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阳县乃是龙秋国边陲的一个小县城,虽算不上繁华,却也是烟花流离之所。百姓安居乐业,物华丰沛。更兼十二年前,乐鹤携夫人至此监县令职,克己守法,兢兢业业,更令得此处民风淳朴。然三月十五日圆月之夜,乐府忽起大火,化为一片废墟,乐鹤夫妇命丧,尸骨无存。乐氏独子乐航宇火起之时为山匪所囚,乃逃过一劫。出殡之日,钟阳百姓感其恩泽,莫不修业相送。
钟阳县城外十里,有一高山,唤作构青山,正是乐氏夫妇埋冢之地。
今日正是乐鹤夫妇头七之日。
初春的天气总是变换无常,昨日还艳阳高照,今日却下气淅淅小雨。郁郁葱葱的山间氤氲着淡淡的水汽,惊飞的小鸟恍若构青山的哈欠,掀开了朦胧的面纱。
一条从山腰倾下的小型瀑布旁的陡峭斜岸上,攀爬着一个少年。瀑布只有几丈高,平日也只有山间溢出的涓涓细流,今日雨至,水流化作一匹飞扬的白练,挂在山腰。奔泄而下的水流击打在下方谭边兀立着的光滑石壁上,奏出欢快的乐章。瀑布两旁的斜岸上,簇拥着已然葱翠的枝桠。一片刺眼的翠绿见,夹杂着一抹红色——那是初春钟阳县最常见的野果珠梅。珠梅又有乌梅,赤梅,紫梅,而构青山最常见的就是这里的这种赤梅。这种赤梅拇指般大小,却是一粒粒芝麻大小的果粒裹成,一根根纤细的绒毛从果粒间的缝隙探出,赤红的梅粒,微黄的纤毛,散在空气中的清香味道,令人馋涎欲滴
。而这种赤梅正是少年攀爬的目标。
少年身披着苍白的孝服,敞开的孝帽斜搭在后背肩上,若隐若现的水珠顺着筷子长蓬松乌黑头发渗出。银袖微卷,露出的羊脂臂上几道带血的划痕,下襟早已湿透,如同水中捞起的靴上沾满了泥土。清风拂过,撩起少年额际遮住柳眉的斜刘海,精致的面庞上带有一丝稚气,如浓墨里提炼出的精华的眼眸中透出一股坚毅,微抿的桃唇诉说着和这个年纪不合的不甘。
清朗少年正是为父母守孝的乐航宇。七天来,乐航宇守在父母冢边,饿了就采山间的野果,运气好能找到林间的野鼠藏起来的冬粮。
三月的构青山,除了这种甜美的赤梅,还有一种野果叫椇籽,黄豆般大小,透亮的红色果子。一蓬株杈上能有满满的一包,清甜可口,也是乐航宇的最爱。不同的是,椇籽甜中带着点微微的酸涩,而赤梅是一种沁入心扉的甜,而且椇籽还有一颗绿豆般大小的坚实果核,外面还包着一层薄薄的皮,而赤梅却是无籽的,所以乐航宇更喜欢采这种野果。
汗水裹着春露吻着白皙脸蛋上的婴儿绒,踏着斜岸上不易察觉凸起,揪着岸上的扑闪着嫩芽的桂草,小心翼翼的避开赤梅枝桠上的硬刺,一颗一颗摘了一兜,这才慢慢的顺着来路滑下。
“头七了,过了今日,就要想办法找寻修习之法了。”乐航宇摇了摇头,那些大家族一般都是收的本家之人,偶有外姓,也不会将上乘功法相授,只是授些足够防身的招式。那从未谋面的青禾子,定然不会是泛泛之辈,否则怎会在眨眼之间灭了乐府!要报父母之仇,靠那些寻常的功法定然是不行的。
揣着满怀心事,缓缓地向父母坟旁的茅棚行去。说是茅棚,其实只是伐了几根粗点的树枝搭起来的勉强够遮风挡雨的住所而已。
回到父母冢边时,却有一个不速之客,乐航宇认得那是训小阳子那天早上,去过的豆腐店的那位老人周氏。
老人显得比前几日苍老了许多。瘦削的身躯跪在乐鹤坟前,深灰色的棉布衫,撕成一条一条的搭在身上,碎布上斑斑点点的血水早已变成黑色,头上一块狰狞的伤疤,干涸的血渍填满了额头上的皱纹,眼角上,嘴角上,鼻梁上的淤青随处可见。
“周大爷,您这是?”
