏了。你这番动作竟连我这没心的花瓶都差点感动得要落泪呢!”
红翳见他无动于衷,不由得心一紧道:
“你是不是忒喜欢我在你面前作戏呢!那地府何曾困得住你这山神。你见我在苦海里的模样,是不是很欣慰?你让萱支对我说的那番话是故意想看我是不是真的面冷心热吧!”
烛阴似是眸光一闪化作怒火,道:
“你还确确是没心的花瓶!”
“呵,你这句话倒是说对了,也不知道母神把我的心掏去哪里了!你如今是恼羞成怒?”
红翳这话一出,他却似是冷了下来,叹了口气,似是自语道:
“凡心不恼,不知****恨。”
红翳的心却似掉了一拍,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言语。
他却继续自语道:
“隐遁固逍遥,若离世,亦只算界中死物。神仙的死,才是真的死。无苦无痛,无欲无求,被人忘记了存在。”
说罢,便化作一抹红影,不见了踪迹。红翳却不禁忆起初见他的模样。
通身似火,冷面如霜。若看面相,确确是极好。只是看久了他平静无波的表情,却仿若死物一般。永远俯视苍生,不染情绪。若他不说话,到了生林府就仿佛入了地府一般。
红翳飞升不久,紫芜亦相继飞升。烛阴前影刚去,她后影便来了。依旧鬼怪灵精,一身紫衣。迎上红翳道:
“姐姐却是在此,让我好找。你终于撤了仙障,要不然我又只能闻你气息而寻不到你身了!”
“嗯,你,可好!”红翳微一点头拉了她进了洞府。
紫芜寻了座冲红翳道:
“姐姐,烛阴山神,你不打算与他作个了结么?”
“了结?”红翳不解她突然作此问。
“无论是缘还是劫,都是要了结的。”阿紫一本正经道。
“莫不是你做了一回人,悟性升了?”红翳笑道。
“姐姐,我说真的!”阿紫似是知红翳在回避,“你对烛阴,究竟是哪样心?”
“我同他,一个没心,一个无七情六欲,本来无缘无劫,如何了结?”
“世人有心似无心,姐姐无心,若动了心,便是真心。烛阴无情,若动情,必是真情。姐姐,经了六道轮回,你应该有体悟了。若我先前,还只认为你中意洛华,而此番,我知你是真切恋上烛阴了。你浸苦海之时,心里是否自认为世上有比幽冥海更苦的东西?”紫芜一副旁观者清的模样。
却似是说到了关键。红翳这无心的花瓶,真真是对山神烛阴动了真情了么?
红翳思想她作《松林赋》的时候,脑中确确闪现过那副高寒漠物的面容,连题目都以松林起首。如此,红翳竟是对烛阴情根深种了。这记忆中的面容无论红翳做鬼做家禽,做人做野兽,都不曾忘记过。
这也就是红翳一直想逃离的原因。爱越深,越不敢靠近;距离越近,心隔得却越远。每每隐了身,却越想他早寻到,被寻到了又继续寻另一个隐身处,如此乐此不疲。
紫芜一番开解,红翳却是释然一笑。她经了六道轮回,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红翳总执着于烛阴只是看戏的神。却没想他看完戏之后还要咀嚼体味,所思所想皆与戏中人相牵相连,最后自己也不禁入了戏。红翳不禁自问烛阴,你是入戏了么?这么一想,红翳嘴角不禁噙了一丝笑。
紫芜见红翳面色转好,便告了辞,自去寻同他一起飞升的洛华王子了。
只是如今红翳与烛阴是各怀心结,要想如初时般却是难了。只细细作了一番计较。
第二日,紫芜一脸担忧焦灼地去生林府寻了烛阴,一边道:
“烛阴山神,姐姐在母神腹中之时,母神养胎的时候不小心被周边妖神切了腹夺了胎,姐姐的心被妖神偷食了,后来父神倾尽己力全了姐姐性命,姐姐却因此丢了心。前番她毁了仙身,如今历劫飞升,心是长回来了,却患了心疾。现在姐姐的心绞痛异常,药石罔顾,我们相熟的仙神,便只有山神你可以救她了!”
