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个费离开周副局长以前,无意说起了一早碰见嘉樱挑衅交警的事,没想到周副局长很认真,又让马个费说了一遍才喘了口气,随口说,这女人就是惹祸精,姜祖德早晚要毁在她手里。周副局长话音未落,电话就打进来,马个费顺势关门走了,在门关前的一刹那,他松开手故意留了门缝儿,隐约中听见周副局长接到电话的第一句话,尽管他压力了声音。周副局长狠狠地说,你能不能让你的女人别惹祸,你能不能不要直接给我打电话……
中午在食堂吃饭,马个费破例没有跟小华坐一桌子,他脑子很乱,不断地检讨自己这么愚笨,怎么就没意识到小华的家庭背景,怎么就意识不到小华为什么和王时钟分不开,导致小华这么痛苦。
他走出食堂,没有回到办公室,而是走到了外边,在马路上乱逛,清理自己纷乱的情绪。他随意走进一家音像店,买了一盘美国电视剧《犯罪心理》,这还是小华推荐的。他要了杯咖啡坐在那儿喘息着,可能是午休的原因,音像店里很清静。厅里播放着古典吉他曲,曲子很温柔。
他恍惚间有人坐在他旁边,他知道是小华。周副局长跟你谈了我,我不理解你为什么就吓成这样子?
马个费转头固执地问,我就想知道你父亲到底是谁,他为什么要跟我过意不去,我又没招他惹他。
小华眯缝着眼睛,你想听吗?那我告诉你全部的真相,我父亲就是市委张书记。
马个费的咖啡陡然洒了,小华说,我小时候在大舅家长大,因为大舅喜欢我。我大舅是军区的参谋长,在我上大学时,母亲实在想念我,就把我从大舅家接了回来。结果,大舅思念我过度得了抑郁症,自杀了。母亲很内疚,患了胰腺癌,半年后也撒手人寰。父亲后来把我哥哥调到身边,也就是你在医院见过的那个。父亲娶了后老伴儿,哥哥结婚走了,父亲怕我和继母过不来,就让我独身生活。到后来,父亲心疼我,就安排他的好友,省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儿子,也就是王时钟跟我谈恋爱,开始我不喜欢,后来真的喜欢上了他。我从基层调到局里是父亲安排的。局里当然有人照顾我,就是周副局长,周副局长跟我父亲关系不错,为了你周副局长也很为难,因为我父亲在局里也有人,反映你和我关系暧昧,对我影响很不好。父亲很生气,找过我,让我检点,因为现在要换届,会有人拿我当子弹。
马个费脸色惨白,心碎得像一锅豆腐渣。他嘴唇哆嗦,眼睛里都是火。他颤抖着问,我怎么就成了你父亲换届的障碍呢?我知道你父亲疼你,我也不想连累你,况且你有男朋友,我还有我的爱人,确实影响不好,咱们好自为之吧!
马个费大步走出了音像店,他没有回头,他知道小华的眼睛会火烧般地盯着他后背。
30下放派出所
回到家,马个费接到小华好几个电话,都被他挂断了。半夜,马个费被敲门声惊醒,愕然发现邵静走进来,拿着一架高倍望远镜,脸色惨白。邵静说,你和小华昨晚在家的一切,我在李邛的窗户里都看到了,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马个费走到窗前,捕捉对面楼最佳的一个观察窗户,那里亮着灯,隐约有一个女人头在晃动。马个费诧异地问,昨天你给我打电话就已经回来了?
邵静冷笑道,还骗我吗,她躺在这里,然后哭着扑进你怀里,然后你去抚摸她的头发,我看你的眼神溜在她的后背上。再后来,你虽然拉上了窗帘,但我还是看见你们手拉着手,像初恋情人一样离开这里。我和你结婚四年,你欺骗我四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幸福的,没想到我是最痛苦的。
马个费浑身冰凉,问,你为什么要偷看我?
邵静说,你为什么要背着我偷女人?
