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那些天总在惹事,在自己家闹得翻了天,还嫌不够,把林妹妹惹得生了气,宝姐姐也不高兴,湘云也发脾气,和丫鬟金钏调笑两句吧,还被自己的母亲王夫人听到了,翻身打了金钏一嘴巴。虽然王夫人舍不得打自己的宝贝儿子,但这巴掌自然也是打在了宝玉的脸上,算是给了他一个警示。后来金钏死了,宝玉挨了打,却也得了自由玩耍的****。那日因各处游玩得腻烦,百无聊赖中,忽然想起《牡丹亭》曲子来,自己听了两遍,犹不惬怀,便去梨香院找龄官来个原声唱。等到了梨香院,他又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原来自己要找的人就是那天在地上画了无数个蔷字的女孩。
宝玉一定觉得惊喜,那天自己淋得落汤鸡似的,就是因为关心着她,而且因为淋着雨跑回去,还把开门不及时的袭人踢了一个“窝心脚”。不管这女孩知不知道自己的作为,自己的这一番心意也足以让自己充满信心。便是没有这层关系,作为荣国府最受老祖宗宠爱的主子,让一个买来唱戏的小丫头唱段戏不也是应当应份的吗?宝玉很有把握地提出了一个条件:给唱一套“袅晴丝”。令宝玉怎么也想不到的是,女孩不仅躲开了宝玉的“近前陪笑”,而且以“嗓子哑了”为由坚决地拒绝了他的要求,并且强调“前儿娘娘传进我们去,我还没有唱呢”。潜台词是,更别说是你了。话说完,人就不理他了。
当着一群小丫头的面这么给人抢白,宝玉的脸登时红起来。长这么大还没有人这么对待过自己,更别说是一名最底层的戏子。想到走哪儿哪儿都当凤凰似的宝贝着的情形,怎么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不受欢迎的人。若不是还有众多的宠爱没有消化完,说不定这一打击从此会给他的人生埋下自卑的阴影。旁的小戏子看不过,悄悄告诉他一个秘密:只略等一等,蔷二爷来了,他叫唱,是必唱的。
蔷儿便是那个上学不好好上,调唆着茗烟大闹学堂的公子哥。虽然也是贾家正门玄孙,从小父母双亡,被贾珍收养,但仗着比贾蓉还要俊俏的容貌,仗着贾珍的宠爱与贾蓉的友谊,整日偷鸡摸狗,也没学什么好。还曾帮着凤姐把贾瑞整惨,与贾蓉一道一人讹了五十两的“保密”银子。修建大观园时被贾珍委以重任,刚开始学着办事,就想先贿赂贾琏和凤姐。这点子世故与稚嫩的圆滑,遭到了凤姐与贾琏态度一致的反对。凤姐笑骂着直指要害:“你拿东西换我的人情来了吗?我很不希罕你那鬼鬼祟祟的!”但两个人并不讨厌蔷儿的为人。在前面的表现中,这贾蔷怎么也算不得好人。但是坏人也会恋爱,而且恋爱起来就如变了一个人似的,那一般对女孩的尊重体贴不在宝玉之下。
大热天见龄官不高兴,蔷儿花了二两银子买来一只会演戏的雀。凭着自己的聪明,认为唱戏的小女子看到会唱戏的鸟自然会感觉亲切,别的女孩子不是都看着乐了吗?可这恋爱中的女人就是不一样,那心思很难揣摸,龄官刚看见也是笑的,笑着笑着觉得又不是滋味了,我是唱戏的,是给人取笑的,你也拿一个鸟来,这不是成心拿我开心,取笑我吗?恋爱中的女孩子都显得与常人不同,尤其显得自尊与高贵,若没有这点自尊与高贵,那就不是男女平等的爱了。龄官不高兴。蔷儿不含糊,连忙赌神起誓地道歉,还因龄官说那雀儿虽不是人,也有个老雀儿在窝里,立即就把“二两银子”放了生。还要冒着“大毒日头”接着去找医生来给她看病。想想蔷哥儿上学时尚且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自由散漫,再看看此时的行为,真要感叹主观能动性之大了。
蔷儿正处在可塑期,跟什么人学什么。去姑苏采买女孩子,置办乐器行头回来,对于唱戏的龄官可能就已经产生了感情。那龄官是颇有傲骨的一个女孩,元妃省亲时,贵妃有谕,让她再做两出戏。贾蔷便命龄官做《游园》《惊梦》二出,龄官认为这两出不是自己的本角之戏,“执意不从,定要做《相约》《相骂》两出。贾蔷扭不过他,只得依他做了。”龄官无视贾府上上下下都敬若神明的元妃,耍大牌脾气,贾蔷拿她没办法,应该说是很丢面子的事。但后来却发现,他不仅没有处罚这个地位低下的女孩,还爱上了她。爱里有敬重,有爱惜,这两样应该说蔷儿都做得不错,与低俗下流的贾蓉舔吃尤二姐吐他一脸的槟榔碎屑相比,这个大男孩对待爱情的态度还是很值得称道。
宝玉在宁荣二府是看不到爱情的,看到的只是贾珍贾蓉贾琏他们的欲望。宝玉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俗,但面对着众多美丽的女子,他还以为唯有自己是天下所有女子的保护神,也是天下所有女子的钟情对象呢。贾蔷与龄官的爱情,算是给他上了一课,从此知道自己并不是唯一懂得怜香惜玉的一个,天下女孩也并不一定非要爱自己,而只能各人得各人的眼泪,由此深悟人生情缘,觉得各有分定,也更珍视黛玉对自己的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