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女为悦己者容
凌晨四点,马个费和小华、大金走进来,见屋里三个人都瘫在地上。马个费拉了把椅子坐在他们中间,小华和大金送过来热豆浆和油条。马个费说,吃吧,我知道你们饿了。
张海燕说,我现在要说了算坦白吗?
马个费说,算。
谢春景说,我呢?
马个费和蔼地说,只要你们说出来的都算坦白。
杜建华说,算个屁,说了也白说,谁不知道坦白从严,抗拒从宽。
马个费笑了,还是你有种,你可以抗拒,为了你昨晚吓唬我,要断我的胳膊锯我的腿,我也不能让你早早出去。我是怕你,真的,我就得关你好多年,等你老了才能放你出去,这样我就不害怕了。
说完,马个费让大金把杜建华带走,叮嘱道,你不用说了,你就等着法庭上和我见吧。
杜建华倔强地朝外走,快出门了,马个费又说,反正我已经通知内线,告诉大禹头,说你小子招了。你躲在监狱里他也会找到你,他怎么整治你我就不管了。大禹头对付叛徒就是割舌头,让你一辈子甭想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杜建华腿软了,说,我没招!
马个费笑了,说,你能说清楚?我的线人天天能看见大禹头,跟他关系很近,他听你解释,还是信我的放话?
杜建华转身,我要是招了,你能告诉线人我没招吗?
马个费说,你小子没资格跟我讨价还价,你不是刚才挺厉害的吗?
杜建华膝盖一软就跪下了,给马个费磕头,又左右抽自己嘴巴,我说,你让我说什么就说什么,只是求你别对大禹头说我背叛了他。
马个费说,你想说还不让你说呢,你把人家两个想说的都说了,那么他们算什么呢,算抗拒?
还是谢春景反应最快,主动抢在前头交代,是我给杜建华油票,然后杜建华把油票给张海燕,张海燕加好油再去卖。
张海燕忙插嘴,我们三个人攻守同盟,从获取的近8万元中分利。
马个费问,这些钱有多少给那总,那总有多少给大禹头?
张海燕说,给那总三万,那总给大禹头多少就不知道了。
马个费看着杜建华,杜建华浑身跟筛糠一样。马个费也不说话,杜建华坚持不住了,说,那总通过我给大禹头三万。
马个费纳闷了,那总就不挣钱了吗?
杜建华说,建了四个加油站,其中有三个是大禹头帮助那总跑下来的生意,里边有那总多少,有大禹头多少,我就不知道了。
天大亮了,马个费和小华、大金去吃早点,吃的是馄饨。大金说,该抓大禹头了。
小华打着哈欠说,我想睡觉。
马个费说,上午放假,中午哪儿吃饭呀?
小华笑呵呵地说,到我家,我给你们炒菜煲汤。
大金来了兴致,说,怎么这么慷慨?
小华说,庆功啊,为了这个案子,我审了半个多月没进展,马个费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这就是我和科长的差距。我为了学艺,也得表现啊。还有,我家也装修了,你们看看怎么样。
始终是小华在说,马个费说,需要提审那总,越快越好。
小华问,那中午吃饭呢?
马个费笑着回应,审完了再吃呗,我就是想知道那总跟大禹头到底是什么关系,大禹头涉及里边有多深。
大金说,跟你干总是没闲着的时候,你累不累啊?
马个费说,少啰嗦,快行动吧。
半个小时后,大金打电话告诉马个费,那总昨天晚上就出国了,去的是马耳他。马个费懊恼地说,我就光顾着享受预审室里的挑战了,忘了这个老狐狸。
马个费饥肠辘辘地进了小华的家,一开门就闻到炒姜丝肉的味道,这个菜在烧到八成熟的时候,需要将姜丝和青椒丝豆芽一起放入,翻炒两下再放盐,然后迅速用铲子翻两下就成。
马个费走到厨房,见小华翻勺时的动作,轻盈而流畅,所有在锅里的菜就像约好了似的集体翻个,然后又齐刷刷地倒进盘子里。马个费又跑进餐厅,见盘子里的炒姜丝肉正散发香气,便迫不及待地用手抓了一小把,那姜丝和青椒丝还没完全熟透,脆而香口。他觉得小华总是把菜炒的那么够火候。马个费曾经说小华,你这人烹调和做人一样,总是恰到好处。
小华从后面递给他一双筷子,说,大金晚点过来,其实我知道是给咱俩腾时间。
马个费说,他瞎操心,你父亲这次提拔算是如意了吧?