紫芜边说边抹眼泪,烛阴似是信了,火急火燎赶到红翳洞府,一脸焦灼,正想使法探红翳胸口。红翳却是从床上翻身起来握了烛阴的手,道:
“我没事。”
他似是不信,探询的目光闪起。
“是我唤阿紫寻你的。本来还想听你说‘红翳,你没心没干系,我的给你,’可看到你来了就不想了。就像初时一般,看得你,没心也安心。”
红翳话刚刚一说完,唇却觉一片灼热,却是被烛阴咬了一口。
红翳只觉血气上涌,却是释然一笑,扑到烛阴的怀里,闭上了眼睛,道:
“烛阴,这冬天也太长了,你是经常叹息么?”
却听到烛阴柔柔道:
“有了你,便不再有冬天了!”
翌日,烛阴早早来到红翳洞府,冲红翳道:
“红翳,神庙里的血玉瓶,你去帮我处理了吧!”
说罢还不待红翳答话便不见了踪影。红翳装扮了一番便只身去了山神庙。
一进庙门却见内里摆满了血玉瓶。红翳心里思想着烛阴明显是把朋友当奴隶,为何不唤萱支松支!
捡了瓶子,却见这里每一个瓶子的瓶身都书刻着《松林赋》,凡人肉眼却不可见,想烛阴应该是不想让萱支松支瞧见,于红翳却是心情骤变,就算是做奴隶也甘愿了!
烛阴叫红翳处理,红翳却是私私使了个术法将这些瓶子全运到了红翳的洞府。待完工后又寻到生林府冲烛阴浅笑道:
“你写这么多《松林赋》,却没有题在我的血玉瓶上,是不是要补上?”
烛阴也不抬头,道:
“好。你把瓶拿过来便成。”
红翳想也不想便道:
“不若,你就书在我身上!”
说罢也不待烛阴答应,便褪了衣衫将背给他。褪了后又暗叫不好,脸骤然转红。这在人界,却是逾矩了。烛阴却似是神态若常。一会儿红翳便感到一阵血般的灼热。
“你用什么写的?”红翳不解道。
“血。”他语气淡淡。
《松林赋》,以血为墨,以身作纸,凝聚神之力书之。刻在身上,也刻在心上。
烛阴书毕缓缓道:
“前时我替你补了瓶身,却未写印伽,此番正好写在你身上,你的仙身,便无缺了。”
红翳穿回衣衫,只觉心气安宁。语气温柔地冲烛****:
“不过一副皮囊,我瓶中仙何德何能得你山神不惜倾尽神力以待。”
待红翳回到自己的洞府。红翳依稀瞥到门前巨石上一抹红影,惊诧道:
“烛阴?”
他却邪魅一笑,跃下巨石,手有搂红翳腰身的势头。道:
“红翳,我确确是一刻也离不了你呢!不若你就住到我府里去可好?”说罢也不待红翳回答,便自顾自地进了红翳的洞府。红翳印象中烛阴从未如此进她洞府过。
待红翳随着烛龙进了洞府,却见他已躺到红翳的床榻上。红翳瞥见他笑意洋洋的面孔,与烛阴确确是一样的,只是行动举止却如此迥异。红翳试探道:
“你那生林府同地府一般,不若我洞府阳气。你晌午才替我书了《松林赋》,还没有一日,便如隔三秋了?”
“《松林赋》?烛阴何时作起赋来了?”他似是惊诧。
“你不是烛阴,为何变作他的模样?”红翳问道。
“我可没说我是烛阴!我是烛阴的兄长烛龙。”他脸色不变道。
“你是章尾山的神尊烛龙?”
“能令烛阴倾尽神力护佑,你也算有本事。”他目光明显有敌意。
红翳波澜不惊道:
“章尾山远在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神尊此番来我洞府岂不是擅离职守?”
烛龙却只一挥袖道:
“我与烛阴许久未见了,今日来此不过顺便瞧瞧。”
说罢卷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