马个费说,我和小华什么也没发生。
邵静悲哀地说,你知道我渴望什么,我们在一起轻松惬意,这是我认为最重要的。我和你就是天和地,云和风,星和斗,水和鱼,谁也不能离开谁。但现在结束了,我要考虑跟你的婚姻,我不想再被你这么骗。
说完,邵静收拾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马个费拿起邵静留下的望远镜,又找到那个窥视他的窗口。他愕然发现,那个女人正举着望远镜对着他……
半夜,马个费躺在床上,他看见手机不断闪烁,是小华打来的电话。他觉得上苍很能惩罚他,让他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生活。
早晨起来,马个费走出房门,开着车往单位走。开着开着迷了路,直觉是围着长湖始终在转,但怎么也转不出去,于是他索性停下车。他在堤坝上,看着水鸟在飞高走低,发出他熟悉的咻咻的叫声。那声音很凄凉,芦苇发白了,像是老人的头发在来回摆动。
马个费的孤独感越来越强烈,他猛然由繁华喧嚣的大都市来到这熟悉而又陌生的长湖跟前,这里有邵静,也有小华,现在却随风飘走,他觉得那么隔离。
到了单位,他发现不少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刑侦大队的任队见他过来,把他拉到一边紧张地说,要停你的职,让你下派出所。
尽管马个费有准备,但没想到真的会这么处理他,他想不透自己做了什么,竟给这么大的处分。他看见小华走过来,他知道自己要挺住躲开她。他要走,被小华拦住。小华说,你走是我的错,我要找我父亲,我宁可跟他决裂也不会让你一个人受罚。
马个费说,你别这么说。
小华说,你老婆让人到局里反映你和我,你的后院起火了,烧了你也烧了我。
马个费摇头,邵静不会这样。
小华胀红着脸,都这样了你还袒护她,宁可相信她也不相信我。
马个费低头走了,他听见小华说,我不会毁了你,你是预审的天才,你必须有这个舞台。
马个费觉得可笑,因为小华说得太像诗歌了,可现在事实就这么残酷,为了这么一个插曲,为了稳定换届的需要,就要牺牲他一个人。
他走进周副局长办公室,周副局长正在浇花,他说,给你留着预审科长的位置,让小华暂时代理一下,你到基层去调研。
马个费说,我去后街派出所吧。
周副局长问,为什么选后街?
马个费说,不为什么,就是因为我去过,想再去看看。
周副局长浇完花,边洗手边不紧不慢地说,你下去就是一个普通民警,两个月,不要来干涉小华的工作,不参与派出所领导的工作,这样对你也是磨砺。
马个费问,我什么时候回来?
周副局长看着马个费,想了想才说,你说呢?
马个费笑了,我问您呀?
周副局长说,我说不准,也可能回来,你也可能就不回来了。
马个费拿起浇水壶,给周副局长的花洒着水,然后告诉周副局长,您第一次浇透后,以后再浇,看到从盆底孔渗出一点水就算是浇透了!
周副局长问,你什么意思?
马个费愣了愣,说,没什么意思,我看您的花都枯萎了,想告诉您得浇水,又怕您天天浇再浇死。
周副局长愤怒地说,你别给我来这个,这都是你自找的!朝三暮四,心浮气躁,不知道背景就乱碰,小华是你穷小子能喜欢的吗!
马个费说,我等换届吧,您看我能不能回来。
马个费扭头就走,咣地摔上了门。他听见周副局长喊着,你小子敢摔我的门,没我你早没命了!
马个费回头开门,对周副局长鞠躬,说,那我谢您了!
这时候,马个费看到的是周副局长转过身冲着窗户,背影很宽大很雄厚。正好是太阳刚升出来的时候,一缕浓重的橘黄色镶在周副局长的肩头,有了日本电影大师黑泽明拍摄的武士派头。
当全局都在议论马个费的时候,他收拾好东西从办公室走出来了,而且按部就班地和大家告别。那么多人盯着他的后背,换谁都别扭。可马个费照常走进走出,不停地跟大家打招呼。还是大金毫无顾忌地走到他跟前。大金很少跟马个费这么热乎乎地说话,一般就是审案子办案子。大金问,周副局长都给你说什么了?
马个费笑着,他不让我告诉你。
大金说,我们等你回来,预审科不能没有你。
公共关系科的董科长走过来,压低声音问,你能跟我透底吗,犯在哪了就下基层呀,你可是咱局里的一面旗帜。
马个费摇头,说,我说不准,也不能说。
董科长借机对马个费发牢骚,不就是跟小华走近了吗,不就是小华有什么领导子女背景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地给你谈话吗,太过分了吧。
马个费警惕地说,你怎么知道小华有背景?
董科长冷笑着,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是公安局,什么事情不知道。说句不好听的,你又没把她肚子搞大,再说男女之间你情我愿的,凭什么把气撒在你一人身上。
说着话,防暴大队的胡队急乎乎跑过来,弄你个小蚊子拍拍,有意思吗?你小子也是糊涂,有的女人不能沾,你以为我不喜欢小华,可我当初就知道躲得远远的,你想她怎么就能从基层一步跑上来坐上副科长位置,现在又顶了你。
董科长说,你别以为小华是个好人,那就是个坑啊,你跳进去就拔不出来。
胡队长拍着脑袋说,我从你身上找到教训了,女人就是沥青,沾上了就洗不净了。
董科长说,周副局长不是你的老师吗,应该出手相救呀。
马个费对滔滔不绝的胡队长和董科长说,对不起我要去厕所,就不跟二位聊了。
马个费真的去了厕所,他觉得尿脬胀胀的,憋得够呛。他还没解开裤子,刑侦队任队就跟进来,说,你跑也能找到你。
马个费说,烦不烦啊。
任队问,我就想知道你得罪谁了?
马个费说,我不能说。
任队笑了,赶上江姐了,宁死不屈。
两个人的这番交谈在厕所,都在小便,马个费尿的时间长,任队问,你小子怎么尿脬这么大呢?
马个费说,这是天生的,就是能憋,能忍得住。
马个费走了,不知道谁在厕所的大便池待着。第二天,马个费就接到任队给他打的电话,说局里到处传他尿脬大小的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