小华烦躁地说,能不能不提他。
马个费说,我可领教官场上这帮子人了,像衙门一样,谁和谁都斗心眼,桌面上握着手,桌下面用脚踹,想想真没劲。不如我们做公安的,直来直去,没这么多花花肠子。
马个费索性拿筷子吃起来,边吃边说,你父亲是个好干部,最后的结果还不错。你说,周副局长跟你父亲这么近乎,能不能提个一官半职?
小华瞪着马个费,你最好少掺和事情,周副局长表面对你挺狠,可我看实际上对你还挺呵护,每次你回来都是他提议的。
马个费一咧嘴,算了,每次走也是因为他提呀。
小华说,我不护短,我父亲就是太爱讲究门当户对,他瞧不起你这个小科长,何况你父母都不在了,又都是一般老百姓。
马个费笑了,说,所以你别打我牌了,我也别在你身上费这么大的劲儿。
小华呼哧呼哧地喘着大气,说,天底下这么多男人,我怎么瞎眼看中你了呢!
吃完饭,大金还没来。小华给大金打电话,大金说有急事过不来了。放下电话,小华好像放松了许多,惬意地走来走去。她光着脚,那脚白白的,晃马个费的眼。马个费说,你这么来回走,身上都是子弹,都打在我身上,你歇会儿好吧。
小华坐在马个费旁边,说,我男朋友明天回来,他要和我结婚。
马个费倒吸一口凉气,觉得小华实在厉害,这么大的事情居然那么随便就说出来,而且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情。马个费问,你呢?
小华说,我不知道怎么办婚礼,我父亲和他父亲都叫我们别张扬,两家凑一起吃顿饭就完了。
马个费说,也是,都是这么显赫的人物,操持大了就等于害自己。
小华说,你来吗?
马个费说,我不去了,去了显得太假。
小华厉声道,马个费,你不问问我的感受吗?
马个费说,你男朋友还不错,你也别太较真。
小华说,你怎么不跟我表白,问问我,让我嫁给你,反正你现在也是单身,我也是单身,我们是正大光明的。
马个费说,你身上的负担太重了,我不能再给你添重量。
小华搂住了马个费,他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随口问,你撒香水了?
小华妩媚地说,为你撒的,你的嗅觉很敏锐啊。
马个费想起邵静穿了件浅黄色的休闲服,领口开得很低,能偷窥到胸前那一簇嫩白,以及凹现出来的乳沟。邵静没有小华这么丰满的乳房,瘪得像个没发起的小馒头。每次马个费抓住邵静的乳房时,只能在手心里运动。邵静很诚实,她悲观地说,我在单位洗澡时发现谁的乳房都比我的大,我的也太小了,不用系乳罩。你们男人是不是很在乎女人乳房?马个费回答很幽默,说,就好比椅子吧,谁都愿意坐带扶手的椅子,不带扶手的椅子就不舒服。邵静伤心地道,听明白了,我就是不带扶手的椅子,你凑合坐吧。
马个费制止住自己的胡思乱想,他总是不知不觉地在小华和邵静之间比较,于是自己就受着夹板气。
小华说,你知道我从来不洒香水,今天为你就洒了,我觉得很傻,因为我从来不为别人改变自己。
马个费抱歉地说,你还是放弃我吧,跟王时钟结婚就是顺其自然,为什么非要惹得你父亲和他父亲不高兴呢?
小华苦楚地说,凡是当到我父亲这个位置的官,都要干涉子女的婚姻,他们把子女的婚姻也当成他们事业的一部分。我觉得父亲在官场上熏得没个父亲样,说话都是报纸味儿。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你就是这么一个说话随随便便的人,是个懂生活懂女人的男人。男人太深刻就没味道,就像炒菜放味精多了会发苦。
马个费笑了,问,你的意思是嫌我不深刻?
