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也是饿了，钱百万虽然着过小拣的道，可对于小拣的一言一行，却不会去过多约束。小拣一说要去吃饭，钱百万倒也兴冲冲跟着小拣走了。而当小拣跑了许久硬是跑到北市吃一碗冷淘时，钱百万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句，“也是个挑食的！”然后笑眯眯地跟着小拣走了进去。
这家馆子并不大，不过似乎是附近比较出名的，又占了个地利的好位置，东家建了个小二层，一楼自然是各色人济济一堂的大堂，二楼则是一些女眷或是士人饮食之地，分成了几个隔间，皆是竹帘遮掩着，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小拣终于不必被钱百万牵着，整个人都快赖在桌子上了，嘴里嚼着冷淘，却是没滋没味儿。他不时用余光瞥向坐在身边的钱百万，对方正吃得倒是开怀，还特特地加了一把香料，此时正次溜溜地吸着面，还不时咂咂嘴，一副品味的模样。小拣暗自丈量了一下逃跑距离，却觉得自己嘴里的面更加无味了。如今这个距离自己怕是还没逃出门口就得给抓住……何况对方虽然吃的开心，可警惕与内力的压制丝毫没有放松。
想到这里，小拣不由得叹了一口更加长的气，“唉……”
钱百万偷瞥到小拣一副味同嚼蜡的样子，心中好笑，更是故意将一碗冷淘吸溜的嗤嗤作响。早在入座时，他已然目测过距离，如今的位置，小拣想要从门或者窗格处溜出去而不被他抓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所谓逃得快与慢的区别也不过是逃跑五步就被捉住和逃出十步被捉住罢了。
小拣耳中听着挑衅一般的吃面声，却是有心一搏，无力取胜，只能无奈地用一双筷子捣着碗里的面，心里反复念叨着，门很远……跑不掉，窗户要跃过人去……来不及……那……
思绪重复，如同夏日荷塘里层层叠叠的荷叶，行船其中，若是想要捉住池中游鱼该当如何？
自然只能也唯有，跳入水中。人捉不到游鱼，不过是因为人在水上，而鱼在水下，有没有荷叶遮挡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片荷叶于小拣眼中被掀起，游鱼一跃出水面，复又落回，溅起一片晶莹流转，水纹笑漾。
钱百万乃是混迹江湖长久的老手，小拣的一举一动自不必用眼睛去看，单凭呼吸缓急即可判断。小拣如今气沉丹田，脚下虚浮，不是预备逃跑还能是什么。所以当小拣向着门口冲去时，钱百万想也不想就拦在了他得面前。可当他站在迅疾逃跑的小拣面前时，心中却是一沉。
糟了！给他逃了！
眼前嗖忽而至的人影，忽的凭空消失在眼前。钱百万再去寻找小拣的踪影时，脚步声早已到了二楼。钱百万暗道一声不好，赶忙追了上去。
既然要捕捉的是鱼，那又何必在意水上的荷叶？
既然要逃脱的是人，那又何必在意逃跑的方向？
小拣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二层，判断了一下方位，直直朝着临街声音最热闹的屋子跑去。
一旦跑到了人群里，只要稍作伪装，即便钱百万一时半刻应当也是寻不着他的。
想到这里小拣心内早已乐开了花，牢牢盯住热闹叫卖声传来的屋子，“我来……啊！”
小拣心里的花还未开到嘴边，一声剪短的“咚”就让她彻底趴下了，是真趴下了！
“谁……”小拣揉着摔痛的胸口爬起来就准备开骂，可他的起调谁刚升到一半，一只有力地手就把他连人带声音给拽了过去。
撞完地板撞竹帘，撞完竹帘撞竹帘，撞完珠帘撞屏风，撞完屏风撞桌子，撞完桌子撞墙壁……小拣昏头昏脑地停在了白壁面前，刚想回头，却又撞上了一只手，那只手捂住他的嘴，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闭嘴。”
同一刻门帘外响起人声，“借问一句方才可看见一个约摸十来岁的少年过去？”
脚步声随着问话而响起，屋里有人掀帘走了出去，“看见了……”
小拣立刻死死抿住嘴巴，想要挣脱背后的压制，赶紧开溜。管它是哪条路呢，先逃了再说。可身后按着他脖子的手却有如铁条般坚硬，他奋力一挣之下，竟丝毫未动。“倒是看见一个人方才摔在地上，那人是不是看起来有点儿傻乎乎的？”帘外声音笑答道。
小拣愣了一下，这声音好熟，好像是……
钱百万似乎也愣了一下，旋即继续问道，“不知那人往哪里去了？”
“那里。”
帘外稳健的脚步声再起，似乎是冲着最热闹的那条街道奔去，继而就是一通吵闹叫骂，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帘外便静悄悄的了，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小拣视线所及皆是白墙，脖颈被控住，人也动不了。所能用的唯有一双耳朵，只听闻帘子再一次被掀起，而之前给钱百万指路的声音在他背后笑道，“可找到水晶龙王宫了？”
“是你？！”
这一句并没能喊出声音来，小拣这才想起自己的嘴巴还被捂着。他又使劲挣了一下，可背后那人丝毫没有放开他得意思。小拣一想到是那给自己捣乱的两人，不由得气不打一处来，张开嘴就狠狠咬了下去。
那手吃痛微微一松，小拣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脑袋一缩，身子一转，就逃脱那一双手的掌控。可显然对方已被激怒，方才那只控住他脖颈的手突兀而迅捷地抓下，取得便是他的天灵盖，瞧着这一爪的力道，倒是不会要了他的性命，不过吃痛是难免的。
谁会乐意白白挨上一记痛抓呢？
小拣自然更是不乐意的，可是能够不乐意到近乎是本能的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眨眼间躲出去几乎一丈多远，也不得不让人赞叹一句“逃跑得迅疾无双！”了。
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个球迅速滚出去的小拣，脱离了危险后丝毫不放松，舒展了身子就往门口掠去，其间还不忘回头确认一下二人身份，兼丢下上一句，“言不才？左飞卿？……你们给我等着！”
眼看着他下一刻就要穿过竹帘，言不才也不去拦，笑盈盈道，“我已经在这里等你许久了。”
小拣一愣，一个问题自他心底冒出来。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一定会来这里的？
仿佛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一般，言不才继续笑道，“慕容笺，原籍武林，两年前先到长安，一年前来到洛阳，无处定居，居于南市，混迹游侠儿中……”
这些话落在小拣耳中，仿佛流水击石，他心如流水，再难平静，而人如磐石，定在原地，一步都迈步出去了。
良久，小拣回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言不才，“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