“乐少爷……”那周氏老人见是乐航宇,却是声音哽咽,也不回答,只是一味的哭泣。乐航宇再三追问,周氏来人这才道明缘由。
原来周氏女儿的花容之姿不知如何被钟阳县的齐进听了去,今日便带着恶仆来了他家豆腐店,将翠儿强抢了去,老人阻拦之下,被恶仆一阵拳打脚踢,打了个半死。
齐家开着车马行,生意遍布大半个龙秋国,很多达官贵人都不敢得罪。齐家家主生了九个女儿这才生下齐进,是以极其宠溺。齐进与那汤志,张满江,王跃文并称钟阳“四大恶少”。平日里没少干欺压良善,强买强卖的事,百姓都是敢怒不敢言,实在闹得太大,乐鹤也会出来制止,而今乐鹤不在,四人愈发胆大。
周氏念及乐大人在任之时,也算顾及百姓,现下埋于黄土,他求告无门,郁郁之下,就来坟前哭诉一番。
“混账!”看着老人鬓边屡屡白发,瘦小的身躯在湿润的空气中猛烈的颤抖着,蛇皮般的粗茧老手擦拭着深深凹下的眼眶中的泪水,乐航宇狠狠的咒骂了一句。
扶起老人在一旁一块雨水浸润过的突石上坐下,“老丈不必忧心,我想想办法……那布政司库使稽由与我父亲素来交好,往日与父亲议事我也曾见过。今日我暂去求告一番,救得翠儿姐出得苦海。”
周老一听,心中燃起一丝希望,双手颤抖握着乐航宇盈盈小手就跪了下去:“少爷……”乐航宇眼眶微微一酸,隐晦的揉了揉眼睛——说好再也不流泪的!
……
常相见茶肆是钟阳县城里最大的一间茶馆,泛黄的木板上雕着“常相见茶楼”五个苍劲的大字。名和字都是请的落第的秀才题的,简陋的茶肆,唯独这匾幅稍稍显出些许气派。
长桌,方桌,长凳,方凳,竹帘。
茶肆正在东头市中间位置,有两层楼,几乎一般无二的格局,一楼靠里间墙壁是结账的柜台,二楼却是摆放摆放的几缸凉茶,周围堆砌着茶碗。
钟阳有好几家茶肆,唯独常相见茶肆每天客人都是满满的。说媒拉纤的,打架闹事需要调停的,红白喜事需要商量的,远行商旅歇脚的,打听奇闻异事的,还有那遛鸟逗蛐蛐的,都会在这里聚集。
茶肆的茶不贵,掰碎一块小小的茶砖,兑上水就可以熬一大缸。一钱银子满满一大碗,可以坐上一整天。肚子饿了也可以叫些茶肆廉价的烂肉面,鸡骨,猪骨,鱼刺,猪皮,牛尾熬成的老汤,往过了凉水的面上一浇,搭上几片煮烂的菜叶,就是一份香气溢人美食。二楼一般都是给一些贵人留着的,偶尔会有唱曲的,说书的,打板的,唱鼓的,杂耍的会在二楼取悦这些金主,金主们赏赐的财物,酒肆也会分得部分银两。
二楼窗檐有供挂置鸟笼的勾栏,拉上窗檐的竹帘,就可以俯视整个东头闹市。金主们一般都是自带的茶叶,点心,小二泡好端上来。泡茶的开水却是不收钱的,但是贵人们每每赏赐的银两就是平常人几个月的茶钱了。
茶肆是一个奇异的地方,可以在这里听到最荒唐诡异的奇闻,可以在这里看见装扮奇异的人,可以在这里听到天南海北的方言。
一楼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一男一女,哆着茶,听着馆里客人们的高谈阔论。男子身着青衫,面容姣好,身旁的女子身着粉色短衫,脸上布满黑斑,右边脸颊上一颗大大的黑痣,二人端坐一起,显得极不协调。好在茶肆南来北往的奇异客人几乎每日都有,也没什么人会特意去理会。
“听说了吗,齐少爷今早抢了周记老豆腐的那个美娘子。”
“周记不是周平那老头一个人吗,何时冒出来一个美娘子了?”
“这你就不知道了,”说话人抿了口茶,众人急切的神情让他心里舒服之极,“那美娇娘乃是周平的女儿,前几年嫁了个丈夫,却是个短命的,得病死了。现今是个寡妇,向来在后院帮忙,极少出门,却不知怎的被齐少爷知道了,今天一大早就捉了去。哎——”
“这世道!又是一个苦命女子!”
“嘘——禁声!小心传到齐少爷耳朵里。”
几人转而又聊些其他不着边际的话题。
粉衫丑女眯着眼睛,射出一道微微的杀气:“你去寻他吧。我又发现了有趣的事。”
青衫男子道:“你又要去惹事!出来的时候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前几天你闹的还不够吗?你再闹,以后不让你出来了。”
粉衫丑女撒娇道:“这是最后一次嘛!好不容易出来一次,遇到这种事,怎么可以置之不理!”见青衫男子不为所动,佯泣道,“娘!爹爹欺负我!霜儿现在是没人疼没人爱,好可怜啊——”
男子听见,满头黑线,女儿都拿去世的妻子说事,令他极为不喜,却又无可奈何。
“去吧去吧!”
“谢谢爹!爹最好了。”说着抱着男子亲了一口。
(乐航宇马上就要考上朔云大学,开始泡妹纸,逃课,看片,打刀塔咯。大家不要急哈!精彩马上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