小华率直地,我喜欢你的真实,真实比深刻更讨女人喜欢。
小华说着躺在床上,胸脯如海浪一般地滚来滚去。马个费一直在抵抗着冲动,他想起周副局长那句话,当警察的不能冲动。小华激动地说,我从大学毕业后就接触过几个男人,大都是父亲介绍的,不是劳模就是立功奖章获得者。
小华几乎天天泡在一群男人的赞美中,她很厌烦。其实小华很明白,赞美她的男人都是赞美父亲,那些男人没一个是冲她来的,包括王时钟。在这些男人中她之所以挑选王时钟,就是觉得他那双眼睛还有几分纯净,还有他喜欢的摄影,喜欢的动漫。王时钟告诉她,喜欢摄影的人就是喜欢生活,喜欢动漫的人就是还有几分童真。
47无家可归
马个费从小华家几乎是逃出来的,他在单位的办公室里坐了许久,始终想着小华说的那几句话,为了你,我要孩子,是给你生的,我知道你喜欢。为王时钟,我绝对不生孩子,那也是为你不生的。
马个费当时痛苦地说,你不要这样,你要跟他结婚就真心过日子,我们就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小华说,我觉得你在意我父亲,你不敢娶我就是委屈自己。
马个费想想,他确实在意她父亲,但他还是违心地说,我真的不在意你父亲,我是觉得不能对不起王时钟。
小华说,你千万不要欺骗我,我的职业让我很敏感。你有真的,也有假的。
马个费好奇地问,我哪点是假的?
小华直率地说,你还惦记着邵静是真的。
马个费把窗帘拉上,屋子里一片灰暗。他听见周副局长在大声喊他的名字,他没有开门。一个多小时后,周副局长打开他的门,看到的是马个费疲惫的表情。周副局长说,你关门干什么,这是工作时间。
马个费低着头,周副局长拉开窗帘,马个费看到阳光在长湖水面上坠落,一寸一寸的侵蚀,把水面染得金黄而灿烂。周副局长问,那总跑了是不是你的疏漏?
马个费点头。周副局长说,你一得意就忘形,审杜建华的时候就应该想到那总。
马个费说,我要抓大禹头了。
周副局长说,你想抓就能抓吗,为抓大禹头,我们挨了上边多少批。你不是能人吗,你把他抓到了,我给你请功!
说完,周副局长走了,突然又折过身,给了马个费一个请柬,说,小华和王时钟下个礼拜就结婚了,这是张书记让我转给你的请柬。
马个费接过来,周副局长说,你别傻,给了你还真去呀,你去了碍人家眼。
马个费愤怒地喊道,那你给我干什么!
晚上,马个费疲乏地回到家。在家门口,他忽然看见邵静穿了件黑风衣站在那儿,马个费笑了笑。邵静脸色憔悴,马个费惊讶地问,你怎么成这样?
邵静说,我没房子了,继父家来了一帮乡亲,住在房间里,我觉得太乱,想住你这儿。留我吗?
马个费看着邵静,问,你觉得合适就住这儿,我不能让你无家可归呀。
邵静笑了,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串钥匙,对马个费说,谢谢。我走的时候你没有收走,给了一份念想。
马个费才想起确实没要回钥匙,当时想要的,可后来竟然忘了。两个人走进家门,马个费才发现邵静拎着一个挺大的箱子。马个费问,你这是搬家呢,拿这么多东西出来?
邵静说,你还不知道我,我总出差,这个大箱子就是我的半个家,什么都在里边。
马个费习惯地打开电视,正好看见小华的父亲回来参观美术馆,里边居然是王时钟的摄影展。邵静说,我想洗个澡。
马个费说,淋水器的水有些热,你多放一会就好了。
邵静说,我就想洗热水的。
马个费问,没吃饭吗?
邵静说,一天没吃了,主要是没心情,吃什么也不香。马个费不好多问,就说,我给你做。
马个费跑到厨房做了一锅挂面汤,里面有鸡蛋和肉丝,飘着香气。邵静出来,也不问什么,坐在餐桌上就狼吞虎咽地吃着。看着她那吃相,马个费也饿了,想想中午在小华家就没吃舒坦,说的都是小华要不要结婚的事情。这时候看着邵静吃,自己也是饥肠辘辘。两个人对吃着,嘴里都咂咂的,然后互相笑着。邵静说,看得出你这屋子里很久没有女人了,刚才趁机看了看,冰箱里除了挂面和鸡蛋就没有别的了。我认真闻闻,都是你身上的气味。
马个费稀奇地问,我身上有什么气味?
邵静说,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马个费说,肯定是我身上的气味了。
马个费家里有两个电视机,一个在客厅,一个在卧室。两个人正觉得话题到了一个敏感阶段,马个费把电视节目调了。他看见王时钟在小华父亲跟前讲解着什么,马个费很费解,这么赤裸裸地放到电视屏幕上,会让人怎么想。马个费不理解,为什么张书记会这么高调地对王时钟亲近,肯定后边还有政治交易。马个费不想猜度下去,他就是觉得小华成了牺牲品,可自己眼睁睁看着她走向刑场却不能去救。
换了一个频道,一群角马在东非大草原上狂奔,卷起一股股风,真是势不可挡。在过河的时候,很多匹角马被拥挤到了河里,然后在河面上挣扎着。邵静惊叫着,河面上有尼罗鳄游过来张着血盆大口,正酝酿新的一场大屠杀。
马个费下意识地过去关上电视,邵静的眼圈红了,怔怔地问,为什么这么残酷,这是真的吗?
马个费说,真的,角马为了生存,每年的春天就得这样玩命。这条河叫做马拉河,角马冲过去就是一大片肥沃的草地,足够它们幸福地活着。如果冲不过去,就得遭受挤压和屠杀。
邵静说,不去不行吗?
马个费说,不去就得饿死。
邵静抹着眼角的泪水走进卧室,悄悄关上门。
马个费吃完饭,正想去收拾碗筷,看见邵静走出来去刷碗。以前就是这样,刷碗的活都是邵静干,往往马个费就朝沙发上一软,躺在那儿看电视了。邵静总是收拾停当回来说,你就是少爷羔子,我就是永远不能解放的农奴。
马个费习惯地又躺下,却没有打开电视机。他听见邵静在刷碗,嘴里还哼哼唧唧唱着京剧,听不清楚唱什么,但能知道是《望江亭》,因为里边有他耳熟的"独守空帷暗长叹,芳心寂寞有谁怜,孀居愁苦泪洗面,为避狂徒到此间。"
马个费觉得很蹊跷,怎么刚刚结束了婚姻,又回到了那熟悉的生活。他怎么就轻易地让邵静走进家门,又容许她住在这里。
邵静收拾完了,慢慢走过来,顺势坐在马个费的身边,把头放在马个费的胸前,说,这是我心灵栖息的地方,我太累了。
马个费多少有些不适应,忙坐起来。邵静咯咯乐着,说,不至于这么紧张,不是我想勾引你,是我觉得靠着你踏实。
邵静把沙发边的站灯关上,只留着地灯,屋里暗淡下来,月光却分明了。她脱掉上衣,露出那件宽松的背心。她的长腿上裹着黑黑的丝线袜,近处能看清她的腿被丝线隔离,斑驳中有了神秘。邵静看出马个费的神情,自然地把黑色袜子退下来,她的长腿像两根白藕竖立在面前。
马个费有些含羞了,只觉得眼前溢出一泓青白色。邵静又把背心脱下来,窗外的月光把她装饰得如一条银鱼,邵静解开马个费上衣的扣子,捉住马个费颤抖的手,说,你感觉一下我是什么。
马个费问,你这还不算勾引我,你想起什么了又跑回来?
邵静说,你别这么紧张,我不会和你复婚,我就是想借住你这儿,这是你在想入非非。
马个费想笑,觉得怎么沾上邵静都是自己的错,他没有对过一次。
邵静说,我们是夫妻的时候你抚摸过我吗,你就是直入男女那点主题。你现在好好摸摸我,觉得漂亮女人是不是需要仔细地品味。